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九歌行·第一卷·骨妖长歌 ...

  •   楔子
      咱家确是一只狐狸,我大概活了、活了……我也记不清的年龄。虽然,生命短暂的人类都梦想能有我这般不老的能力;可唯有我自己明白,这几千年的浑浑噩噩,使得我内心的孤独与绝望,不可言尽。
      你不会想得到,五千年的春秋大梦,一觉醒来,尚能伴着我那末世悲情的,就只有一轮明月了吧。
      不过,这梦境里,也曾经书画过潇洒写意的一笔,那是关于一个女人,和那样风情的时代。至今想起她来,还仿佛能看到那风华绝代的女子,在明月中,带着那特有的笑容。因为她和她的故事是那样美,所以即使在我这迟钝老迈的记忆中,也不能挥去。
      距今一千七百多年吧,史书上称为东晋的朝代,是风雅六朝的第二个朝代。那时候,是一个乱世。所谓“离乱之世,人鬼相杂”,也就是说,那时候的人世中,人与鬼错杂混居。
      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中,来往如织的秦淮河上,与你擦肩而过的,可能是前世注定的姻缘,也可能是追魂索命的恶鬼。在哪深邃不测的暗夜里,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一只眼睛在偷窥着你,等待着侵入你的噩梦中。
      那时候也是专属于贵族的华丽时代。朝政由世袭的几大氏族(琅邪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和陈郡谢氏)轮流把持。总之,那时代,贵族所以成为贵族,只是因为祖上是贵族。氏族统治像一朵妖异的花朵,恣意的挥霍着她那渐渐腐败的芬芳。
      由于北方民族的蹂躏,风雅翩翩的衣冠士族拥护着司马睿,将国都迁到了建康。鬼生花的故事就是此时在这座流淌着南朝风韵的城市中传播起来。
      那时候的国家,建立在庶族与百姓的累累白骨上。不论是北方的异族,还是风雅华丽的贵族,在他们的谈笑间,灰飞的,往往是数以十万计的生命。所以,人类普遍怀揣着末世的心态,心惊胆战的等待在人世的收场。
      鬼生花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中登场了。
      她或是一个人,或是一只狐狸,又或者两者都不是。我终究也没有得到这答案。不过,在她出现的年代,无论是她那散发奇异的微笑,还是特立独行的风格,在哪匆匆一瞬的时光中,给我烙下的深刻影响,却是挥之不去的。
      我仿佛又回到飘逸着风雅之韵的江南,听到深夜里那悉悉索索的叙说。关于鬼生花的,在这里,有长长白发的女妖、被砍掉头颅的武将、在荒野中自唱自舞的青面小妖……
      他们都曾存在于这世上,描绘下一段段尘世画卷。而鬼生花,行走于其间,将他们一一串联。正因为她,我才能在今天去一一怀恋。这就是鬼生花在此故事中的地位吧。

      (1)
      秋风瑟瑟,汨罗江上一叶。
      “哗——”小舟从水面泛起的雾气中划了出来。船老大缩起了脖子,瞠目结舌的望着岸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一个妖怪,身着飘飘的白衣长衫,将狰狞的脑袋捧在双手上。那脑袋且行且吟:“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歌声悠扬。
      正吟着,两行热泪从眼中流了下来。他的双手将头颅捧向天空,仰天长叹:“好美的诗,可惜人间已无屈子,美景终成绝唱。哈哈——”说完,他且哭且笑,双手狂舞着望远方奔去。
      船老大这才大喘了一口气,“乖乖隆里个咚,这世道真是太邪门了。等收了船,我还得去五龙神王庙里去拜拜神,去去晦气。”
      “唔”,鬼生花在他身后的船舱里,轻轻的笑了一声。
      鬼生花身着一袭贵族男子的华衣,但却掩不住她那倾国倾城的女貌。魏晋时期,女子已能如男子一般独立行走于街市、山野,与朋辈交游。但是,一般她们还是会着男装示人。船老大也知道她大概是哪家的小姐,见怪不怪了。
      此时,鬼生花正在窄小船舱的小几上斟饮清酒。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灵狐特有的潇洒和英气。在船老大看来,这是他撑渡大半辈子来,从没见过的美女子。
      她的美端庄不流于古板,妩媚而不流于阴柔,一颦一笑让人如沐春风。她的美是清水出芙蓉,一笑是开上心头的花,一哭是滴进心头的雨。天然去雕饰,清秀且典雅。
      “这里真是屈子投江的地方么?”正在船老大暗自赞叹的时候,鬼生花落落大方的问道。
      “正是,正是。”船老大肯定的点着头,仿佛是他亲眼所见,“我曾祖的曾祖,也是这江上的摆渡人,当日是亲眼见到屈子沉江的。”
      “那么,屈子真的是因为楚国灭亡而投江的么?”鬼生花来了兴致,立刻弃酒杯于不顾,向船老大讨教。
      “如果您是问别人,答案会是如此。”船老大得意的扬起了头,“但我曾祖的曾祖,可是亲眼见过屈子,为他划过船的。我才知道现今流传的,不过是文人的穿凿附会。”
      屈原到现在已经距离了六百年的时间。船老大的八辈祖宗居然能活在六百年前。鬼生花想到此,但没有给他拆穿。
      “那一年,屈子写出了《天问》。每天坐着我祖宗的小船,在江上来来回回,优哉游哉的反复唱这首诗。”船老大表情严肃,有板有眼的模仿作势,“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鬼生花嘴角微微一翘,会心一笑。
      船老大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小老儿在这江上讨了半辈子生活,穷,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唯独这几句,我还识得。因为,这关系祖上传下来的一个秘闻。”
      “屈原写《天问》,一口气向苍天提出了一百七十个问题,而且都是天文地理,难以追求答案的事。就像你刚念的两句,意思就是:关于远古最开始的故事,是怎么样传说给后人的呢?天地尚未成形前,又从哪里得以产生?”
