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宦》阿win

15、惩罚

　　因是顾影一直跪伏在地答话，让人看不清模样，皇帝命她抬起头来。

　　顾影虽然一直应答如流、面上看着丝毫不慌，但到底年轻得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直视龙颜还是会有些胆怯，皇帝说白了不就是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嘛！在自己那个年代，被国家领导人亲自接见那是什么待遇！她强装镇定，慢慢抬起头来。

　　皇帝看清她的脸后，嘴边勾起的那抹雍容的笑意渐渐凝固，眼中晃过一缕不可思议的惊讶和空洞，随后自顾自感慨道：“眉眼处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卫枕听后一怔，这才顺着皇帝的目光重新端详起顾影的脸，马上便会意了皇帝口中的她是何人。

　　“父王、母后，小顾子进宫前读过些书，儿臣有学不明白的地方，小顾子总能用些浅显的道理启发儿臣，儿臣觉着甚是有用。”小太子朗声道：“有小顾子在身边伺候，儿臣安心不少。”

　　“甚好。那小顾子，今后太子便是你的主子了。”皇帝本就有些欣赏这个小太监的聪明伶俐，再加上这张与故人神似的脸，更讨皇帝的欢心，于是皇帝又宣旨：“小顾子，我看你在皇后宫中伺候的非常得宜，朕就做主，封你为长秋殿从七品掌事太监。”

　　“谢皇上隆恩。”

　　皇帝坐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摆驾永春宫去了，太子也跟着跪安回自己寝殿歇息去了，只剩顾影一人被留了下来训话。

　　卫枕望着殿门口的方向，思忖了片刻，幽兰忙道：“娘娘放心，皇上和殿下已经走远了。”

　　“你先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与小顾子说。”卫枕将手中的药盏递给幽兰。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诺大的宫殿又只剩下两人，顾影在一旁静静地立着往案上的黄底蓝边三君子青花茶盅里添了些菊花红枣茶。那沁人的幽香便从盅盖缝隙中悠悠逸出，定心安神的气味悄无声息地萦绕在了整个寝殿之中。

　　卫枕接过茶盅，拨开青花瓷的盅盖，沉稳道：“看来本宫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娘娘，多喝点花茶能缓解咳嗽。”顾影答非所问，不急着辩解反而盯着卫枕喝完了满满一盅。

　　递茶的时候，卫枕才注意到顾影右手手背处有块儿花瓣大小的烫伤，显然是刚留下。卫枕知这伤疤是救自己的时候留下的，不免有些内疚，将自己刚刚快压抑不住地怒气抵消了一半儿。

　　顾影注意到卫枕盯着自己手上的伤看了许久，忙说道：“小伤而已，不足挂齿。奴才皮糙肉厚，过几日便没事了，不劳娘娘忧心。”

　　卫枕一时语噎，这小太监倒是挺自恋，自己堂堂皇后怎么会在意一个太监的伤势，她倒还主动来安慰自己，叫自己放心……

　　“娘娘误会奴才了，今日之事并非早有筹谋，实在是权宜之计。”顾影眼眉恭顺地垂着，低声解释道：“奴才虽有私心，怕此事宣扬出去遭受惩处，但更多的是为娘娘考虑。太子若是知道娘娘背后召见奴才，阻拦奴才进长秋殿，难免不会对娘娘生怨，与娘娘赌气。皇上若是知道静憩阁起火的缘由是娘娘惩治下人时发生的意外，岂不又会责怪娘娘驭下不严？故奴才才会编出这样的幌子，既是帮自己躲过惩罚，更是为了帮娘娘立德树威。”

　　卫枕心中不免为这小太监的一套说辞打动，再一想起这小太监火海冒死救自己的样子，之前的怒气就也全消了。

　　说实在的，自己对她确实起过杀意，起这杀意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她投机取巧接近太子亦或是污言秽语冒犯自己，而是因为忌惮。忌惮她心思缜密步步设计接近权利的中心，忌惮她有胆识有魄力有思想有主见，忌惮她无畏无惧不卑不亢，这些品质太难得了，可是把这些品质放在一个目的不明的太监身上，难免让人忌惮。

　　卫枕一开始认为这个小太监的目的是攀上太子的高枝，想要挟势弄权。后来她又怀疑这个小太监是想混入长秋殿的细作，背后藏着其他的阴谋。可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无不在证明这个小太监对自己对长秋殿并无恶意，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地一心向着自己护着自己，她帮助太子殿前献赋恢复长秋殿的荣宠，又在明知自己想杀她的时候反而拼死救自己，又及时帮自己解了皇帝的发难……她到底图什么？难道就为了进长秋殿伺候？这让卫枕十分不解。

　　“娘娘不信奴才？”顾影走上前一步，推心置腹道：“奴才别无所求，只愿留在长秋殿，留在娘娘身边……”

　　顾影一时心急说漏了嘴，忙找补道：“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娘娘若还是不信，不妨日日看着奴才，时间能证明奴才所言非虚。”

