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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天坠长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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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慕情杵着□□,站在大殿正中央。四周华灯初上,明星荧荧,神官们掩口窃窃私语。
好家伙。慕情面无表情地想。老子活了千八百岁,香火尚未散尽,信徒还没消亡,堂堂武神,没来得及陨落,倒是先尴尬死在他谢怜的除夕宴上了。
这事还得从三日前,他正在处理祈愿,筋疲力尽地接了一个通灵说起。
1.
自上次那浩劫之后,上天庭风雨飘摇,新仙京人丁凋零,一批原本风风光光、养尊处优的神官,幸存下来后成了毫无感情的打工人,真实体验了一把灵文殿的苦日子。
每日,神武大街上少了许多游手好闲的神官仙子,倒是人人两指抵在太阳穴,面色憔悴地匆匆走过。西南武神玄真将军也不例外,人虽在殿内,却是面对一桌案满满当当的卷轴祈愿。
“慕情,是这样的,你看,新仙京已经落成,众神官殿也建得差不多了,但大家好像还是忙忙碌碌,不得休息……”
代理帝君,花冠武神,太子殿下谢怜话还没说完,还没来得及表达他的欣慰之情,就被慕情虽无力但不失尖刻的话打断:
“是呀,太子殿下日日在鬼市逍遥,‘佳人在侧’,好不快活,自然体会不到我们老实干活的辛劳了。”
慕情一手通灵,一手指尖凝聚神力处理文书,嘴上还不饶人,但眼下的青黑昭示着他已经熬了许久了。
“唉你这话,我现在好歹也是一方武神了,也是要处理祈愿的嘛。再说了,我也是看大家压力太大、太过疲惫了,伤身伤神,不如趁着年关将至,上天庭也学学人间,开个宴会,办个酒席,搞个联谊,都可以,让大家放松放松,巩固一下同僚间珍贵的共患难之情。你看怎么样?”
谢怜这闲人,想一出来一出!但慕情素来淡漠,神官间八卦绯闻,爱恨情仇的事自然与他挨不上边,更别说拉帮结派,相互挤兑了。因此年会、酒宴之类的办不办都与他关系不大,最多浪费几个时辰罢了。但他仍要说:
“殿下这拳拳慈母心,下官是感受到了。这些小事,您堂堂帝君自己知会一下灵文殿就好,做什么通灵来问我?”
谢怜听他说“慈母心”,不禁眉头一跳,有几分无奈,道:
“玄真将军宅心仁厚,自然是我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不问你问谁?”
慕情翻个白眼,道:“不是还有人吗,比如俱阳将军……”
“谁在说我?不好好叫名字就别叫!”
有人大步踏进殿里,人未到声先至,带着烦躁。
“你看,我们俱阳将军闻风而至了。”慕情挑挑眉,接着他的通灵。通天桥劫后余生,风情二人消解了部分误会,成功与殿下成为朋朋朋友,再加上后来一年两人总是同去看望谢怜,一来二去,横在两人间的冰川竟缓缓消亡。
“慕情,你小子……算了,这是灵文殿给你的卷轴。我走了,这南边事儿真多……”风信披着甲,看上去是刚下凡消灾回来,去了灵文殿交任务,再顺便替他带了卷轴过来。那人语气暴躁,但声音乏力,看起来也是累得很了。
慕情翻了个白眼表示不送,就让风信滚了。对面谢怜仍在通灵:
“是风信来了吗?正好,咱们聊聊这事……算了,我看你们都忙,那我就只管让灵文殿安排去了噢。”
“好走不送。”
断了通灵,慕情累到不想再翻白眼了。须知玄真将军年关时是很忙的,西南苗夷之地,各类祭祀层出不穷,大小邪神说拜就拜,引得不少邪祟趁此时蠢蠢欲动,若抓好机会,一次性清缴完,才能让信徒和自己都能过个好年,吃一口安心的饺子。
“谢怜这个人,一定是努力地想把我气死吧……”
慕情嘴里喃喃,手上也不忘干活,墨笔在卷轴上写写画画,把他自己和玄真殿内中下天庭的小神官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这样,新仙京将在三日后,大年三十夜里迎来第一个像样的酒宴。
2.