      “像这样的问题,普天之下,谁又能解释得清呢?”鬼生花摊开了手,“屈原先生也是个有趣之人。”
      “屈原大夫不仅是个有趣之人,也是个睿智之人。”船老大满脸钦慕的说。
      他转头看着鬼生花,一眼神秘的说:“我祖上为屈原划船,亲眼目睹了他投江之前发生的事情。但因为这事儿过于离奇,世人反而不信,就没有传播开来。”
      “但是,”船老大语气坚定,带着赌咒的说,“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因为我祖宗是不可能编瞎话传给子孙的。”
      “哦,”鬼生花轻轻抚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呗。”
      船老大更得意了,“那时正是五月五,天色渐暗。屈原坐我家的船在这江上流连,连番多日了。”
      “他每日都在江上吟诵他的《天问》,连我祖宗都能有样学样的哼上一段。于是,便好奇地问屈原,您提的这些问题,‘天从何处来?人往何处去?’恐怕老天爷都不知道,天天在这江上吟诵,又有什么用呢?”
      “谁知,屈原呵呵一笑,这才对我那祖宗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这洪荒宇宙当中,即使老天爷都不知道的事,有一位也必然知道。”
      听屈原这样一说,那当老祖宗的船夫也是一怔:“谁这么大本事,比老天爷还厉害?”
      “就在地底之极的九幽地府中,地藏菩萨经案下伏着一只通灵神兽,名叫谛听。他有一双通天彻地的耳朵,可以通过听力来辨认世间万物。他只要附耳在地,就可以从地狱深渊中听见一切事情的过去缘头。”屈原对他说。
      “真有这么厉害?”船夫有些不信。屈原看着他,不置可否的一笑。
      “那就算是有这个谛听,他却在九幽地府当中,您如何能找到他呢?”船夫问屈原。屈原突然脸色一紧:“我在这汨罗江,就是为了找到谛听。”
      “哈哈,”船夫仰面大笑,“老头子在这江上来回几十年,未曾听过,从这条江能通到九幽地府,还能找到什么谛听。”
      “老先生,虽然你在这儿几十年,却不一定知道这个秘密。因为这是冥界的一个通道,又岂能为凡人所知?”屈原笑吟吟的对他说,“你且在耐心等一等,我给你看奇景。”
      故事给鬼生花讲到这里,船夫感觉到船底颠了一下。他笑着对鬼生花摆摆手说,“客官莫怕,不妨事。这水底下暗流多,但坐老夫的船,你只管放一万个心。”
      说完,一卷浪花拍到他的脸上。鬼生花看着他,嘴角掠过一丝微笑:“那屈原所说的奇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说来也奇怪,那本是午时,太阳正挂当中。”船夫一副仍在回忆的样子,就好像是他亲历过的事。
      那时,江上只有这一叶小舟,屈原和船夫二人。忽然之间,好像一阵铺天盖地的大手遮了过来,一下就遮住了天上的太阳。四周漆黑一片,河水也流的越来越湍急。
      “哗——”洪流崩塌一般的声音,那一江之水,竟然飞流向下,直奔地底深渊而去。船夫大叫一声,吓得魂不附体。
      “小心,”屈原一把抵住他的双肩,才堪堪使他稳稳立在船头。
      船越向下,速度越快。船夫牙齿打战的对屈原嚷道:“爷爷,请你快收了神通呗。小人不被摔死,也要惊死了。”
      屈原对他轻声说,“不要怕,马上就要到地方了。”虽然耳边惊涛骇浪,但不知怎地,这一句话竟能清晰入耳。而船夫也确实受到了这句话的感染,内心平静了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噗通”,很沉闷的一声,小船随着水流,落到一片平静的水面上。
      头顶似乎是群星闪耀,借着满天的星光。船夫环顾四周,原来这水瀑底下,是一片平静的大洋,茫茫无涯。
      他回头看了看屈原。屈原笑着对他说:“你只管往前去,旁的不要管。”船夫“唉”的点了一下头,撑船向前。
      正行间,远处传来“呜呜”的低吟,好像什么巨兽的声音。船夫心里暗暗叫苦,来到这地方,也不认识路。正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有硬着头皮向前。
      正在他内心激烈挣扎的时候,突然船身一抖,水面传来一股巨浪。接着,一块大石头从水底抬升起来。船夫被巨浪颠簸着,心里又惊又怕,竟然开始眩晕起来。
      在他失去意识前一刻,他看到一只魁梧威严,有着百兽之王气势的神兽,豪迈的从大石头上立了起来。……
      船老大沉醉在自己祖宗的故事里,不能自已。
      鬼生花突然站了起来,走到船头,冷眼望着江面。她问船老大说,“照你祖宗说的,当时屈原大夫投江的地方,是否就在这里?”
      船老大沉吟一会儿,仔细环顾四周,参照着岸边的坐标。突然,若有所悟的说,“对对,正是这里。诶,今天怎么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鬼生花看着他,微微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且再耐心等一等,我给你看奇景。”船老大一怔,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他突然想起了六百年前在此投江的哪个诗人。
      鬼生花双手扬起,衣袖如风幡飞舞。船老大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仿佛那衣袖已经遮住了他眼前的天空。
      “请檄河神,如赦令——”鬼生花吐出一串真言,顿时,水波荡漾,在船的四角方向上激起四柱水柱。
      每一个水柱中,立着一个青面獠牙、体魄威武的水怪,凶神恶煞的盯着小船。船老大吓得膝盖一软,跪仆在船头。
      鬼生花笑意盈人,对着四个水怪说:“四位汨罗江的河神,这厢有礼了。”四位河神眨巴着神通的眼睛,问鬼生花:“哪里来的?竟然逼得我们现身。”
      鬼生花盈盈一笑,“圣域莲花座下,灵狐一族的鬼生花,是也。”“唔”四个河神一起发出惊叹,“那难怪,原来是天下灵狐的总宗主来了。”
      “既然这样就好办了,”鬼生花摊开了手,“请四位带路,让我去见那位大人。”
      四个河神瞪了眼瞧她,“好大的口气,那位大人是地藏菩萨驾前的红人,岂是想见就见?”
      “不过,”其中一位河神沉吟着说,“这位大人深居九幽地府,从不现身人间。你又是如何知道,他有这条水道通路?”
