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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岱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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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披着一头秀丽的长发,身穿绣着金线的华服,丞相之女方岱玉走出了私室。
平时多在房中潜心学习,修习作为丞相之女所应具备的政治文化技能的方岱玉,是京城中人尽皆知才高八斗、端庄淑静的大家闺秀。虽然不多踏出内苑,但这并不意味着岱玉是不爱与人接触的人。
凭借平易近人的性格和高超的交际手段,在岱玉周围也距离着一群以她为中心的京城仕女。偶尔与这些人一同外出游玩,是岱玉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
岱玉刚走出房门,在内苑做事的下人的目光就被吸引了去。虽说是相府的一等下人,但是在内苑工作的男子与岱玉见面的机会并不算多。多数时候,他们都在这内苑等着,等着相女什么时候能多看他们一眼,好从此过上荣华富贵、一飞冲天的生活。
男子们等得焦躁、迫切,好奇且小心翼翼,内心在怀着不可告人但是又千篇一律的目的之余,还有那么一丝爱慕。
他们的心情如此复杂,是因为岱玉是那么美若天仙,而又那么让人生畏。十四岁失去贞洁的少女,据说第一次给了内苑的下人,本来是前途无量的下人,但不知为什么第二天就被岱玉叫人拖出内苑,从此没人再见过他。
至于为什么他们如此焦急,是因为被允许在内苑侍奉的只能是十三岁到十九岁处于妙龄的男子,一旦升到二十岁,便自动从内苑逐出,与攀上相女这一人人想达成的梦想失之交臂。
不错,少女身边一个枕席的位置,是被如此多的男人争抢着。处在众人视线正中的岱玉,今年刚十七岁。
正是春雨时节,内苑青石上的水际尚未干透,树上梨花带着夜间的露水,黄莺在旁啄着春泥。
景美,人却比景更美。
说岱玉的容貌让人窒息也不为过,那般精致秀丽的容颜不似凡人,白皙嫩滑的容色不容玷污。
所有人都看痴了,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的看着岱玉,在岱玉漫不经心的抬头时,又同时低下头去,谦卑的行礼。
少女最终无情的离开了内苑,仿佛在场男子的尽态极妍无一能入眼似的。
跟在少女身边的只有唯一一个男子,名叫醉墨,十三岁入内苑侍奉,今年十九岁,说是整个潇湘苑资历最深的人也不为过。
岱玉不爱让人在近旁侍奉,醉墨身为岱玉身边唯一的亲侍,岱玉的贴身之事无有巨细,全部由他一手打理。
然而只是跟随到内苑外面,醉墨便也与岱玉作别,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下人抬的轿子里,轿子又彻底从眼前消失。
岱玉住的地方叫潇湘苑,内苑仅妙龄男子居住,而中苑则是一些准备进入内苑的男孩居住,唯有外苑男女混杂,都是些粗使之人,除此之外便是护卫岱玉安全的相府守卫。
只有岱玉外出的时候,住在外苑的轿丁才被允许进入中苑,而轿丁又是为数不多能达到中苑的女性仆人中的一类,至于内苑,是除了丞相和岱玉亲近之人之外,绝不允许女性入内的。
轿丁中有个长相颇为体面的女子,因为驭马的本领也了得,因此岱玉乘马外出的时候也多由她伺候。偶尔丞相那边起轿缺个体面人的时候,也叫此人去充数,据说很是见过了一些大场面,但都能镇静的应对,甚至得到了丞相的夸奖。虽然不知这其中有没有虚言,但此人在外苑下人中的地位颇高倒是不假的。
然而岱玉记不记得她是个问题。再有能力的下人,终究是下人。贵府的小姐并没有记住一个下人的必要。
此人抬轿时不像其他下人一样,目光四处乱动,窥探轿帘内的岱玉,做成为相女面前红人这样不切实际的美梦,她十分沉着,目光亦很安静,注视着道路。
年轻而又如此质朴,正是当今难能可贵的一类人了。
