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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胭脂雪瘦熏沉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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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雪瘦熏沉水
1.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
今夜月色迷蒙,淡淡的细细的,慢慢透过窗纸的漏缝照射进来,一点点,像缠绕在心上的愁绪,然而不绝。
灯烛燃到最末端,灯芯子很长了,尽管快无力,也烧的最放肆。
火焰碰到不禁烧的底部容器,灯油“滋滋啦啦”地爆响,容器也立时黑了一圈儿。
燕旨深夜醒来,叹息了一声。她起身换了灯盏,离了被褥,饶是只在湿冷的夜里行了几步路,也觉有咳嗽堵在嗓子里。这身子,实在太弱了。
灯下坐着一个男子,他面前摆着一套工具,正对着一堆粉末挑挑裹裹。他垂着头,灯光照亮一截不是本色的颈子,他的样子很认真,桌上有一捆成盒的胭脂,说明着他的辛劳。
异香扑进她的鼻里,燕旨温柔出声,吐出来的话却带着干哑的腔:“沉水,为何不等明天我与你一同做呢?昨日还有胭脂没卖完,我们不用这么急。”
男子揉揉眼睛,转过头来:“留下的都不是太名贵的了,铺里生意越来越好,我们要做更多好的留住客人。”
燕旨苦笑:“沉水,我早已不做振兴燕氏脂粉的梦,如今只求你我二人安乐得存了……你又是何苦深夜挑灯。”
沉水举着钳器的手在空中上下两点,有些失神:“旨娘自有良人,哪里是沉水可以攀系的上。”
“笑话!”燕旨攥着麻衣,拔高了声音:“我们燕家幼时救你有恩,家败之时你救我有恩,早就一笔勾销,哪来的攀系!旨身体孱弱,反倒多劳沉水看顾,如今报恩正当把自己赔给沉水,只看你看不看的上!”
沉水惊愕起身,木椅吱呀倒在身后,他把她扶到床上:“旨娘快快歇下,离鸡鸣还有段时间呢,才别说什么胡话。”
燕旨气愤:“你……”变得微凉的被褥又覆上身体,那人抚着她的眉额,生生止住了她欲出的言语。
几日前还言笑晏晏,短短变成这沉默拼命的样子,实在让人费解不安。
沉水心中是另一派愁苦,看着女子柳眉深蹙,低头发愣。
2.对宿烟收,春禽静,飞雨时鸣高屋。
轻雨落在青石板上,没有声响,却不知觉间湿了行人的裳。
远处缓缓走来一位女子,撑着紫竹伞,拎着一个布袋。生的好容貌,凤眼琼鼻,朝琼脂斋走来,微微带了笑,便更是光彩颖亮,又别有一种同于柳烟微雨的气韵。
她走进斋里,伙计纷纷与她招呼,她一一笑应,被沉水牵进后堂了。
“天气寒凉,为何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沉水小声抱怨,拿毛巾掸去沾衣的水珠。
女子微笑,伸开双臂方便他动作:“我在家也只是研究些香料和看看书,前些天买的看完了,今日便坐不住出来买了,顺便给你买了徐记的灌汤包。”
沉水瞳眸微亮,脸上隐现绯红。
燕旨轻笑,捏捏他鼻尖,从袋里取出食盒来。
“看你高兴的,见我还没有见包子高兴吗?”
沉水脸红,接过食盒转身,也没再看那袋中不大像书的东西。
“看什么?”他咬得满嘴油亮,看燕旨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有些别扭,又想转身。
“看我家沉水啃肉包啊,模样好可爱,像有一片羽毛在搔我的心。”燕旨一脸沉醉,被他一拳捶在胸口。
她拽了他的手不肯松,把它按在她的胸口。
沉水脸烧的厉害,肉包的油纸在手上颤得厉害。
燕旨笑,帮他扶好,在他额上印了一个吻。
沉水整个愣了,傻傻地看她一路吻到他的嘴唇,傻傻地任由她的清香盖过肉香油香,傻傻地任由两个人的唇舌无限贴紧相缠。
待分开时,他一声“啊”,只见汤汁染脏了两人的外衣。
“没事儿,我换一下衣服好啦,沉水也一样,待会儿我就回家了,不要太累。”她顺着他的长发。
沉水乖乖应了,心跳的厉害。她的一个吻,便把他几日来树立的坚定推翻。
3.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天角孤云缥缈。
燕旨没有回家,她搭船来到了附属江洲的秀澈小镇洛林。
雨已收了,春禽渐响,洛林如水墨画一般展现在眼前。
“船家,谢了。在下一个时辰以后还要渡回江洲,实在劳烦。”
燕旨拱手一揖,尊敬大方,舟子朗笑:“时辰尚早,老妇自然不会收工,到时姑娘只管唤我便是。”
她笑应。
洛林巷子深而多,燕旨左拐右拐,终于停在一座老宅前。
扣门,静立。
很快有人拉开大门,却淡漠道:“客人可有拜帖,我家主人只见亲戚。”
她温和地笑答:“主人来此修身养性,冒昧来访,自然是又要事并且有亲缘的。”
仆人瞄她一眼,女子温和亲善,气质高华,她也不敢误事,遂开门,自去通告。
待至燕旨进了客厅,上头红木椅上端坐着一个正当风华的男子,貌比风花容颜艳压一抹红云。她不多看,垂首下立。
“姑娘姓甚名谁,又是何门亲戚?”