      “喏——”鬼生花顺手一指,在地上如同捣蒜的船老大,“是有人引路呗。”四个河神气的直咬牙齿。
      “不过,”四个河神一起挡在了鬼生花身前,“我们可还是不敢放你进去。”
      鬼生花睁着大眼睛,很有礼貌的问他们:“你们以为,能挡住我的去路吗?”
      河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难色。“对啊,”鬼生花拍拍手说,“我去拜访那位大人,是有事相求。自然会和他相敬有爱,说不定,他就能多交我一个朋友。”
      “倘若,”鬼生花阴沉了脸,“几位阻拦的话,不仅拦不住我,洞府也保不住。算起来,实际是不划算的。”
      河神互相在心里商量一番,决议还是不要惹怒这位女宗主。让她去见地府哪位大人。至于后面怎么样,只能见机行事。总而言之,眼前亏是吃不得的。
      计议好了,于是他们列成一行,恭敬地对鬼生花说,请——
      鬼生花拍了拍船老大的肩头,“走,也让你过过你祖宗的眼瘾。”说着,大大方方的下了船,往江心走去,踏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2)
      九幽冥府,深渊不可测。
      但在鬼生花今日今时所见,这里竟然是别有洞天。
      头顶的繁星点缀,仿佛伸手可得。四周是茫茫的水域,平静的仿佛像回到了天地初开的太古时代,惹人沉醉。
      鬼生花的脚下,船老大经过一番曲折的奇遇,已经吓晕的不省人事。鬼生花向他轻轻吹了一口气,他便载在他的小船之上,由原路返回了。
      “想不到六百年过去,这家人基本没有什么变化。”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在鬼生花的身后。
      “是啊,”鬼生花回转身去。她的面前,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神兽,它集群兽之像于一身,聚众物之优容为一体,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
      这就是传说中能通天彻地、无所不知的地府神兽——谛听。它与鬼生花,就面对面站在茫茫汪洋中的一块大石头上。
      “你是希望我以这样的本相,来和你说话。还是想,我也变成人形,和你说话?”谛听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有什么区别呢么?”鬼生花有些奇怪。“当然有,”谛听回答,“天地间,无论草木精怪,还是猛兽飞禽。日夜刻苦修炼的目的,无非是修成人形,享受人间快乐。”
      鬼生花也知此言非虚。当年大神女娲造人,统御万物。所以万物莫不以人为尊。就像灵狐一族,也是以能化为人形作为修行阶段的重要一关。所以,灵狐的圣域,从外表上来看,也是人狐相杂,往来熙攘。
      “还是请您,就这样以本相和我说话就好。”鬼生花不假思索的回答。谛听高兴地点了点头:“这样好,我是懒得变来变去的。我这样和宗主说上两三个时辰,也不会累。”
      说着,谛听变换了一个卧姿:“千百年来,我少有与人交流,不知宗主到访,却为何事?”
      鬼生花微微一笑:“我从汨罗江经过,听说屈原投江的故事,中间还有一段曲折。所以来探个究竟。”
      “哦,”谛听侧起了耳朵,“你是说那个男人啊。”
      “确实,”谛听眼望着远方,“我身在九幽冥府,一般人是不会想来见我的。只有那个疯疯癫癫的男子,却会为了那一大堆难题,主动跑来找我。也是很伤脑筋的一个人啊。”
      “那么之后呢?”鬼生花来了兴致,“屈原到你这儿来,之后发生的事情,又是怎么样的呢?”
      谛听斜眼瞧了一下鬼生花:“既然你感兴趣,就是告诉你也无妨。”“请讲——”鬼生花向他行礼。
      “屈原抱着他的《天问》,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向我问询。而我,则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向他,耐心解释。”
      “最后呢?”鬼生花向前探出了身子,问道。
      “最后?这个冒失鬼已经知道了那么多的天机,自然不可能再让他返回人间。”谛听露出讪笑的表情。
      “天庭为了大家能相互下台,所以派出天兵。以让他到天堂为众神赋诗为由,把他的尘缘割断,押赴天庭。”
      “天庭的众神,其实也是可怜啊。”鬼生花听见谛听这样说,突然得意地笑了起来,“每日忙着收拾各种残局。”
      “你这样说,也是个有趣的人。”谛听看着鬼生花的眼光中,透露出了神采。
      “你真的如传说中所说,能从地狱的深渊,用一双耳朵,查探万事万物的缘由。”鬼生花对谛听发问。
      “如果你不信,可以试试。”谛听饶有兴致的回答她。
      “那么,我先问《天问》的第一句,‘遂古之初,谁传道之?’”鬼生花向谛听发问,“远古开始时,万事万物都还在萌芽。那时的事情,又是谁流传下来给我们知道的呢?”
      “从远古至今,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有盘古开天地,天降大洪水,女娲炼石补天,等等。那时,别说是人,天地间连草木也难得一见。”谛听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回答这个问题,我不需要用我的耳朵去听。因为当时,它就真切的发生在我身边。”谛听眼中的放射出异样的神采,“他便是我一生的挚友。”
      谛听从它的最开始讲起来:“当年天地未分,宇宙混沌一片。有个叫盘古的巨人,在这混沌之中,一直睡了一万八千年。忽一日,盘古从混沌中醒来,感到郁闷不已。”
      于是,盘古抡起大斧头,使出了洪荒之力,朝眼前的黑暗猛劈过去。只听一声巨响,混沌一片的东西渐渐分开了。轻而清的东西,缓缓上升,变成了天;重而浊的东西,慢慢下降,变成了地。
      天和地分开以后,原来维持着混沌世界的混沌之力并没有消散。这股巨大的原始力量,仍然努力的使天地会合在一起,恢复到它最初的形态。
      盘古催动洪荒之力,头顶着天,用脚使劲蹬着地。天每天升高一丈,盘古也随着越长越高。这样不知过多少年,天和地逐渐成形了,盘古也累得倒了下去。
      盘古结束了自己的使命,自己烟消云散的时候也就到了。但他仍不放心,混沌之力会卷土重来,毁掉它创造的新世界。所以,他取下自己的一根肋骨,命令它继续看守世界。
      做完这一切以后,盘古的身体与天地融为一体。他的肌肤,变成了辽阔的大地,他的血液,变成了奔流不息的江河,他的汗,变成了滋润万物的雨露......
