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皆可平》五险一金

1、离职

　　沈意平离职了。要问是什么原因，好像没什么原因，又好像有很多原因。是傻逼领导，是垃圾食堂，是人情世故，是沉闷空调房，是令人烦躁的流程，与人沟通的心累，汇成一句话：“妈的，老子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在公司留下一句“不想干了”，除了水杯和早晨背过去的包，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走得很干脆。回到出租房里，闷得慌。不知道是楼上的还是隔壁的住户，傍晚总是敲敲打打，太烦人了。沈意平心想：这些楼房到底有什么好住的，没有施展的空间不说，这小空间就跟个扩音器似的，敲敲打打的虽然是人家家里，但感觉完全敲打在自己的脑门上。
　　心里烦得要死，还是得跟父母说一声自己离职的事情。果然对面视频里传来他爸恨铁不成钢的说话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这么稳定的工作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么点苦你都吃不了吗？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没什么打算，再说吧”。早就知道父亲会是这样的态度，还是不得不打这通电话。因为他下一步打算回爷爷奶奶家，早晚都会知道的。
　　沈意平的父亲沈国富是这样，从小把他扔到爷爷奶奶家，从未管过学习和生活，一转眼儿子大了没想到考了个不错的大学。未曾在意过的儿子反倒为他争了气，名校硕士毕业，工作稳定，薪水不低。逢人就说，我这儿子争气，从来也不用管，读书读出了名堂。大家也都应和他，“是啊，你这儿子了不起”。
　　沈意平从未想过依靠父母，也从没觉得自己了不起，谁也不给彼此添麻烦，这样父母子女之间相安无事。

　　爷爷奶奶家在南方的村子里。他从小生活在那里，小湖边捡过鸭蛋，小溪里捉过螃蟹，小时候爬过竹子，也在稻草堆里捉过迷藏。他无法容忍自己年复一年被困在几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可能就是因为从小活在大自然宽阔的怀抱里。后来上大学只见过家乡的夏冬，再后来工作只能见到家乡的冬天了。辞职后他想回家看看家乡的春天。

　　出租屋的东西收拾收拾，没有多少，两个大行李箱刚好装得下。当初来这也是这两个箱子，走了还是这两个箱子，在Y城这几年，好像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几天后把房子退掉，又给奶奶打了个电话，“奶奶，我明天回家，晚上到家，不用准备我的晚饭，我在外面跟朋友吃了再回”。其实哪有什么朋友，一起长大的伙伴好多都没了联系，有联系的这时又都离开老家了。沈意平跟他爸妈虽然不亲，但他们无意间已经达成了共识，就是不能让老人担心，无论自己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离职的事情他没提，老人家也虚荣呢，村里谁都说她孙子有出息。要是知道自己没了工作，怕要失了脸面。等自己回了爷爷奶奶家，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沈意平不喜欢考虑以后，就这么过着，一天又一天，要是倦了，就不考虑其他，随心再换个活法。但问题是，他好像没有什么向往的生活，什么是好的生活，这个问题他从没找到过答案。

　　一天的路程终于到站了。坐在出租车里，司机师傅说的是熟悉的乡音，空气里是南方春天湿润的味道。“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沈意平心想。
　　出租车停在奶奶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有些不对劲，奶奶的老年健身器材旁还站着一个年轻人，奶奶跟他还聊得挺好。
　　“我孙子回来了，大海，他说这两天刚好放假，你也在家太巧了，你们年轻人应该聊得来的”。
　　“要不您还是叫我大山吧奶奶”，成山海笑嘻嘻的。看样子还是自己的孙子重要啊，话都没听全呢，就走到出租车前了。
　　“大平回来了”，奶奶有点激动，有段时间没看到孙子了。
　　“奶奶，吃饭没”
　　“吃了，你吃没吃啊，我去给你热饭”，说着就打算进屋里热饭了。
　　“我吃了奶奶，不用热饭了，咱先进屋。”
　　有人一直盯着，沈意平不大自在。自己现在的尴尬状态不大适合见其他人，他感觉别人好像已经看穿了自己灰溜溜回乡的事实。这种时候不年不节，不是周末，家里又没有什么大事，一个上班族拉着两个大行李箱回村了，这么一想，也就能骗骗老人家。稍微了解上班族的年轻人，就能猜出个大概来。出租车师傅帮他把两个箱子从后备箱拿下来，他扫码付款后朝成山海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奶奶， “奶奶，这是？” 没办法，还是得打个招呼。
　　“他是大海啊，成爷爷家的孙子，他没在家里上学，你可能不认识。”
　　“奶奶，您还是叫我大山吧”
　　“山哥，吃了没”沈意平尴尬地微笑着问。本来在工作中就烦一些没必要的社交，这下刚回来就被迫带上微笑面具了。沈意平在职场属于后辈，平时都是叫哥叫姐，已经习惯了。
　　“村里吃饭挺早的，跟你奶奶聊得来，在你家吃的，你没吃呢吧”。成山海看他这风尘仆仆和一脸的困倦，哪像吃了晚饭的人，最多也就是在高铁站将就了两口。沈意平脸上浮出了被拆穿的尴尬。
　　“哎哟你又没吃饭，我赶紧去给你热饭，很快就好，不吃饭怎么行啊，大平。”奶奶说着进屋去了。
　　“从Y市回来的啊，听说那里海景挺美的。”成山海走近看着行李箱上的标签说。
　　“嗯”
　　“我帮你拉一个进屋吧，不能白吃你家的饭”。成山海说着就拉起其中一个行李箱。
　　“哎……谢谢”。沈意平本想拒绝，又觉得不大好，赶紧改口说了声谢。