明天晚上开宴。此时玄真将军正端坐案前,墨笔在面前宣纸上停顿许久。大部分公务处理完毕,他也难得闲暇。
不知是灵文殿内哪位机灵的小神官提了议,说可以在宴席上加活动,比如中秋斗灯,就很好玩,大家喜闻乐见,不如这次换个新玩法,神官们抽签配对,给对方写一些话,给对方拜年、贺喜、祝福,或是对对方的心里话,等等,都可以,目的是联络神官同僚间的感情,加深对彼此的友谊。之后统一收齐,在年会上当众念出来。
慕情知道这游戏后,白眼还没来得及翻,就听谢怜拍手称赞,连声允了这提案。之后,众神官收到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与之配对的人。慕情面色冷淡地展开纸条,看见上书南阳将军四个大字,愣了一愣。
他刚想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谢怜就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了一句话,慕情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他说,慕情,这小游戏看上去幼稚可笑,但或许是一个契机,一个消泯百年误解的机会,总有人想要抓住它。更何况,世间良机寥寥,即便是寿元绵长的神官,也会无数次错失它。
谢怜说这话时,认真地看了看慕情,像是语意未尽。末了,却是再拍了拍他的肩,背着手走了。
慕情却是沉默了好一会。
殿下。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您可知世上有些情是消泯不了,深渊沟壑垄断了两个人的一生,岂是一句带着应酬色彩的“真心话”就能填上的?
有些人,有些事,压在心底,于夜深人不知时反复回味思量就足够了。八百年矛盾争吵、理念不合,八百年情根深种、爱意苦埋,汇成江河,阻隔他与那人。
慕情也不奢求自己的心意有朝一日能传递给对方,“直道相思两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罢了。
窗外鸟离花树,抖落一地残雪。
3.
慕情惊得醒来,才发觉自己游神,把那诗句随手涂写在面前纸张上。他沉默地笑笑,却无力扯开嘴角。
若是将这字条放入锦囊,再拿到宴席上当众念出来,倒是个好笑好谈论的话题,而他怕是一整年,不,这辈子都得躲着风信走了。慕情苦笑着揉揉脸,趴下身去,伏在桌上。
八百年相思苦、难言苦、求不得苦、受疑虑苦,只适合自己咀嚼,自己吞咽,左右自己该受的。世上的缘分就那么一点,有些人有了,有些人就失去了。爱情亦然。纵使相逢百年,最后也不过白首如新,可见缘之一字,不可强求;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现如今也挺好,至少两人都忙,不再日日吵嘴,见了面也能和气一点,少损对方两句了。
慕情胡思乱想了一通,恍然觉得自己此举有些小女儿气,红着耳朵尖儿随手糊弄完字条,留桌案上一片混乱就去歇息了。往常他不会这么做,但多日不眠不休持续工作,再加上方才心绪不甚平和,竟留那桌案乱糟糟的了。
慕情卧在榻上,床幔一层层放下,让他感到安全。只有蜷在被子里时,他不是长刀凛冽的玄真将军,不是太子殿下的近身侍从,只是慕情而已。
须知慕情此人表面冷淡矜贵,其内心仍然留存一份当年为皇城乞儿们送衣食的温柔,甚至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处,暗藏一片对某人的灼灼真心。
只是这份温柔,这片真心,空悬高阁,无人认领。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遗忘了,最终活成刺猬,一身锋芒棱角。
浑浑噩噩地,慕情一觉睡到次日辰时,迷蒙间想起要到交锦囊的时间了,这才匆忙起身,胡乱裁下昨日的字条塞入锦囊,施了个法术把它送走了,这才回头躺倒接着补觉。
宴会在晚上,午后再起洗漱收拾,不迟。慕情这样想着,满足地卷着被子睡去了。
4.
当慕情再起来时,金乌沉沉,正是黄昏时刻。他起身收拾自己,无意间瞥见案台上躺着他那正经写了贺词的纸条,反而那句胡乱涂抹的情诗,不翼而飞了,只留下裁过的一角空白,仿佛嘲笑他贵人多忘事。
慕情愣在那里,和一桌杂物卷轴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
坏了,要是真放在锦囊里被念出来、被风信看了,这八百年心思不就……?