      “盘古的这根肋骨,后世称其为‘天骨’,也是从远古而来的唯一存在。这家伙因为熟知从那时以来的情况,而被大家伙热爱。”谛听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从盘古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由它演说给大家伙听的。”谛听像喝醉了一样,喃喃语道,“我也是因为好奇那些事情,才在大洪水发生前一万年,结识的天骨。”
      “要说那段时光,真是有生以来,最为美妙的时光呢。”谛听不由得发出感叹,已是沉浸在过往。
      鬼生花看着他,表情突然阴晴不定。谛听对鬼生花说:“宗主钻到地底来找我,恐怕不仅仅是来,听这些陈年烂芝麻的故事吧。”这时,谛听的眼神肃然起来。
      “我一直用我的真身,来与你交谈。可是,你一直都是人形,连狐狸尾巴都没有露出来。”谛听像发现了很严重的事,“如果是向我炫耀自己的修为,那就不礼貌了吧。”
      谛听说的怒气冲冲。鬼生花却没有慌乱的意思。她淡淡的笑道:“我并非有意不用真身面对大人。而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真身,究竟属何?”
      “唔——”谛听伸出了前爪,看似漫不经心的抓了抓地。
      “世人都传说,我鬼生花亦人亦狐。但其实,我最想知道的也是,我究竟是人是狐?”鬼生花的眼神投射出一丝无奈。
      “来我这儿真正的目的,总算是说出来呢。”谛听的嘴边露出狡黠的笑容,“据我所知,不仅仅是你想知道自己的真身,在灵狐一族,还有青一法师一派,也想知道究竟。”
      青一法师是鬼生花师尊的师弟,在灵狐族有着仅次于宗主的地位。她一直质疑鬼生花的出身,并不断策划着让鬼生花退位,以保持灵狐血统的纯正。
      “我从何而来,将往何处而去?”鬼生花淡淡的说,“这是任谁都想明白清楚的事。即使我应当从宗主的位置上让贤,我也非要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好的,”谛听对她点点头,“至少你眼下还是至高无上的灵狐宗主。灵狐族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谛听轻轻绕着鬼生花走了一遭,不时用鼻子嗅嗅,上下打量。它笑着说,“我这双耳朵,太招风,所以我平时都堵上了。这时要用,先得活动活动。”
      话音刚落,谛听的耳朵陡然增长、变大,“呼呼”的扇起了大风,将鬼生花紧紧裹在其中。
      风声中,鬼生花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令她窒息。周围的一切景物都被风刮得无影无踪,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下沉。“嘛咪叭咪吽”,耳边的风吟,化成阵阵真言。
      一股推力将她猛地向下一压,她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跌回到了从前:
      灵狐生活在高耸入云端的西方圣域。他们的聚落背靠着天下最高的山峰。一条清溪从山峰发源,蜿蜒而下,穿过狐族的聚落。这条溪水,流向人间,被人类称为千江之源。
      鬼生花对往昔的记忆,就只能到这里:那清溪上永远弥漫着纯白的灵气,所有的灵狐都依靠这灵气进行修行。鬼生花和其他幼狐一样,每日在溪水中沐浴、练功,吸收灵气。
      唯一不同的是,自鬼生花有记忆以来,她都是人类的外表。这与其他幼狐总要修炼多年,才能勉强幻化成人形,是极为不同的。
      所以,鬼生花的身边,一直被这些嘈杂的质疑包围着:“看她那样子,决计不会是灵狐。”“哪儿有从来没现出狐形的灵狐?”“真是为灵狐一族的未来担忧啊——”
      但是,这些嘈杂终归只是一些嘈杂。因为,鬼生花是被灵狐族最强大的力量所保护的。那就是,灵狐族第一千二百四十六代宗主——鬼生千秋。
      灵狐族有两大种姓:鬼生和涂山。在大洪水以前,涂山氏绝对的控制着灵狐族,历代宗主少有旁落他姓。后来,爆发了上古巨妖们与天神的战争,灵狐虽然逃过一劫,但也不得不逃入圣域,通过与人类断绝往来,而保存血脉。
      经此一遭,涂山氏势力衰退,与鬼生氏完成了王朝更迭。鬼生氏在圣域建立雄伟宏壮的千狸殿,作为统治象征。
      鬼生千秋是鬼生氏公认的一代雄主,不仅灵力强大,而且修为高远,操行十分令人敬服。他引导灵狐一族,安居西土,自在修行。
      但是,鬼生千秋一直未有娶妻,这点比较特异。因为狐族是一夫一妻,无论多么高贵的灵狐,都终身只有一个配偶。但是,不曾婚嫁,这是历代宗主都没有过的。
      直到鬼生千秋六百余岁之时——在灵狐族,这已是风烛残年的年纪,他突然宣布收养鬼生花为继承人,顿时,震惊朝野。
      对于这个人形的孩子,他曾解释,在鬼生花的身上有一种巨大的禁咒,封印了她的狐相。对这种解释,大家自然不很信服。但是,宗主是不可置疑的,所以,也没掀起什么风波。
      鬼生千秋在七百岁上,往生极乐世界。而得到他真传的鬼生花则继承他的事业,成为灵狐族第一千二百四十七代宗主。但是,事情于此时发生了一些变化。
      灵狐一族,除了宗主以外,还设有大法师,司职灵狐一族的精神修为。这一代的大法师,法名青一,是鬼生花最大的反对派。她以无法容忍狐族的纯粹被玷污而著称。
      青一法师聚集大批灵狐在身边,一起探寻鬼生花的身世之谜。而一旦,发现鬼生花是人类的话,她就一定要率领所有的灵狐,推翻鬼生花的宗主之位。
      所幸,青一法师多年的努力没有什么成果。鬼生花的来历终究是一个巨大的谜题。灵狐族也得过且过的,匍匐在这个年轻宗主的权威之下。
      但是,鬼生花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性格。她在修炼突破大关之后,便只身出世,寻访自己的来处。她决意,只要自己真的是人类,便放弃宗主之位,划着一只小船,从千江之源出发。她相信,自己一定能笑傲遍全天下的江河湖海。
      “吽——”耳边犹如一声炸雷,惊破了鬼生花的所有回忆。鬼生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往上推了回来。于是,一切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3)
      “呼哧,呼哧——”
      原本静谧的空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每一声,地下就要传来一阵颤动。
      鬼生花渐渐的苏醒过来。就看见谛听像虚脱了一样,摊在地上,张大了口喘气。
      “你好像,比我还难过的样子。”鬼生花站了起来,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下竟已成了一个大坑,不由得心里一惊。
      “我的耳力天下第一,”谛听的口气里却带着苦涩,“只要向地狱深渊侧耳倾听,便能查知过去的种种缘由。而今天,你确实让我大开眼界,让我知道,什么叫力有不逮。”
      “哦,”鬼生花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大人你,是听不到,还是不能听呢?”
