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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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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宋怀盯着头顶白纱蚊帐发呆,旁边桌子上的电风扇还在摇着脑袋吱呀作响。
螺丝都要转掉的声音吵得她头痛,费劲支起身子朝后面的按钮拍了一巴掌,让风扇固定一个方向,吹醒发胀的脑袋。
倒下去的时候她没有彻底昏过去,连那位表哥大呼小叫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身体不听使唤,眼前漆黑一片,身下的石头硌得她没办法失去所有意识。
好在一众手足无措的人中有一个还算镇定。
宋怀感觉身体一轻,有力的胳膊将她上半身虚虚抬起,跟凸起的石头堆分离。
还在把她抬到床上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顺着小腿向上卷曲的裙摆......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干净的人造棉布料。
皱巴巴的连衣裙挂在一边,是还有意识的时候外婆帮她换上的。
房间外隐约传来好几个人同时说话的声音,脑袋像颗快爆炸的气球,胃里也不时往上反酸,她想借着按风扇的姿势顺势从床上坐起来,挣扎半天头晕目眩,最后只得放任自己无力地倒回去。
宋怀闭了闭眼,难受得眼皮发烫。
“咣当——”
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外婆李爱华哎呦一声,过来摸她额头:“可算是醒了,快让李大夫来看看。”
外公叫来从村子里请来的赤脚医生,背了个上世纪常见的药箱。
对方过来扒拉她的眼皮,又把了把脉,盯着她:“阴虚阳亢,有点水土不服,好好休息吧,这几天别到处走动......”
外公拿了个大茶壶进来:“就是中暑了,要不开点药吃?”
宋怀眼皮跳了跳。
她直觉应该不会开什么好吞的西药。
果不其然,一盒藿香正气水就能解决的问题,最后演变成了脉虚身热需要中药调理。
“这药要喝三个月?”
宋怀刚费力坐起就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得她眼泪花直往外冒。
她还想过两天就坐火车回帝都,结果老两口坚持谨遵医嘱,起码半个月内不能再舟车劳顿。
医生掏出一支笔在药包外面写了几个字,开了个单子递给她外公:“三个月一个疗程,要喝三个疗程,等她回帝都也可以让她妈去抓药。”
宋怀心里一凉,又开始头晕目眩。
大夫背着药箱走了,李爱华叫着杨纪昌出去,顺道轻轻把门带上。
留宋怀自己在屋里怔忪。
身上的人造棉确实比雪纺布料舒服得多,也不觉得身上黏腻潮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听着电扇的声音睡了过去,再醒来,恶心又憋闷的不适感终于消散不少。
晌午最热烈的骄阳落下帷幕,温度也一点点降了下去,屋子里的穿堂风也带上凉意。
来这里还不到一天,宋怀已经无比后悔当初向她妈毛遂自荐要过来。
她从床上下来扶着墙壁,等久躺的目眩感过去,才慢慢往外小步小步挪动。
外面暮色沉沉,大堂只亮着一盏白炽灯,顽强地放射淡黄的光线。
屋子里除了她似乎没有人,后院倒是有锅碗相碰的嘈杂声。
赖怏怏地犯懒,也不想动,宋怀挪到木椅旁边坐下,看灯泡旁边乱撞的飞蛾。
从地面上散发出来被暴晒一整天才会出现的蒸汽,升腾到灯泡四周,形成一圈实质性的白雾,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是这盏灯在冒热气,从后院飘过来的烟熏气息把她整个人包裹住。
不知道这里的厨房在后院,宋怀起身出去,看到不远处有个模糊的背影,还有一点明火。
“外公。”她叫了一声,“外婆呢......”