慕情心绪混乱,赶紧收拾自己,换礼服,挽发髻,待收拾停当后马不停蹄地去寻灵文殿,妄图追回锦囊。
“玄真将军,对不住,锦囊已送去大殿做准备了,您……”灵文殿神官话音未落,慕情已回身向着大殿去了。
玄真将军不是偷偷摸摸的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把那锦囊抢了。
登着大殿的台阶,慕情细细思索。天庭宴会素来不拘小节,文神对诗吟唱,武神罢席交手,都是具有表演性质的极佳手段,不如趁自己的锦囊将开时,下席去夺,风信若见他夺那锦囊,必定好奇其中内容,也会下席来同他抢,如此一来二去,最好在过程中把那锦囊砍碎了,这样众人既看了表演,也不会生疑,把他那尴尬的纸条掩饰过去了,天衣无缝。
慕情内心的小人几乎要站起来欢呼了,他自己也想得入迷,忘记今日穿着礼服,下摆颇长,一个没留神,竟然绊了一下。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似乎想搀扶他。
作为武神,慕情虚晃了一下,很快站稳了,抬头就看到风信一脸不解、震惊、掺杂一点好笑。慕情赶紧退避三舍,整整衣领,就听风信道:
“怎么,你今日身体不适?可是要人帮扶?免得再绊一下,平地摔了。”
慕情抬眼一瞅,这人果然在憋笑!
“我好得很。倒是你,想知道锦囊里放了什么吗?”
慕情嘴角带笑,张口不是往日的含针带刺,而是近乎调笑了。尾音上扬,像个小孩子,顽皮极了。
风信极少见慕情笑,还是这么有冲击力的挑衅,看得他呆了半晌。
慕情见他呆愣愣的模样,感到一丝奇怪。虽说是激将,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难道是真在意锦囊?
慕情几乎不可抑制地想起谢怜的话,什么契机,结缘。
!我怕不是被心魔魇住了!
慕情心头一紧,懒得搭理风信,留下一句“想知道也不给你看”就脚底抹油溜了。
5.
真没出息,这两天忙傻了吗?看见风信就胡思乱想,真把自己当小姑娘家了。
慕情已经落了座,小口抿着茶,心里埋怨自己。
当下之事,还是把锦囊解决掉。
觥筹交错间,时间飞逝。眼看着锦囊游戏开始后,众人起哄的起哄,玩得好不热闹。
慕情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风信,只见对方与裴茗边侃边喝酒,眼神倒是不离那群锦囊。
不错,看来他真挺好奇的。
“下一个,玄真将军寄予南阳将军。”
众人还未为这对神奇的组合惊讶,只见慕情飞身上前,虽未出鞘,只堪堪用刀尖一挑,那锦囊就脱了小神官的手,在空中划过。
此时慕情身着繁复的武神礼服,玄衣金边,暗纹绣着青鸾,在明光照耀下,浮出一层银光。
而他又是上天庭数一数二的好面貌,清秀白净,君子如玉。
这一跃,一挑,身形起伏间功底窥之可见,席上登时武神叫好,文神惊叹,一众仙子面上倾慕更是遮掩不住了。
而众人还未平静,只见殿左又有一人飞身而起,是冲着锦囊去了!
慕情见风信果然离席,心下一喜,便动起真的来。
锦囊已被风信捏在手里了,但慕情身形一闪,冲上前一掌击掉了锦囊,紧接着刀背一扣,那东西就冲着他这边来了!
风信自然不认输,屈指一弹,锦囊就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反而越飞越高!
就在这时,高台上窜出一道白光,卷起空中锦囊就跑,竟是若邪。
众人目光瞬时集中在谢怜身上,谁知那若邪带着锦囊飞了一半,又被截胡了。
原来几番交手下来,风信站位本就靠近高台,正是他此时空中取物,从若邪那把锦囊夺在手里了。
慕情一看不好,本想就地毁掉的,谁知到了风信手里,只求他别打开,回去再看……
下一秒,风信就拆开锦囊,把里面纸条掏出来看。久久地,没有说话,没有抬头。
慕情此时近乎五雷轰顶,站在原地,竟不知怎么办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束手无措了。这让他又想起皇极观里不堪回首的少年时光,逼仄,自卑,敏感,恐慌。
怨憎会。只不过当时他尚有他人可怨可憎,现在,他直挺挺的僵立在大殿上,千怒万恨只能归咎自己了。
风信怎么不抬头呢?他能看懂吗?他会想些什么呢?
慕情几乎羞悔到无地自容了。
还没等他拔出刀就地自刎,就听谢怜说:
“南阳,把锦囊递上来吧,我亲自来念。”
慕情两眼一黑,这殿下怎么回事!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慕情猛地抬头,望向高台上的白色人影。那人冲他笑笑,把锦囊收好了。
他也不敢看风信,转身就回了席。
这一幕很快就揭过了,众宾欢愉,射者中,弈者胜,起座喧哗,往来不绝。
仍有几人好事上去与慕情搭话,都被帝君笑眯眯地劝走了。
谢怜回头,把慕情叫了出来。
6.