      “我在你身上,碰到了一种强大的禁咒。”谛听的口气陡然抽冷子,完全没有玩笑的意思。
      鬼生花立刻想起了,师尊对大家所说的,自己身上有一股强大的禁咒,封印了自己的狐相。原来果真如此!
      “这个禁咒很奇怪,他对你本身并没有伤害,他只是封印了你的过去。”谛听仍然喘着气的说,“这个咒语的力量之强,只要任何力量想探知你的过去,都会被反噬。”
      “那么,这个禁咒会是什么,给我封印的?”鬼生花追问谛听。
      谛听闭上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这个禁咒,又何谈能够探知他的究竟。”谛听定了定神,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挣扎着起来,恢复了坐姿。
      “这真是太荒谬了,天下竟有能封印过去的禁咒。”鬼生花有些懊恼的说。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谛听对她说,“万物皆有界限,就拿过去而言,也是有终极界限的。这个界限,就是盘古开天辟地——再过去的事就超过我们认知范围了。而只要有界限的,就能被封印。”
      “一旦被封印之后,想要冲开,就必须要有比封印之力更强大的力量。”谛听一边轻声吐纳,一边说道,“这股封印之力,我不但不能冲开,反而被他反噬,伤的不轻。”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鬼生花有些急切的问它,“既然你无所不知,那就帮我找找,能够破解这封印之法吧。”
      “这个,”谛听沉吟了一下,“其实不用去听,我也知道这世间,有一件宝物能帮你做这件事。”
      说着话,他的眼神流转到他座前的案几上,突然眼神中闪现出一种落寞之情。他说:“多年之前,这儿曾经有一件陪伴我隐居地底的宝物。”
      “他原本是我一位故人所有,因缘际会,我把它带在身边,隐居到了地府。”谛听的眼神背后似乎藏了些故事,“所以我对它的能力很了解,如果说天下间,破解封印的能力,它当属第一。”
      鬼生花看了它空空如也的案几,不由得问道:“那它现在哪儿去了?”
      “这又得说到,屈原那位大爷。”谛听苦笑着说,“他在我这儿逗留了很久。每日坐而论道,我也是忘乎所以。谁知道临走时,他非要向我索要此宝物。”
      “这是我身边挚爱之物,原本我是绝不会同意的。但是屈原居然对我说,这是他感应到了此宝物,是它让他将它携往人间。”谛听如此说,满是无奈与眷恋。
      “宝物都是有灵性的,屈原也不至于说谎。”鬼生花淡淡的说。
      “是的,”谛听点点头,“当时,我也是没来由的动了恻隐之心,居然就答应了屈原的请求。现在想来,这个宝物应该也是向我做了,要离开此地的感应吧。”
      “那它被屈原带走之后,去了哪儿呢?”鬼生花有些急切的问道。
      “屈原出地府后,随即就上了天庭。但是在中途的时候,他碰到了在当时楚国享有盛名的楚巫,”谛听回忆道,“这是一个在楚国,因为善用巫术而闻名的男子。”
      “在这之后,几百年间,这件宝物发生了不少故事,辗转流离。”谛听抓了抓前足,像是在克制什么,“因为它最早出现在楚巫手上,所以在人间,大家都叫它——楚巫骨器。”
      “哦,它是一件骨器?”鬼生花有些诧异。
      “是的,也只有他,能解天下封印。”谛听用很肯定的语气对她说,“你要解开你身上的禁咒,知道你的过去身世之谜,就只有先找到它。”
      鬼生花振了振衣袖,语气坚定的对谛听说,“那我该往何处去找他?”