对方忽然转过头站起来,过于高大的身影吓了她一跳。
“你外婆在厨房。”
陈夏开口,指向不远处的小屋子。
借着对面炉子冒出来的一条火舌,宋怀茫然地顺着对方的手望了望那间屋子飘出来的炊烟,下一刻才恍悟,面前这人就是白天那个没穿衣服的小麦肤色版“朱利亚诺·美第奇”。
现在衣服倒是很正经地穿在身上。
中暑大概影响了她的大脑,想到晕过去之前的一些零碎画面,宋怀没忍住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短袖汗衫裸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肤色在这样的昏暗中不甚明显,只有一双眼睛灼然得像炉子里蹦出来的点点星火。
跟那个刚见面就热情自我介绍的表哥不同,这人为她指明了方向就没再多说一句,目光继续放在冒出热气的砂锅身上。
烧沸的液体撞开锅盖,对方弯腰掀开打量。
宋怀站在原地憋气。
这人也不先反驳了她那声外公再答,白白占了她的辈分便宜。
她抬脚走得飞快,一股脑钻进厨房,老两口正围着一个大锅台做饭,在一旁帮忙烧火的还有表哥杨占东。
“不用煤气灶吗?”宋怀忍不住问。
这种的灶台实在太有乡土气息,光是看着就一个头两个大。
杨占东这个点还不走,明摆着要蹭饭:“大锅做出来的饭好吃,煤气灶腊肉都没法熏,不中用。”
李爱华放下锅铲过来,摸摸她的额头:“怎么自己起来了,头不晕了?”
“好多了。”
宋怀看了一眼生火生得一脑门汗的杨纪昌,拿过旁边的蒲扇帮对方扇了扇,顺便把火扇旺了点。
“让你外婆快点做饭,饿了吧?”杨纪昌笑问,往灶里添了几根树枝。
宋怀乖乖点头。
上一顿饭还是火车上的泡面,晕车加中暑,算下来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现下早就腹中空空。
被她嫌弃的大锅里正往外弥漫一种奇妙、油润的肉香,里面是几根腊肠腊肉。
宋怀不信土灶有什么独特魅力,只当自己太饿,代替饥饿的动作是继续使劲扇了几下火。
李爱华出去一趟,从外面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药汤放到灶台上:“晾一会儿再喝。”
没看到宋怀瞬间瞪大的眼睛,李爱华感叹道:“陈夏真会熬药,一砂锅倒了三碗水,正正好好熬了一碗。”
杨占东嗓门大得很:“他熬了那么多年呢!身上都一股中药渣滓味。”
这两句不是对她说的,所以用的方言。
她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没学过复杂拗口的余江话,宋怀半句都没听懂,苦大仇深地盯着那碗中药,直到碗端到她手里。
杨占东留下一句“再凉下去更苦”就幸灾乐祸端着盘子出去了,只剩下宋怀对着目光殷切的老人避无可避。
药汁温度下去后气味比先前更刺鼻,宋怀试探地端起来凑近,光是闻一闻就知道又酸又苦,刚消停一点的胃又开始上下翻涌。
从小到大她都讨厌苦的东西,尤其是中药。
跟这碗药大眼瞪小眼没一会儿,外公外婆先后端着菜出去,另一个人从外面端着砂锅进来。
宋怀看到对方动作微顿,视线跟着移到她手上,不懂她为什么缩在灶台前跟一碗中药僵持。
莫名不想被看扁,宋怀狠了狠心仰头就往下灌。
辛辣酸苦组合起来的味道迅速在嘴里蔓延,碍于有另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只能硬生生咽了下去。
小姑娘眼睛一闪一闪,刚憋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堆在眼角,似乎被苦得不行,陈夏正想把熬完药的砂锅跟对方的碗一起收拾,李爱华匆匆忙忙从大堂回厨房:“喝完了吗?快过来吃饭。”
她边招呼两人边把急着砂锅从陈夏手里抢过来:“哪能让你洗!”
“快洗洗手跟宋怀过来吃饭,我留了点菜等会回家给你爸。”
“我不在这吃了,今天陈秋从学校回来。”陈夏避开对方,把宋怀的空碗也一起拿过来放到水管底下冲洗。
李爱华拗不过对方,从锅里拿出剩下的腊肉和几根腊肠放在塑料袋里,让对方走之前别忘了拿。
回到前厅,表哥夹着一筷子菜往两人身后瞅:“陈夏回去了?”