大殿后是一片花园,此时月明星稀,草木无言。
“慕情,多少年了?”谢怜平静地开口,慕情却僵着没有回答。
“慕情呀,我们好歹认识八百年了,是朋朋朋友了,你的心思不说出来,陈年旧疴。要知道心病难医啊。”
谢怜抚过一枝玉兰,动作轻柔。
“……他知道了,他不会接受的。一个致力于气他挖苦他,成天和他过不去的小心眼,竟然对他抱有这种恶心的想法……”
慕情近乎哽咽,可他拼命忍住了。
他的骄傲,自尊,矜持,不允许他坦露出疲惫的真心,哪怕对着亲近的人,哪怕仅仅一角。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剑兰,想起她与风信的前尘往事,愈发抬不起头,只能背对谢怜,孤零零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我前些天同你说过什么?良机寥寥,神官也会错过。人生苦短,有时为时未晚,何尝不能一试?我且问你,你知道风信对你是什么感觉吗?”
谢怜缓步走过来,与他并肩,把那个锦囊还了回去。
“还能怎样?厌恶,嫌弃,好一点或许有怜悯?不耐烦肯定是有的了。现在怕是要加上一句恶心了。”
慕情心里一片苦涩,颓丧极了。
他等了八百年,等着有一人回头,与他并肩前行,那人的光虽然刺眼,但能驱散他心上的魑魅魍魉。
八百年过去了,如今夜凉如水,昏昏月晕下,依然只有他一人,面对铺开来的龌龊心思,不知所措。
谁知谢怜轻轻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玉兰递给他:“心里乱的话就回去吧。蒙头睡一晚上,明天再面对也不迟?”
慕情呆住了,他想过谢怜可能会劝他什么,但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
他扯扯嘴角,想像往常一样说些什么回敬一下,谁知一开口:“谢谢您,殿下。”
谢怜冲他摆摆手。
于是慕情带着一枝玉兰,和一身疲惫,满心颓唐,回去了。
7.
回了玄真殿,慕情却不急着进去,反而是坐在台阶上,仔细地看月亮,心绪竟然平静下来,隐隐多了些无畏。
不就是心事被撞破了吗?为了这歇斯底里,折磨自己,那就不是玄真将军了。
大不了他把殿迁走,与南阳殿隔一个仙京,此生不见了。
于是他又掏出那个锦囊,拆开来看,那句情诗隐晦在月辉里,竟不是记忆里的潦草,而是他惯常的正楷。
一笔一划端庄严正,透着写字人的珍重之情,仿佛要把自己秘而不宣几百年的心思篆刻下来,再捧去给心上人瞧。
——你看,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呢。
风乍起,四下寂寥无人,霜露未起,长夜未央。月色突然暗淡起来。
有云吗?慕情抬起头来,直直撞进风信带着懵懂的一双眼里。
他下意识想跑,刚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无畏烟消云散了。
风信闻上去喝了不少酒,那礼服皱皱巴巴,像是从宴会上逃了出来,一路跑到玄真殿来了。
“慕情,你,你怎么走了?招呼也不打一声,我问了,问了殿下,才知道,你,你早就走了……”
喝醉了酒的人力气极大,慕情挣扎了两下就被风信握着肩膀钉在原地了。
慕情抬眼看着风信,却被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渴求吓了一跳,便缄口不言,听他自己发疯:
“你不要,不搭理我,你跟我吵架也行,但,但不能掀我老底,不能,不能提陈年旧事,不能喊我诨号……即使如此,我也甘之如饴了。”
慕情刚开始还在点头,顺着这酒鬼,听到后面那句“甘之如饴”却心头一跳,不确定地问:
“你说什么?风信,你起来,再说一遍?”
醉鬼看上去是真醉了,头一歪,靠在他肩颈间,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花影重重,随着南风摇曳。玉兰躺在台阶上,幽幽地香。
草木忘言。慕情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8.