      谛听看着鬼生花,点了点头,说:“我为你听听这事。”说着,它低下头,将耳朵贴在地上,用鼻音哼哼起真言。“如敕令——”
      谛听抬起头,对鬼生花说:“如今,楚巫骨器在一位云游人间的骨妖法师手上。这位法师法名叫大德,你可速速去找到他。”
      “好的,”鬼生花点点头,“多谢大人。”
      说完,这女子转身扬长而去,将她那矫捷的身影没入了地狱无尽的黑暗尽头。
      (4)
      有一条清澈的涓流,便是行脚商贩的休憩之地。
      这里是建康城外,郁郁葱葱的一座小山丘。一条小溪自乱石间急流而下。有许多的行脚商人,背负着自己的货物,越过这座小丘,到京城里贩卖。在经过小溪边的时候,都要停下来,清洗下满脸的风尘,再解下渴。
      南朝时候,商业已经飞速发展起来了。那时,在不同的庄园之间,出产的作物,存在着有无、优劣这些交换的空间。所以,庄园主们都乐意驱使自己的庄奴,带着本庄的作物,到市集与别的庄园主互通有无。
      在这些庄奴组成的行脚商中间,颜敬是比较特例的一个。因为,他是士族出身。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高第”。南朝是一个社会等级很严格的时代,士族与庶族之间泾渭分明,更遑论士族与寄身士族的庄奴之间了。
      但是,颜敬虽出身于高贵的士族,却沦落到行脚商人的地位。这事情还得从永嘉之乱后的衣冠南渡说起。
      永嘉五年,匈奴大将石勒率兵攻破西晋都城——洛阳,并俘虏了晋怀、愍二帝。北方中原人流亡四方,死者不可胜数。西晋宗室司马睿逃亡至建康,中原仕民亦多随之南移。
      颜敬与父母也是在那时候南迁的。不过由于父母年老,很快因为水土不服而相继病亡。而且很快的,他的家产便被兄长霸占,在陌生的江南,更无立锥之地。
      为了求取生机,他便混迹在行脚商中,依靠这些蝇头小利,勉强苟活在这乱世中。
      “哗哗——”小溪轻快的流淌,颜敬小心的捧起一抔水。水光倒映出他历经风霜的容貌。与其他士族一样,他还是很珍视自己的仪容——那也确实是一个美男子的相貌。
      “快停手——”一声急促的惊叫,打断了颜敬的思绪。远处,一位法师打扮、仙风道骨的老先生疾步跑过来,一只手不停向这些行脚商人摇晃,作势制止。
      这些行脚商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是停下了各自的动作,怔怔的看着这法师。
      法师一路焦急地过来,向他们拱了拱手:“贫道是云游的骨妖法师,法名大德的便是。”行脚商中很多听过他名字的,赶紧还礼。
      “我叫住你们,是因为你们在这儿休息。我怕你们误饮了这溪里的水。”大德诚挚的对他们说。
      “我们都是些命苦的人,风餐露宿。在外面能有什么,就吃喝什么。不管是野菜、冷泉水,不过是挣扎着求活命而已。”那些行脚商可怜巴巴的对他说。
      “不是阻止你们喝水,而是,今天是不宜在此喝水的。”大德对他们解释说,“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骨日?”
      “骨日?”众人听了这个词,立刻吓得不轻。
      行脚商多为庄奴,所以知道其中的厉害。那时候,因为永嘉之乱,人口大量减少,连牲畜都稀有了。新南渡的士族不可能有更多的人口,为他们开垦江南的新获土地。所以,驱役骨妖从事最艰苦的农事,成为他们的必然选择。
      在那乱世里,死人多过活人。过多的亡魂无法转世而游荡人间。所以,骨妖法师便趁他们新死之时,将它们禁锢在自己尸骸上,成为不人不鬼的骨妖。
      这些骨妖只能在夜间活动,被庄园的骨妖法师驱役着,在暗夜中,从事原本是牛马的劳作。他们唯一能获得喘息之机的,就是临近骨日前后的这一小段时间。
      “骨日”,是骨妖唯一能在太阳下行走的日子。这一天,建康城最负盛名的鹿鸣寺,会举行规模最宏大的骨妖法会。所有的骨妖都不会再受各自法师的控制,纷纷从各地沿着水路,赶往参加法会。
      “我已经测算到,今日此时,会有很多的骨妖,从这条水路经过,到鹿鸣寺赶法会。你们千万不能和它们碰上。也尤其不要再喝里面的水。”大德耐心的对他们说。
      “哎呀,神仙!”众行脚商纷纷跪倒在大德面前,“我们都是些苦命人,求求您,这次要救救我们啊。”大德扶起他们,眼神慈祥的安抚,让他们不要惊慌。
      突然,这老法师跳到溪边大石上,向着溪水的源头方向招手看。“不好,”他在上面大惊说,“那些妖怪成群的来了。”
      “哇,这可怎么办?”被他这么一唬,众人更是六神无主。
      “众人不要担心,”法师向大家挥手,“只消我略施小计,就可以帮你们渡过此难。”众人都望着他,紧张的不再做声。
      法师从上面跳了下来,在他们脚下画着符文,边念念有词:“日月昏昏,顿失其明,唵喇拔咪如厷,赦令!”完事后,他拍拍手:“从现在开始,大家都不要睁开眼睛。”
      众人一起闭上了眼。只听得耳边,溪水的“淙淙”声中,夹杂着出现了异样的声音,似乎有什么跳动在水面上。
      “是什么呢?”颜敬如此自问,他的好奇心渐渐涌上心头。于是,他睁开了眼睛。这时他看到了:溪水此时像被烧开样,沸腾了;跳动在上面的,是许许多多的人骨……
      它们自由的跳动在水面上,肆意的发出有韵律的笑声。颜敬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不自觉的很开心,笑了起来。这时,水底里样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住他的视线。
      颜敬弯下腰,伸出手去,将它从水里捞了出来。他这才发现,原来是个盘子,盘字底还画着个女子的图像。却见这女子回眸微笑着,脸庞美艳无双,身体线条流畅。
      颜敬心头仿佛重重一击,嘴里沉吟起来。但是,这女人会是什么人呢?