语中自有高贵矜傲。
燕旨笑着说:“在下燕旨,何公子可有一门姓燕的亲戚?”
何氏,江洲第一大姓,上有正值荣宠的安贵妃,又有皇上特许的国商称号,可谓权钱霸于一方。
上座公子名为何筱楠,其嫡亲哥哥嫁于江洲书香门第燕氏。
何筱楠思索一瞬:“我去过兄嫂,不曾见过姑娘。”
“正是,我与公子的亲戚情分,应追溯到数代之前。”她稍顿:“还请公子原谅在下冒昧登门,但实在是有要事相托。”
他面有不悦:“哦?一介男儿,倒有何事能帮几代之前的亲戚?”
燕旨先不述明来意,向前奉上特意调制的勾玉粉:“在下粉业燕氏,此乃无传之脂粉,名唤勾玉,谨献公子。”
想必何筱楠也知道燕氏脂粉,更知道勾玉粉的美名,他不掩惊喜,更惊讶地看了燕旨一眼。
谁不知道,二十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私盐案,二皇子下江南,大商大吏几无幸免,饶是做脂粉生意的燕家,也被以操纵关系网涉嫌售盐为由,家主狱中三年,郁郁而终,亲系幼小,不能扶持家业经营。
一代脂业就此坍塌,碎了多少闺中男儿一个念想。
毕竟是男儿,何筱楠目带怜悯。
燕旨轻道:“恳愿公子倾耳一听。在下有一青梅竹马之人,自幼已相许终生,如今与在下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商铺。在□□弱,他便替我在店中招待客人,近日他与我多有生分,一派悲戚之色,在下心忧,漫漫问过邻居店员,方知五日前萧小姐莅临小店,却是张口要强要他当小侍,并说半月后拿轿来抬。在下大惊大哀,岂可容多年相依相持之人远离,况是做一个小侍。实难忍耐,探明公子居处,得知公子与萧小姐有所来往,还请多多关照,成全我二人。”
萧家家主乃是江洲太守,生了个祸害乡里的纨绔,正是萧泰,此人爱慕何筱楠众人皆知,哪里是“有所来往”,她们已是未婚妻夫的关系。
众人只叹因为利益关系,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何筱楠嫁过去便是正夫,自然不会给自己妻主找个小侍。此时他难掩激愤,当是责怪萧泰婚礼筹备之间许了一个小侍。
他咬牙皱眉,一脸难忍,燕旨不得不稍做安慰:“听闻当时萧小姐喝醉了酒,戏言也未必,何公子当能体谅在下急切的心情,也望何公子帮在下此忙,与萧小姐好生谈谈。”
是的,莫要让她惦记上我们这小老百姓。
他也是聪明人,很快稳定下情绪:“此事本公子会稳妥处理,还要多谢姑娘的勾玉粉。”
燕旨淡笑:“多谢公子,在下告辞。”
“阿朱,送客。”何筱楠唤着仆人:“还望海涵不能相送。”
“哪里哪里。”
在街上走着,燕旨愉悦地笑开了,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舟子远远在湖中央转悠着,正看到燕旨,撑篙而来。
4.楚天千里清天,水随天去春无际。
燕旨与沉水到山上采花,遇到一大片腰高的草叶,燕旨潜了下去。
沉水刚起身,把花朵放进篮里,忽然没了她的身影。
先开始还做做样子地叫两声,注意力还放在开得漂亮的花丛里。
忽然想到她身体不好,莫是哪处疼痛栽倒在了这里,要是……
“旨娘!旨娘!……旨儿!”他疾奔呼叫,慢慢地带上了哭腔。
“你在哪里?旨儿!”
忽然身后一双手罩住了他的眼。
那淡淡的体香,安心的味道,他立刻就确定是她:“为什么不应我?”
一个湿软的物体贴在了他耳边:“沉水。”
酥人入骨的声音。
“嫁我,嫁给我。”
他忽然流出眼泪,心里全部都是大声的回应好!好!好!可是他没有出声。
甚至想堵住自己的嘴,怕忽然流露出什么承诺来。
“我们有手艺也不怕冻着饿着,现在我身体也好些了,可以陪沉水去各地玩。你还记得颍川江畔的春花吗?还有那潺潺的最适于煮茶的泉水吗?你说过想去廉洲看那里的长桥卧波,苍然月色,我们是真的可以去的。还有镇洲无尽的小吃,还有沖洲炫丽的烟火节……沉水,嫁我,我们先不养孩子,到把这些地方都去过以后找个安静的小镇种种花草。养养家禽,安居下来迎来我们生命的延续……”
他双肩上下起伏,抽噎不止:“我没有那个福气……”
“乱说,萧泰已经被何筱楠管的严严的了,沉水怎么信不过我,你妻主我还是有能耐的啊。”
他猛的转头:“你都知道,你解决了?”
她点头:“我说妻主你没意见那?沉水答应了?”
他羞红了脸,轻轻点点头,睫上还摇动着点点泪珠。
燕旨俯身吮净:“沉水有事可不能这样瞒着我了。”
彼时,山花炫丽,正是好似已成正果的情。
万般,无不好。有你相伴,我无半语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