轿子在京城大街小巷穿梭,因为精美的修饰和难掩的华贵早已被市井之人记住是相女的轿子,因此每过一处便引来集体注视。虽说如此,也还是没有幺蛾子顺利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金陵馆,京都最大的销金窟。
岱玉到金陵馆时,随从已先在门口等候,看到她,一齐迎上前去。
岱玉对像这样的小人物并无兴趣,带着他们无非是为了充场面,因此也不多言,径自踏入金陵馆。
三五好友早在馆内圆桌等候,混合着带来的随从和一些不怎么相干的人,足足凑了有十几人的一桌,一齐等候着岱玉。
看到岱玉进门,众人不约而同的站起来,为首的翰林家的贵女将岱玉领上了二楼。
在二楼的雅间内,已摆好一场极尽奢华的筵席,以岱玉为首,众人就坐之后,金陵馆管事拍了拍手,从帘外走进一群轻衣薄装的丽人。
丽人或舞蹈,或奏乐,间杂着众女的交谈声,很快炒热了气氛。
岱玉与相熟的几人交谈了一阵,便觉得有些倦了,已有回府的意思,而实际上金陵馆的筵席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碗筷撤下后,众女由选定的男子陪伴着,无穷无尽的喝着酒,表情已有沉醉的味道,没有男子陪伴的只有岱玉与御史之女柳湘帘两人。
“金陵馆最惊艳的美人我还给你留着呢,接下来要请你挑选。”如此说着的柳湘莲,不乏有故意讨好的味道。
以往来到这种场合,岱玉都不曾主动叫人陪伴,即使身边依偎着美人,也给人不甚在意的感觉,柳湘莲想知道友人为何如此冷感,是天生如此?还是另有隐疾?
今日在金陵馆为岱玉砸下重金,除了巴结以外,还有好奇的意思在里面。柳湘帘想知道,有没有一个男子,能让岱玉动心。
岱玉听了好友的话,脸上波澜不惊,仿若没有听见似的,只是拿眼睛淡淡觑她。
柳湘帘见她没说不喜,便迫不及待的唤等待已久的妖姬们上阵为岱玉助兴。
金陵馆的倾城一字排开,站在岱玉面前,搔首弄姿,阵仗甚至有些惊吓到了同行的女子。
“这其中可有中意的。”
受到询问,岱玉的表现也还是淡淡的,她仿佛没有向男子们投去一眼,但不知为何说出口的话却有笃定的味道:“没有。”
柳湘莲无奈,好友并没正眼看花楼倾城,也是,家中另有身世清白身体无暇的美人,又何必要与花楼的男子多做纠缠。
女人爱打野食的人间惯例,到了岱玉这里,似乎形同虚设。
岱玉的眼里好像没有任何人,因为美色而动摇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在岱玉身上的可能。而且单单拼容色的话,她甚至较花楼的男子更为上乘。
“不再看看?”尽管如此,柳湘莲并没有轻易放弃:“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看你都着迷了呢,如果你找他们伺候,想必他们会很惊喜。”
岱玉默不作声。
“哦,对了,那个叫蜻蜓的是花魁,金陵馆的花魁千金难求呢,难得有机会你真的不找他陪陪你?”
好友如此劝诱,岱玉也觉得继续拒绝伤了她的面子,便说:“若你觉得找人陪我是为了我好的话,我就留下这名叫蜻蜓的男子。”
柳湘帘听了忙叫蜻蜓坐到岱玉身边,至于其他倾城,她也没有就此让他们退下,毕竟出场费都给了,就叫他们在一旁表演助兴。
柳湘莲自己也选了一个倾城陪伴,转眼只见蜻蜓挨得岱玉很近,虽然岱玉脸上没有表情,但柳湘莲却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
名叫蜻蜓的花魁乃是金陵馆最负盛名的一人,深受客人宠爱,也便让他变得有些高傲,看到如岱玉一般高贵美丽的女子,便产生了一些想让她倾心于自己的异想天开的念头。
蜻蜓的长相固然无可挑剔,但却缺少某种让人记忆犹新的特质,他厉害的地方,或者说他之所以成为花魁的原因,便是那任何女人听了都晕头转向的甜言蜜语和高超的床上功夫。
然而面对岱玉,面对寒冰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岱玉,蜻蜓的甜言蜜语像失了方向般,他本人不知道从何谈起,才能揽得岱玉的芳心。
蜻蜓做的一个错误的判断是以为岱玉和其他女人来此的目的没有差别,是为了一度春宵。因此他放弃用言语让岱玉露出弱点,转而挑逗岱玉的做法就可以理解了。
蜻蜓的手解开岱玉的衣襟的时候,所有倾城的目光向两人望去,在女子们还未能理解的时候,以取悦女子为天职的男人们就像喝水一样理解了蜻蜓的做法。