风信的呼吸浅浅的,呼出的热气喷在脖颈。慕情保持了一会这种半抱不抱的姿势,才把风信拖回殿里。
本想着把他端正放在榻上,没想到醉鬼抱得奇紧,不撒手了,只能与他一同倒在榻上,才算消停了。
慕情习惯了一会这种姿势,搂着风信,手指不安地敲动。他也有一天,能抱住自己心上人。
想到这,慕情再也没有办法憋住笑,又怕把风信吵醒,只吃吃地轻笑,眯起眼来,满足极了。
他轻轻地说着,生怕惊扰到风信:
“风信,你知道吗?已经有八百年了,旷日持久,比咱们吵架的日子还长,比咱们打架的次数都多,有时候想得紧了,一宿都睡不着,辗转反侧。”
慕情探了探风信的鼻息,均匀绵长,看来是睡沉了,就有恃无恐起来。
“你有时候骂我,骂得难听了,我晚上就很难过,甚至……甚至会在被子里掉眼泪……没办法,那时我还小,现在我才不会,我要把你骂哭才好呢。”
慕情说到这,停了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又轻轻地笑起来:
“有时候同你拳脚相加,真不是故意,而是情难自已,必须要和你打一架泻火才行。”
“八百多年,好几次我都以为我撑不过去了,我要放弃了,谁要跟你一个暴躁仙人好,我独自一人,闲云野鹤,那才好呢。但到最后,还是见到你就缴械,□□都不会握了。”
慕情感觉自己也被熏醉了,看看他说得都是什么话!
他又絮絮地说了一些什么话,大多是以前心里的挤压,今日得以一吐为快。
“……总、总之,你看到的纸条是真的,我就是对你有、有那种、那种想法。”
他沉默了一会,定了定神,似乎在下决心,在说什么山盟海誓:
“风信,我心悦你,八百年前是,八百年后亦是。”
“再说一遍。”
身上人突然说话,把慕情吓了一跳。
“再说一遍,慕情。告诉我,你怎么?”
风信起身,两手撑在慕情两侧,居高临下,一双鹰眼亮极了。
他看着慕情,压抑着洪水般滔天的情意,这情意跨过八百年不解、争吵,越过深渊沟壑,呼啸而来。
“……”慕情惊呆了,睁大了眼,就被风信不耐地吻住了。
这个吻不甚轻柔,颇有些野兽般的撕咬,发狠的,要慕情偿还秘而不宣的债。
过了一会,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风信睁开眼就愣住了。
慕情眼眶红红,像是被欺负了,嘴唇红艳艳的,泛着水光。
风信心里一阵酸软,比刚才装睡听慕情诉衷肠时更甚。
他低下头,近乎温柔地吻了吻慕情的鬓角:
“你若是觉得说不出口,覆水难收,那就由我来说。爱你,喜欢你,心悦你,欲求你,你觉得说了脸红、掉价,那就由我来说,反正我口无遮拦,粗枝大叶。”
总之现在风信明白了,对付慕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点。
之前他有什么说什么,直截了当地怼出去,能把慕情气得脸发黑,那张淡色的,刻薄的嘴再也吐不出刻薄的话,现在他也直接地告白,直接地吐露自己的爱意,也能成功让慕情耳朵烫红,两片凉薄的唇微微张着,看上去紧张而无措。
服了吧?风信有点小得意。
他心悦慕情许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前些日子,他南阳殿偷藏的慕情画像被做客的谢怜发现后,事态就无法控制了。
那时候谢怜训他:“再不快点,媳妇要没了知道不知道?”他那时忧虑过多,又有不可言说,后来怕追悔莫及,所幸殿下有的是方法。
但他是南阳将军,南阳将军才不把这些告诉玄真将军,玄真将军只要知道,他们是两情相悦,天造地设,这就够了。
谢怜说:“慕情从小带着身份的枷锁,于是自卑在他心里扎根。后来说话不好听,刻薄至极,不过是为了自保。他看上去好面子,耍小心眼,使小性子,其实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那么,他就要给慕情安全感,让他不必再杵着长刀,一无所有,避无可避。
风信低下头,认真地看慕情。
慕情也有今天。眼神飘忽,双唇颤抖,面色绯红,茫然极了。
如同一口八百年没有惊动过的湖,终于有雨点打碎他的平静、自若,从而泛起永不休止的涟漪。
武神素来是冷硬的,玄衣金甲玉带勾,披坚执锐,不拘言笑。
慕情看上去也是这样,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清冷淡泊,举止斯文又拒人千里之外,真真一个无情之人。
但在今夜,在他近在咫尺的心上人面前,将军仿佛变回了少年,脸红心跳,青涩无比。
原来,慕情也可以是软乎乎的,傲是傲了些,但风信愿意宠着。
他们要补回彼此错失的上百年,不再互相亏欠。
说完,风信抚着慕情的鬓角,低下头与他耳鬓厮磨。慕情早已红透了,整个人都愣愣的,看上去格外可爱。
可爱。风信满意地点点头,认为这个词天生就是为慕情而生的。
慕情眨眨眼,尝试着伸手勾住风信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呢喃着:
“那,你可不许反悔,不许弃我。”
风信笑起来。
“天地为证,日月在上,我们永不分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