      (5)
      “嘿嘿,”黑夜里,发出窃窃的笑声。
      “唔,唔”睡的正香的大德法师被这声音吵醒过来。他从榻上翻起身来,试着睁开朦朦的眼睛。
      在他的一丈见方的卧室里,本来陈设就简单。轻轻一扫,就应该一览无余。但现在有些不同,周围的一切在视野中被虚化了,仿佛是延伸进了外面无尽的黑夜当中。
      自己究竟是醒来了,还是仍在梦中,真奇怪。这时,他觉得嘴里有些发干,便站起身来。来到茶几旁,他端起水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再慢慢饮下。
      突然,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周围的气氛实在太怪异了。莫非是鬼生花那家伙捣的鬼?他一下子想起来,这一日下午,他在房中修炼的事情。
      那时,他正潜心揣摩《骨妖法阵》中的阵眼一节;苦苦冥思而不得其解,正是烦恼的时候。
      一只直立行走的狸猫,大摇大摆的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瞪眼望着他。大德不为所动——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云游四方多年的修真者,总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手足无措吧。
      “喂,老头,可不要小看我哦。”狸猫大言不惭的说,“我是灵狐族的使者,这次可是鬼生宗主亲自让我带的口谕:希望借大德先生的楚巫骨器一用,请不要吝啬。”
      想到这里,大德突然心里打了个冷战。他赶忙四肢并用的爬到他的衣柜那边。打开柜子,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他拨开上面的衣服后,最底下出现一个夹层。打开夹层,里面还是一个夹层,不过鼓起来一块。法师有些神情紧张的来回摸动一下,确信无疑后,他犹豫了一下。
      在犹豫之后,他还是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一块散发出红褐色光泽的玉石,上面点缀着许多怪异的火焰般的符文。把玉石翻过来,背面还是许多的符文。但这符文与别的咒文不同。它那一笔一划,都是绘成人骨骼的模样。
      这就是传说中拥有神力的楚巫骨器。大德在检查无误以后,出于谨慎起见,他就将玉石揣进了自己的怀里。直到这时候,他才又回到案几边,平静的喝着水。
      一边喝着,一边四下巡视。房间里除了寝具和一副案几以外,就只有几个小箱子,简简单单。自从承担了骨妖法师的衣钵之后,他的生活就一直是这样简单的吧。
      在这世间中,存在着许许多多不同类型的妖怪,作为驱邪辟妖的法师,自然也分出不同种类。大德这一派,就是专门针对骨妖,满足人类,特别是士族的需要。
      但大德与其他骨妖法师,却是完全的不同。他不屑于为士族们去驱役骨妖,而是无限的同情这些可怜的存在。
      在永嘉之乱中,战乱充斥着每个角落。大量的枉死之灵无法通过正常的轮回走向来世。而为了获得劳动力,士族供养的骨妖法师大量的将新生的冤魂封印在他们的尸骸中,变成在黑暗中不停为庄园劳作的牲畜。
      大德法师在静静的夜中重新陷入对往事的追忆当中,他对自己半生以来的经历十分自豪。而他最骄傲的经历在于,他挽救了不少误入歧途的骨妖。
      当然,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将要完成的计划,就是要为这些骨妖,获得永久安息的方法。为此,他阅遍了上古以来的各种典籍,访遍了五湖四海。终于,在战国时候的楚都废墟上,他找到了楚人当年祭祀用的楚巫骨器。
      这块据说是上古巨妖——天骨化成的法器,拥有巨大的解除封印之力。拥有了这个法器,就可以解开骨妖法师强加给骨妖的封印,使他们真正获得自由。
      而他这几十年则一直苦苦修炼《骨妖法阵》。这种阵法,可以控制全天下的骨妖,就好像女娲所用的招魂幡一样。若能召集齐骨妖们,解开他们的禁咒,引导他们走向极乐世界,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大德几乎是沉醉在这一片遐思当中。
      “笃笃,”门外响起敲门声,“法师请开一下门吧,在下有要事相访。”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不了吧,老年人瞌睡多,”大德的警惕之心顿起,“有什么都留待明日再议吧。”
      会不会是鬼生花捣的鬼?大德心生疑窦。毕竟自己从来和灵狐族并无瓜葛,对方一上来就要索取自己的宝物,实在居心叵测。自己要小心提防,不可中了圈套。
      “呵呵,”一个黑影突然穿门而入。这个人全身紧裹夜行衣,脸上也用面巾包住只剩两只眼睛,“不请自入,还请不要见怪。”大德大吃一惊,自己的房门上是有结界的,此人居然轻易的就能穿过,看来法力在自己之上。
      “不知阁下,有何事请教?”大德努力镇定下来,心底暗自默念法诀。“请教不敢,就请你把那件骨器交出来吧,免得大家大动干戈。”黑衣人如此教训他。
      “呵呵,”大德平静的一笑,“既然是如此一件事,就不能免于干戈了。”那黑衣人哈哈大笑一声:“法师自身都在我的股掌之间,又何必顽抗呢。”
      “股掌间?”大德不禁哑然失笑。“法师不必不信,你仔细思量,你此时是在醒着,还是在梦中。”黑衣人幽幽的说。“醒着,还是梦中?”大德心中一惊。
      这里是在梦境中,他醒悟过来,怪不得周围景物都如此虚化呢。既然是在梦境中,看来是自己的心神都已被对方给控制住了。怎么办,大德全身冒出冷汗。
      “喃喃阿么呢哆——”一阵咒语传来,大德顿时觉得昏天黑地,山摇地动,心脏仿佛在一刹那被紧紧的攫住。他呼吸沉重的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6)
      暗夜中,一辆华丽的两轮车缓缓从夜雾中驶出来。
      这车,并不如当时的南朝士族所习惯的哪种牛牵的车,也不是历史上很流行的马拉车。牵引这辆车的,是由两只很奇怪的动物。
      这畜生身体像熊,鼻子像象,眼睛像犀,尾巴像牛,腿像老虎。它就是传说中的食梦貘——一种以梦为食的瑞兽,吞噬梦境,也可以使被吞噬的梦境重现。
      在鬼生花的故事中,它们作为接引的使者,领着鬼生花穿梭于人与人,不同的梦境里。而今天,他们的目的地是大德法师的梦中。
      这梦境,是一片宁静的旷野,茫茫的夜空下,一间摇着灯火的小屋。鬼生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沁人心脾。
      “停车,”一只狸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伸出手挡在了前面。鬼生花探出身子,看了它一眼。
      “你是哪儿来的妖孽,竟然冒充我族的信使?”鬼生花又重新坐回了车上,冷冷的说。
      那只狸猫收起了笑容,亦是一脸严肃的对她说:“我可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怎么就不认账了。”“唔哦——”一直梦貘露出了尖利的牙齿,一下蹿向了那只狸猫。
      “噗——”的一声,一阵青烟升起,那只梦貘扑了个空。它抬起了头,看着前面的小屋,鼻子里发出游移不定的哼哼声。
      “既来之,则安之。”鬼生花镇定的说,“我们且前去看看,哪儿到底有什么?”于是,车子重新启动了。
      两只食梦貘,牵着小车轻轻走近那间小屋。
      “这里便是大德的梦境中心,他就在里面。”食梦貘对鬼生花说。于是,鬼生花左右看看,朗声对小屋里问候道:“我乃圣域莲花座下,灵狐一族的鬼生花,是也。”
      “啊,是鬼生宗主啊。恕老朽不能起身相迎。”大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那我能进去吗?”鬼生花仍旧彬彬有礼。
      “不能。”屋内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个,”鬼生花吃了个闭门羹,有些诧异,“我来拜访,确实唐突,但实有要事,与大师商量。”
      “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要扰人清梦啊?”里面答复道。“是给您谈谈楚巫骨器的事情。”鬼生花语气恳切的向里面说。“哦——”里面突然一阵沉默。
      “嗯嗯——”车前的食梦貘不知怎的有些焦躁起来,发出低沉的哼哼声,前蹄在地上踢腾。
      “所谓楚巫骨器,不过是贫道随身的一件寻常法器。宗主这样急切地要来作甚?”里面接着问道。
      “实不相瞒,这件寻常的法器,对我却是意义非常。”鬼生花对里面说。“哈哈哈——”开怀大笑,带着嘲讽的意味,“狐族是天下的妖首,什么宝物没有。你真是说笑。”
      “鬼生宗主,谨防其中有诈。”食梦貘扭过脸来,对鬼生花说。它们头顶上的符文流动了起来,闪烁着暗金的颜色。鬼生花吃了一惊,那是将食梦貘引入梦境的符文,可能被什么给操控住了。
      鬼生花厉声质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里面又是一阵沉默。鬼生花立即准备拨转车头,“我们这就走吧。”
      “妖狐哪里走?”只听里面一声惊叱,整座小屋突然红光大作。鬼生花感觉到一股强有力的灵波,迫近身前。
      来者不善!