　　行李箱搬进屋里后，成山海到厨房门前跟奶奶打招呼，“奶奶我先回家了啊”。
　　“大海有空就来奶奶这玩啊”。
　　“好，我肯定来”。
　　沈意平还是戴上微笑面具说了声慢走。

　　成山海一路轻快地借着路灯微弱的灯光走着，心里想着，沈意平跟自己小时候见到的变了挺多。小时候在老家上了一年学，常走着田间小道回家，总有个人走在他前面，从不回头，就一路走，也不像其他一起回家的小孩在路上总被风景迷了眼睛，摸摸花，玩玩水。沈意平不一样，他好像每次放学后都攒着一股劲准备心无旁骛地走回家。成山海有几次一个人走回家的时候，看着沈意平远远地走在前头，想认识认识，发现自己总追不上他。后来就没机会认识了，自己在老家上了一年学就被爸妈带走了。

　　奶奶，我爷爷呢？
　　他早睡了。吃饭时候跟他说了你晚上回来，我说等你一起吃饭，这老头非要吃了洗完澡开着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我不是跟您说了不用等我吃饭吗，爷爷睡觉了我明天再跟他打招呼。

　　奶奶做菜其实不是很好吃，但是是熟悉的味道，有种特有的实在感，奶奶家的灯也没有自己的出租房里亮，但就是挺让人安心的。沈奶奶坐在方桌旁看着沈意平吃饭，嘴角带着微笑，问他，这次回来待几天啊大平。
　　沈意平张口就来，我请了年假，时间挺长的，暂时不走。
　　那就好那就好，谈朋友了吗大平，你要是没谈啊，有个人家的孙女也上完大学毕业了，就在S城上班，离家近，每周放假都回来的，奶奶给你搭条线你看怎么样。
　　奶奶你又说这些了，咱先不着急啊，再说人家女孩说不定不想谈呢，就你们大人操心。说着放下碗，吃饱了奶奶。我给你带了点补品，给您拿出来啊，您睡得早就先去睡觉。我等会把东西都拿出来收拾收拾，然后去那边房子休息了，您也早点休息。
　　沈意平父母在外打拼多年，在爷爷奶奶家旁边盖了一幢三层的普通楼房，装修一般，但房子占地面积大，房前还装了些健身器材，又装了篮球架。平时三三两两的还有小孩来打球。拿着行李箱上楼时，诺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但他觉得是这几年以来最轻松的时刻。工作以后总是过年才回家，回到家里的时候父母和弟弟妹妹都在家里了，整个家也因此变得非常热闹，虽然他不排斥那种热闹的氛围，但他更喜欢安安静静的。
　　洗完澡后就上床睡觉了，很久没睡这么舒服了，晚上没有刷手机的欲望，倒头就睡，六点多天将将亮的时候，沈意平似醒未醒间听到了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有点想骂人，拉开窗帘，朦胧的天光看不大清楚人脸，但他知道那是成山海，一大早来打篮球。心情不好，很不好，最烦被吵醒。好不容易永久停了上班的闹钟，刚回家第一个早上就被吵醒，心里暗暗骂了句。
　　沈意平按下脾气，又醒醒眼睛，推开窗户，说了句，“你起挺早”。
　　“吵醒你了啊”。成山海对他笑笑，他的笑有魔力似的，好像抚平了点沈意平的起床气。昨晚没仔细看，早上借着晨光，成山海右手拿着篮球不断转动，有种少年清澈在。虽然说都二十七八的人了，不好再说是少年了。不过晚上没看出来，成山海手部线条很好看，穿着运动短裤，显得腿还挺长，主要是看起来比自己得高个五六七八公分吧。沈意平身高在南方不算太矮，他常称自己172，但脱了鞋是没有的。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是做什么。
　　“是该起床的时候了”，沈意平伸展了一下身子。
　　“村里起的都早，你看你奶奶都散步回来了，”成山海转身投了个利落的两分球，中了。
　　沈意平朝马路边望去，看奶奶手里拿着一把草，扔进了近处的鱼塘，早晨起的水雾还没完全散去，太阳的光辉洒在这小小的村落里，少年游荡在外，这种让沈意平舒心的场景，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心情舒展，心生欢喜，起床气也没了。
　　“要不要下来一起打球？”成山海笑着抬头随意问道，手里还拍打着篮球。
　　“现在下来”。说下去是刷个牙上了个洗手间，三分钟后才下去的。

　　“大海又来打球了”
　　“是啊奶奶，您又散步回来了”
　　“是啊，走了几圈就回来了，你原来都是一个人打球，现在大平回来了，你叫他一块儿打，别整天睡觉，也得锻炼锻炼”
　　“刚说下来一起打球的，喏，人来了”
　　沈意平换了运动鞋慢悠悠从屋里走出来，“奶奶，怎么起这么早”
　　“奶奶老了，到点就睡不着了，你也别老在家睡觉，也得锻炼锻炼，跟大海打打球啊”
　　“这不下来打球了吗”说着接过了成山海传过来的球，直接投了，手生的很，球在篮筐边晃了晃，晃出来了，没投进，虽然沈意平没打算耍帅，但球要是给个面子进了，自己会没那么尴尬。

　　沈意平发现自己因为工作了几年，缺乏锻炼，打篮球完全不是成山海的对手，想想自己原来大学里打球也潇洒过的，现在实力大不如前了。眼看着男人的尊严都没有了。成山海停了下来，把球让给他，说自己累了，得歇歇，从他奶奶家蹭杯水喝。转身就跑到隔壁奶奶家了。沈意平转身又投了几个球，手感倒是回来了点，没人阻拦，球还是好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