“说是陈秋今天放假。”李爱华忙前忙后盛饭,宋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帮忙还插不上手。
刚才没顾得上倒水漱口,现下娇气的胃也跟她一起抵制难喝的药汤,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稍微弯腰就能吐个七荤八素,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色苍白了不少。
老太太心疼得不行,摸摸她的脸:“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不爱吃药,快多吃点饭压压。”
杨纪昌放下手上的碗筷,起身给她倒了杯温好的开水,宋怀小口小口抿,被荼毒的舌尖尝出点回甘,嘴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酸涩总算冲淡了许多。
以为两个大小伙子都要留下来吃饭,李爱华做了不少菜,饶是宋怀没什么胃口也被表哥大快朵颐的吃相看馋了。
一整天滴米未进的胃十分脆弱,只是多夹了点荤食就抗议。
当晚宋怀就开始闹肚子,好不容易灌进去的中药和那点饭都吐了个干净。
李爱华吓了一跳,第二天再也不敢做什么大鱼大肉,只煮了清淡的粉面和绿豆汤。
外婆做饭有一手,没有这个口福的宋怀非常失望,只能在脑子里回味昨天的腊肠顺便扒拉碗里没滋没味的细粉。
老两口知道她食欲欠佳,也陪她一起忌口,桌上摆的全都是清炒苦瓜之类的下火时蔬。
吃这种苦东西跟喝中药一样,堪比要宋怀的命,吃得她清心寡欲,白日里的酷暑也能勉强忍受。
后院靠河,晚上夜风最凉爽的时候身上也是潮乎乎的,宋怀带来的半箱衣服大多都不如李爱华的人造棉舒服,她只坚持了半天就认命地放弃了带来的漂亮裙子,乖乖换回宽松肥大的睡衣。
或许是中药和苦瓜起了作用,咬牙坚持了两天,宋怀就没那么虚了。
身上有了力气,傍晚吃完病号餐也有心情跟杨纪昌去外面乘凉遛弯。
老头就算几十年没在故乡也在这个小镇子有点名望,去哪都有人问好,宋怀老老实实跟在对方后面,见人就打招呼,没多久被热情地塞了一兜杏和几袋酱干。
她晚餐只喝了一碗百合莲子粥,正好嘴馋,刚想偷偷拆包辣豆干,杨纪昌就看破了她的小九九,伸手接过袋子帮她提着。
老两口被她比想象中还不争气的胃唬住了,专门给她妈打了个电话说要好好帮她调理身体,什么刺激的都不让再吃,宋怀只好作罢。
走到人群聚集的一户门前,杨纪昌去给一众正在下象棋的老头们指点江山,宋怀本来想浑水摸鱼把刚才没吃到的豆干给拆开,结果没等下手就被她外公托付给了从没见过的亲戚。
“跟你堂姐去玩吧。”老头笑呵呵的,“晚点再回家。”
好在宋怀不是怕生的人,堂姐也年纪相仿,被对方挽着手迷迷糊糊穿过前厅来到电灯不那么亮堂的院子。
在这里,人缘好的标志就是晚上有人愿意过来家里攒局,在门口支个桌子下棋打牌、要么聚在一起打扇聊天,比白天热闹得多。
宋怀跟着进来,年纪略小一点的女孩去厨房里给她拿茶杯,堂姐在她脚边点了一盘蚊香。
跟她外公家比离河边远了一些,喧闹的人声中偶尔还能听见金属碰撞声。
宋怀站起来,循着声音往格格不入的另一户人家随意一瞥,好巧不巧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绕过倒放在地上的自行车走过来……隔着一人高的篱笆也不耽误从缝隙中瞥见对方光着的赤膊。
堂姐点好蚊香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宋怀这才回神。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下一刻对方就了然,察觉到打趣的目光,宋怀周边的风都快要停滞。
帝都比小镇开放,她也跟同学们一起看过几部外国电影的限制级画面,看个没穿上衣的男人本来不值一提……
奈何对方敏锐过头,捕捉到她片刻的局促,马上笑着朝隔壁用方言喊了句什么。
正在修车的男人听到后停下手里的动作沉默地走回屋里,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就多了件背心。
原本还尚且能控制一下将要升温的脸皮,一看对方穿上衣服,宋怀耳朵噌地烧了起来。
被这么一打岔,跟她欲盖弥彰有多介意似的!