蜻蜓的手有点颤抖,但他控制的很好,没有人发觉这一点,他解开的是一件与主人地位相称华贵衣裳,在此之前他还没有遇见过这样高贵的人。
蜻蜓的手从岱玉的领口钻了进去,一边灵巧的手向下摸索,一边凑近了岱玉在她的耳边吹着气。
他的手激烈而又温柔的动作着,所到之处春水泛滥,带来阵阵震颤,以往没人能逃过他这一双手的掌控,无不在他的侍奉下丢盔弃甲,可这次他不禁有点迟疑。
他观察到少女的脸色像雪一样白,不动声色但情绪又像琴弦一样紧绷。
少女转头看他,蜻蜓少见的慌张了起来。
“摸够了吗?”从少女薄润的双唇间,吐出了凌厉的字眼。
蜻蜓像是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似的,急急的撤回了手。
然而已经晚了,下一刻他的右颊印上了五个端正的指印。
岱玉的右手下垂着,收紧复又松开:“滚。”
蜻蜓愣愣的,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柳湘帘在一边说:“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还不赶快退下?!”
蜻蜓如梦初醒,捂着脸颊离开了房间,几个与他为恶的倾城注视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掩着嘴轻轻的嗤笑着。
“抱歉,早知这花魁这么不会做事,我肯定不让他来伺候你,怕是扫了你的兴致吧?”柳湘帘诚惶诚恐的问着岱玉。
岱玉摇摇头,刚才的事对她而言仿佛是幕间的一支插曲,她既不因遭受羞辱而动气,也不因事不顺意而摆脸色,只是把手收回了袖中,脸色冷冷未动。
因为刚才的事变得鸦雀无声的人群很快又恢复了热闹,嘲笑着花魁的痴心妄想,柳湘帘还因刚才的事自责,岱玉不经意间开了口。
“你盛情招待我,我若不好好享用怕辜负了你一番心意,我知道你在意我身边没人陪伴,那我就挑一个人。”
刚才还出手打人,以为她定然将这些倾城视作庸脂俗粉,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没想到下一秒就主动找人作陪,柳湘帘十分震惊。
岱玉要选的究竟是谁,难道她真的对这里的谁动了心?
如此想着,被岱玉带到身边的却是倾城里最年长的一个,柳湘帘知道他确实是叫暮青,曾想过找他服侍,但是因为偏好年幼的男子,所以柳湘帘最终没有选择他。
暮青在金陵馆的人气并不高,贵女甚至看不上而被岱玉看上的理由是?……
柳湘帘惊讶的看着二人,她在暮青脸上看到了相似的表情,看来男子心中也不知为何如此平凡的自己会得岱玉青眼。
两人并肩坐着,倒也有几分相称,但再怎么看,也是兄长和妹妹的感觉……难道岱玉就好这口?柳湘帘不由胡思乱想。
“有时间关心我,不如好好怜爱一下身边的倾城,别让他感到孤单。”发觉了柳湘帘的目光,岱玉说道。
柳湘帘闻言果然不再纠结于岱玉的事,反正各自找到伴儿了,接下来还是各图快活吧!
她搂着倾城离开雅间到了一旁的居室里,心想好好疼爱一下这不多见的佳人。
另一边,岱玉也带暮青早早退场,来到一旁的房间里。
“想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坐下之后,岱玉看到暮青脸上仍未释去的疑虑,难得好心情的主动搭腔。
“……嗯。”迟疑了一下,暮青说道。他的确是好奇,但又怕问东问西使她讨厌,然而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
他对自己都不自信,怎能相信岱玉会在那千姿百态的美男中选择自己?
“因为刚才蜻蜓离开后,只有你一个人神情如旧,其他人都是那般轻视。”岱玉说。
打人的是她,讨厌别人轻视蜻蜓的也是她,暮青心想,他无法猜透少女深沉的心思。
“小小的花楼,竟也如此暗中较劲,热闹得很,而你在其中就像不为所动的一株劲草,让我感到有趣,因此我选择了你。”岱玉不嫌麻烦的解释道。
“您的称赞,我不敢当。”暮青深深的低下头:“大概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怎么会想和人争风头的事了。”
“好个清透淡泊,谦卑守拙的表现。”岱玉忽然换了口气,微皱的眉头使人不安:“你到底是在我面前故意装作如此,还是真的如此?”