　　“好了，本宫真实怕了你这张能言善辩的嘴了。”卫枕将空茶盅递回顾影手中，支着额头，轻轻挥手：“今日的事就过去罢，只是你在静憩阁出言不逊之罪不得不罚。”

　　顾影捧着茶盅的手微微一抖，罚什么？

　　“本宫就罚你负责静憩阁修葺相关事宜吧。”卫枕眉心一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务必将静憩阁一土一木恢复原样，至于烧坏的古籍经书，替本宫亲手誊抄补全，不得假手于人。”

　　什么！补修一屋子的书！怎么穿到古代还要被罚抄啊！顾影欲哭无泪。

　　卫枕难掩眉目间的倦怠之色，摆手道：“下去吧，本宫乏了。”

　　顾影一下子从一个受人欺负的冷宫小公公，变成了皇后宫中的掌事太监，可谓是鲤鱼跃龙门。什么是掌事太监？就是一个宫里头所有的太监都归她管。就连幽兰姑姑跟在皇后身边那么多年也还是个从六品的掌事宫女，而这顾影一夜之间摇身一变就成了从七品，只屈居幽兰一人之下，一时风头无俩。

　　巴结奉承的人趋之若鹜，自然也有妒忌不满的人，就比如锡兰。锡兰这个丫头片子本就心气高，仗着自己是卫枕的陪嫁丫头，一向看不起其他的奴才，尤其看不起这个冷宫出来的小顾子，凭什么他一进长秋殿就比自己还高一等？

　　一大早，顾影的清梦便被搅了。

　　“小顾子！你怎么还不起身，你再偷懒我告诉娘娘去。”锡兰抱了一大卷竹简丢到顾影跟前，嚷嚷道：“娘娘说了，命你一个字一个字把这些古籍誊抄下来，要是抄错了一个字，有你好果子吃的。”

　　顾影睡眼惺忪，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就是抄书吗？她随意拿起一卷竹简，摊开一看。上头的字密密麻麻一片，再一看竟一个大字也不识。她吓得立刻醒了神，一连摊开好几卷，这是中文吗？

　　“锡兰姐姐，这……这是什么字？”

　　“谁是你姐姐！可别以为嘴放甜些就跟我很熟了，到底是没根儿的小太监。”锡兰对她敌意很深，说起话来嘴上不饶人。

　　一般来说，丢了命根子是每一个太监的耻辱，想要羞辱一个太监的自尊，最简单的便是骂他不是真男人。但这话似乎对顾影一点儿也不起效果，顾影浑然不觉有什么，没根儿就没跟儿呗，她压根儿就不想有。

　　见顾影无动于衷，锡兰就觉得没趣了，又叨叨骂了两句转身走了。

　　顾影捧着一卷儿竹简四处询问了一圈儿，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在这个年代做奴才的，哪里读过什么书呢，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都是大字不识一个。

　　正在顾影一筹莫展之际，程不染悄悄儿溜进了顾影临时置办的一间抄书的暖阁。

　　“顾公公，奴婢来给您送些点心。”程不染俏皮地说道。

　　顾影停下手里翻竹简的功夫，憨笑道：“你也知道啦？不染，你就别打趣我了！什么顾公公的，以后还是叫我小顾子吧，听起来亲切多了。快给我看看，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嗯，我也更喜欢叫你小顾子。”程不染将手中食盒打开，又是两盘做得极精致的点心：“我亲手做的桃酥，你尝尝。”

　　顾影伸手去拿，却被程不染将手紧紧握住，程不染看着她手背上的伤，心疼得泪珠子都要掉下来：“小顾子，你的手怎么受伤了？上药了吗？这么深，可是要留疤的。”

　　“没事儿，小伤。”顾影也跟着有些伤感起来，以前自己的手指割破个小口子，爸爸妈妈都会非常担心，这伤他们若是见了定也会伤心得紧，顾影吸了吸鼻子，假装轻松地咧嘴：“吃了你做的桃酥，什么伤就都不疼了。”

　　程不染搬了个张椅子过来，坐在顾影身边，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包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她伤口上，疼得顾影直咧嘴，带了几分伤心和委屈问道：“不染，这是什么药？”

　　“地榆磨的粉，是治水火灼伤的良药，能减轻痛楚加速愈合。”程不染又轻轻地朝她的伤口吹气，深怕她疼：“我就知道你这人，凡事总想着别人，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来的时候我就担心你逃出火场有没有受伤，果然……”

　　顾影觉得心头一阵暖意，在这深宫里还有一个人像亲人般关心自己、惦记自己、照顾自己的感觉真好。她感动得差点要热泪盈眶出来，将脑袋靠在程不染的肩头，轻轻的说：“不染，真的谢谢你，有你在真好。”

　　程不染却被这亲昵的举动给羞红了脸，她别过脸去，假装找了块白纱，替顾影将手包好，笑着在顾影额头上一戳：“最近小心着些，莫沾了水。”

　　“大恩不言谢。”顾影故意朝她作揖回谢，又把她逗得笑盈盈的。

　　“对了，不染，上次拜托你向花慕南打听的事儿，可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