所幸陈秋及时拿了杯茶走过来,宋怀接过对方手里的水杯道了声谢:“我听不太懂你们说话,见了三次都不知道隔壁那位……那位大哥叫什么。”
“他叫陈夏。”
堂姐倒是很爽朗,扬了扬下巴示意宋怀看给她倒茶的小姑娘:“就是小秋她二哥。”
陈秋回来跟她们一起并排坐在凉床上,身上还穿着学校发的校服,有颜色的地方洗得发白,解释道:“我大姐是春,我哥是夏,名字都是我爸给取的,我大姐姐已经嫁人了......”
宋怀跟着点点头:“你爸取的名字好听又好记。”
没被这么夸过,陈秋高兴了不少眼睛弯弯的,对她也亲近了点。
等堂姐被外面的长辈叫过去派差事后,听说宋怀大学专业选的是英语,今年刚上高一的陈秋就强烈邀请她去自己家里坐坐,顺便请教一下问题。
宋怀看到在楚河汉界杀得正酣的杨纪昌,欣然答应了对方。
她也好奇镇上的高中英语课本跟帝都有什么不一样。
没走两步到了隔壁,宋怀在大厅里等对方上楼拿课本,坐在暗色的木桌前吹风扇,屋里到底不如外面通风透气,宋怀把凳子往门口挪了挪,百无聊赖地看院子里的人给自行车打气。
陈家刚吃完饭不久,桌上还有一半剩菜罩在白纱罩里,宋怀本来没在意,谁知道中间的腊肠存在感太强。
香气透过纱网在她鼻间萦绕,让她被“虐”了两天的胃又开始蠢蠢欲动,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晚饭除了一碗汤粥,几乎什么都没吃,一桌清热解暑的下火菜实在让人没胃口,现在饿意汹涌。
宋怀暗自祈祷陈秋快点拿课本下来,她好回家拿刚才的豆干填填肚子。
楼上有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陈秋迟迟没下来,留她自己在别人家坐立不安。
陈夏动作比他妹麻利,修完了自行车就推着进来,放到门口叫街上的小孩来骑走,回来后跟她对上视线。
“你好。”宋怀只能指了指楼上,“刚才小秋带我进来的。”
对方看她,颔首:“我知道。”
相对无言之际,陈秋隔着老旧的木质楼梯冲她道:“宋怀姐姐,我要给我爸抄药方,你再等我一会。”
“哥,你先带宋怀姐去咱家院里转转,屋里怪闷的。”
宋怀还在犹豫怎么推辞,她旁边的人先动了,依旧惜字如金:“走吧。”
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院子有一堆砖块垒的小窝,旁边栓了只小黑狗,宋怀看到小狗眼前一亮,蹲下来跃跃欲试,伸手前不忘征求主人同意:“可以摸摸它吗?”
对方没说什么,只是牵着绳子把狗捞过来放在她手边。
宋怀轻松了不少,伸手逗弄几个月大的狗崽。
小狗牙没长齐,啃她的指尖也不疼,身子圆滚滚胖乎乎透着几分憨态可掬,宋怀摸了几把狗头,从地上薅了根草逗它。
可惜几根草吸引力不强,解开脖子上的绳子,小黑狗就疯了起来,围着院墙到处撒欢乱跑,宋怀追都追不上。
陈夏见她追得辛苦,回屋里掰了一小块饼递过来。
本意是让她拿吃的招狗子过来,没想到小姑娘会错了意,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想放进自己嘴里。
陈夏挡了一下:“给你逗狗用的。”
“……”
宋怀赶紧蹲下,背朝对方把饼丢在地上,疯跑的狗崽子闻着面香屁颠屁颠摇尾巴过来,抱着那块白面饼啃啊啃。
两人重回静默,一蹲一站看狗吃东西。
就算是石头都能看出身旁小姑娘的不自在,陈夏站着看了一会,准备回去叫怠慢客人的妹妹赶紧过来。
刚一抬脚就听见了不容忽视的动静。
宋怀看出对方眼中的诧异,捂住咕咕叫嚣的肚子,脸颊染上羞愧的红云:“我要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