暮青愣了愣,张口想说,不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是不对的。他被怀疑了……不能说怀疑的没有道理,他究竟该怎么回应?
“这就是京城第一花楼的倾城对付客人的手段吗?如果是,我领教了,在我看来,那花魁可能还不及你十分之一呢……”
“您……您误会了。”暮青心乱如麻,可偏偏嘴里说不出一句灵巧的话辩白,他本来也就不是灵巧的人。
“是吗?证明给我看。”岱玉说:“向我证明是我误会了。”
“我……”暮青支吾着,神情混乱:“方小姐,我不是那种头脑灵活的人,不如您跟我说,要我怎么做您才肯相信吧……”
就算岱玉不相信暮青也毫无办法,最糟糕的情况是被她讨厌,赶出房间,暮青觉得就算那样也没有什么,在岱玉面前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时时刻刻他都觉得无地自容,仿佛自己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
“呵……能说出这种话,其实你比自己想象中要来得聪明呢。”
暮青不言。
“……我姑且相信你。其实,就算这是手段也未尝不可,我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岱玉笑了,微笑,如同被春风吹弯了腰的杨柳一般,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暮青定定的在原地站着,岱玉不说,他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实际上他不知道被带到这里的使命是什么,少女看上去并不像寻欢的女子。
然而恰恰出乎他意料的,岱玉说:“你愣着干什么,不该过来伺候我吗。”
暮青这才如梦初醒,向岱玉身边走去。
“如果让我不满意,你大概会比较惨,所以努力想一下如何才能取悦到我吧。”
少女说出让人慌张的话,暮青手脚冰凉,但还是站到了她面前,如何取悦?他不知道。
少女再没了声音,暮青不经意的抬头间,发现她已阖上了双眼。
“要让我等多久?”从那形状姣好的红唇间吐出了凉薄的字眼,暮青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
“抱歉……”知道少女闭着眼,暮青方敢抬头仔细打量她。
少女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生得美丽,甚至让他有种雌雄颠倒之感,若她生为男儿,不幸飘零,也许会成为花楼中万千女子竞相追逐的名伶。
不过暮青很快收住了这个想法,这是对少女的污辱。实际她是女子,并且生来高贵,她如同天之骄子般,和他之间隔着无法估量的距离。
暮青缓缓伸手,本想触碰岱玉的脸颊,终究不敢冒犯,目光向下,看到她尚未合拢的衣襟,想到蜻蜓的下场,面色白了起来。
最终,他牵起岱玉的手,递到唇边,用嘴唇取悦。
那是一双优美无比的手,甚至生得比男儿白嫩,暮青亲着亲着,有些情难自禁了,少女身上难道就没有任何瑕疵么?
第二章
暮青捧着岱玉的手亲吻了足足有一刻钟,嫩滑细腻的手勾起他心底隐藏的绮念,但他不敢表现出来,近乎虔诚的将连连细吻印在那双手上,他的神思飘荡着,渐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打算亲到什么时候?”
暮青猛的清醒,抬头只见少女俯视着他,眼睛不知何时睁开。
暮青慌张的松开了少女的手,脸颊通红:“抱……抱歉。”
岱玉似乎是笑了:“我还以为花楼的男女做起事来都是很迅速的,没想到还有你这种温吞的人,真的不会被客人讨厌吗?”
“不是的……”暮青小声的辩解,并非对所有客人他都这样小心以待。
暮青像是不得允许就不离开家门的仔猫般,抬头看向岱玉,他意在询问是否可以做更亲密的事。
这样的小心的确取悦到了岱玉,岱玉像看见什么有趣玩意儿一样眯起了眼,唇边似乎带着笑意:“我说了,这要由你把握,用你的脑袋想想,如何让我感到愉悦而不是冒犯。”
暮青低垂着眼,不是很清楚少女心中二者的区分,但现在无法退缩。
与之前不同的是,少女的眼睛明亮的注视着他,让他心生不安,然而无法回避。
暮青惴惴不安的伸手,轻轻环住少女的腰身,抬头看她并无反感,便慢慢把头凑到她的面前,暮青根本不敢看少女此时的脸色,他的吻印在少女的颈间。
岱玉放松了身体的力气,任暮青用极轻的力气将她压在床上。
经过唇的洗礼后,少女脖颈的肤色愈加如雪般莹洁,许是一时蛊惑,暮青伸出舌头舔舐那软嫩的肌肤。
少女没有推拒,微凝着眉,看了暮青一眼,闭上了眼。
暮青身上有股让人感到安心的味道,是青木香还是什么?
在那之前,少女拉住了他的胳膊。
暮青抬头看她。
“不用了。”
花楼常见的服务项目在少女眼中似乎不可理解。
她脸上的绯红十分可爱,同样也很美艳。
暮青停了下来,思考还能做什么。
“已经可以了。”
暮青闻言从被子里钻出来,下了床。
待他穿鞋站在床边,转过头,只见少女手中拿着一块玉佩,似乎正是外衣的腰佩。
少女把佩玉放到他手里:“赏你的。”
“谢谢。”不知怎么的,暮青有点想哭,但又像单纯的感动到了。
少女起身穿衣,离开房间之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暮青。”
暮青听到房外传来柳湘帘的声音,少女似乎和她说了什么,接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应该离开了。
岱玉乘轿回到相府,轿子在内苑门口停下,她刚掀开帘子,就见醉墨在轿子前面等她。
一向如此忠诚的醉墨,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需要他,他都站在那里,即使她不需要,他应该出现的场合,他都会出现。
醉墨走上前扶岱玉下轿,岱玉朝他点点头,两人正准备往内苑走去,岱玉像想起什么一样,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醉墨在一边轻声问。
岱玉摇摇头,转过身来,看向其中一个轿夫。
这轿夫正是先前提及的在下人面前颇有体面的女人。
轿夫见大小姐注意到了自己,不知是出于喜悦还是紧张,搭在身前的双手不受控制的抖动了起来,她深埋着头,不知眼里是什么情绪,定是无比的激动吧……
“抬起头。”岱玉命令轿夫。
听闻此言,轿夫的手停止了颤抖,她可能恢复了冷静,抬起的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只是平静和一丝腼腆。
轿夫的长相很是端庄,越看越觉得俊秀,是个有魅力估计很受异性欢迎的家伙,岱玉正是因为她长相的不凡注意到了她。
以往她可能不会去看自己的轿夫长什么样,但今天从金陵馆出来不知为何和轿夫的目光直直撞上了,岱玉这才看到她的容貌,心想轿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怀着疑惑走了一路,在进入内苑前终于决定和她打个招呼。
轿夫镇定自若的表现让岱玉更为满意,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伊阳。”
岱玉点点头:“伊阳,让你一直做轿夫屈才了,不知你愿不愿意今后当我的长随?”
脸长得好看,带出去见人也体面……她起码比现在她的那些随从来得顺眼。岱玉只是这样单纯的想着。
“谢谢大小姐抬举,奴才……荣幸之至。”伊阳低下身去,脊背弯的跟一张弓一样,语气中满是欣喜。
“愿意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去总管那里一趟,把身上这身换掉,现在这身和你实在是有点不般配。”
“好的,大小姐。”
岱玉觉得处理好了这件事情,就朝她挥挥手,接着和醉墨一起走进了内苑。
对于她为什么忽然想起一个轿夫,醉墨并没有问她,这就是醉墨的好处,总是很安静,他仿佛能从岱玉最细微的神情中察觉到她的情感,从不多说一句话。
岱玉沐浴过后,坐在床边,做睡前的准备,今天外出一趟,身体也有些疲劳了,岱玉心想今天就早点歇下吧。
在上床之前,岱玉看了醉墨一眼,相处的时间久了,就像醉墨能把握她的情绪一样,岱玉也多少能看懂醉墨心里在想些什么。
岱玉察觉醉墨有什么事情放在心里,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岱玉没有勉强醉墨,心想如果那件事情很重要,他终究会跟她说的。于是她温声说了一句:“醉墨,时候也不早了,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回房早点歇息吧。”
醉墨很明显的怔了一下,是在想事情的人忽然被惊醒的反应,岱玉确定自己猜测得没错,就用更轻柔的声音说:“哈哈,你可不怎么像今天这样犯傻呢,偶尔看见,觉得还挺可爱。”
“挺可爱”,一句话说的醉墨的脸唰的红了,岱玉怕自己玩笑开得大了,忙闭上嘴巴,只是用眼睛打量醉墨。
醉墨被看得有点局促,想到自己失神连岱玉的话都没听到,脸又有由红转白的迹象,他十分不好意思的低头说:“抱歉,下次不会再在大小姐面前失态了。”
“别啊,我无所谓。”岱玉说:“偶尔能看到犯迷糊的醉墨,我也很开心呢。”
醉墨被说的面皮益发像涂了胭脂一样红,他转过身去,有点别扭的说:“什么时候小姐学会这样油腔滑调了,对别人可以,但对醉墨也这样……是觉得醉墨人傻,好糊弄吗?”
“怎么会?”岱玉忙说:“我不是看你有心事,不希望你太过烦恼,希望你好好去睡一觉,明天能想开点……”
岱玉说完,醉墨便陷入了沉默。
岱玉看着明显消沉下去的醉墨,有些心疼,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醉墨不知想了些什么,终于抬头对上岱玉的目光,说:“让小姐操心了,是醉墨的不是。”
“你……”岱玉欲言又止,不知是该让醉墨休息,还是索性把心里的话对她说出来。
“既然小姐已经察觉了,我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醉墨确实在想事情,而且是对醉墨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这就告知小姐,请小姐定夺。”醉墨像是下了决心一样,身上那种沉重的氛围消失了,用往常的口气说道。
“……是什么事,我听你说。”岱玉见他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心中一动,知道接下来要说的是绝不是小事。
“下月就是醉墨十九岁的生辰,到了十九岁,醉墨就不能再服侍小姐了,以是醉墨近来一直在想,是不是要提前向管家汇报,以免到了岁数还留在内苑,成为笑柄。”醉墨埋头说着,看不清他的神情。
岱玉先还想他到底要说什么,听他说完,竟是有股火气从下腹往上蹿,有些恼火的说:“你在说什么?我倒想问问,有我在,谁敢笑你?”
“看在小姐的面子上,大家或许不会当面嘲笑醉墨,可背地里总免不了被指手画脚,毕竟到了岁数就不该再在内苑待着了。”醉墨说。
岱玉知道平日宠信醉墨,在让他得到不少特权的同时,也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人心复杂,相府就更别说,一路走来,醉墨不知承受了多少毁谤。她理解醉墨的想法,但正因理解,她就觉得有些生气,她当然知道醉墨现在的状况,她怎么会到了十九岁就放他离府呢?他为什么连这点都想不清楚呢?
“醉墨,你可是有了想出府的想法了?”岱玉不禁问道。
醉墨显是很吃惊:“小姐为什么这样问?”
“那好,我告诉你,除了你本人要求离府以外,是永远无法迈出相府半步的。”
岱玉平静说出的话,却让醉墨的脸色一变再变,像是不敢相信这是从小姐口中说出的话似的。
“你整整在我身边待了六年,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个更让我满意的下人了。醉墨,你难道不知道吗?现在我已经离不开你了,虽然年限已满,但我不会放你离府,你要在这内苑接着伺候我,你不愿意吗?”
岱玉的话让醉墨的身体僵硬起来,岱玉还以为她吓到了他,仔细看却发现他的眼眶湿湿的,竟像是哭了,岱玉吓了一跳,从床边站起来扶住醉墨的胳膊。
“小……小姐,有您这番话,醉墨这辈子别无所求了。”醉墨弯下身去,不想让岱玉察觉他的眼泪。
岱玉相来知道醉墨忠心,可此时此刻还是被深深地感动了:“有你这样的亲弑,是我的福气。”
她低头看去,只见醉墨鸦色的头发柔顺的垂着,遮住了整个面庞,这样温顺的他,让人心生怜惜,岱玉有些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触碰他的发丝。
醉墨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一刹那,岱玉有种养了一只小猫的感觉,心上怜惜之情更甚,岱玉用手轻抚醉墨的头,柔声说:“醉墨,多亏了你,这几年我才能在内苑过得安生,以后也要靠你打点万事,你可不要嫌麻烦啊。”
掌下的头低了低,岱玉觉得此刻的醉墨更像只小动物了,不由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