      鬼生花捻动咒语——小巧腾挪移,她的人和车如被风吹开的叶子,轻飘飘的挪后十丈开外。但是,没给她留多少周旋的时间,那红光中窜出十几根青条老藤。
      说时迟,那时快。老藤眨眼间就缠住两只躲闪不及的食梦貘,还没等它们发出一身悲鸣,就拖了回去。鬼生花只得纵身跃出车外。
      她一挥衣袖,刷出她的独门兵器。这是一只毛笔,乃是当年书圣钟繇所留下的。经过灵狐族鬼生千秋的炼化,变成一只充满灵性的兵器,由鬼生花所使用。
      这钟繇笔有点石成金的魔力,传说中十分厉害。鬼生花在半空中疾喝一声:“定——”那些逼到眼前的老藤竟活生生停在半空。
      鬼生花在空中,从容的回旋身子,流畅甩动钟繇笔的笔尖,画出起伏的线条。那线条如跳动的火焰。“上下其着,烈焰然然。”鬼生花念动真言。
      “轰”的一声,那些线条立刻吐出了火舌,而且眼见着就窜上那些藤条,立刻引动起了大火,转眼就烧回了原地。
      小屋里散发出盾形的灵波,是辟火诀,将火势阻挡。
      鬼生花用笔尖指着辟火诀里面:“是什么人,敢在我面前使诈。”里面应声传来女子的一声长笑。
      鬼生花愣了一愣。立刻从那里面飞出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又轻轻落在她面前。
      鬼生花见那女子,却是个绝色的美人。粉妆玉砌,娇艳婀娜,眉宇间说不尽的国色,腾挪处流不完的天姿。
      鬼生花冷笑一声:“哪里来的妖孽,竟敢戏弄我的梦貘。”那女子笑道:“不过是两只畜生罢了,我略施个迷踪术,它们便着了道。看来宗主回去要多费心教导了。”
      鬼生花微微一笑:“我这食梦貘,善能辨识五行方位,比人养的狗儿厉害的多。你能用迷踪术误导他们,本事是很大的。你究竟何方神圣?”
      “我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骨妖罢了,贱名不足挂齿。”那女子轻轻一笑,说完,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身体。划过的地方随即出现红线。“格骨格骨——”她从身体里揪出两根雪白、尖利的骨头。
      鬼生花再吃了一惊。骨妖不过是低下的一类怪物,从未出现过如此厉害的高手。她对那女子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何苦要来阻挡?”
      “哼哼,”那女子冷笑,“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来夺取楚巫骨器。是狐族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么?”
      鬼生花的心沉了下去。骨妖与狐族有一段飘散在风中的夙怨,此时浮起在她的心头。
      据狐族的先祖传说,骨妖曾经集结大军与狐族作战。但是狐族的时任宗主鬼生栩找到了掌控太阳神宫的三足金乌。这三足金乌就在每天的阳光中施加了对骨妖的禁咒。当时,让所有的骨妖大军,都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所以,骨妖从此都不能在阳光下行走。但据说,当时最后一个消失的骨妖曾经预言,最终灭亡狐族的,必然是骨妖一类。这个预言,像魔咒一样萦绕在狐族的历史当中。
      “我乃是大德法师的弟子,世人都称我为骨女。”那女子说,“你们狐族为了彻底消除我们这些隐患,所以要来抢夺骨妖的至尊法器。我当然不答应。”
      “这话从何而来?”鬼生花大吃一惊。
      “当然我有准确的线报,从你一开始,我就全明明白白了。”那女子咬牙切齿的说,“我答应师尊,一定要保这些可怜生灵的周全。所以,一定要阻止你。”
      鬼生花叹了一口气说:“如此说来,你真是误会了。我确实来求取楚巫骨器,但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你既是为楚巫骨器而来,那便是多说无益。”那女子把两根骨器抡的飞起,凌厉的招式逼向鬼生花。鬼生花叹了一口气,挺起钟繇笔,向前冲杀。
      一个矫若游龙,一个经掠如流星。
      斗了二三十个回合,鬼生花明显占据了上风。她卖了一个破绽,骨女抢上前来,直刺她的胸膛。鬼生花眼疾手快,反手一笔,点中她的眉心。骨女大惊失色。
      突然,一阵黑影悄无声息的穿越进来,扑倒鬼生花身上,而后直接穿了过去。鬼生花一怔。就趁这空档,骨女消失的无影无踪。
      鬼生花大怒,一笔点向那鬼影。但它就如同一个气泡,一点就破,一破就融化在了夜色之中。
      鬼生花稳稳落在地上,只见两只食梦貘还被困在草丛里,挣扎不得。鬼生花一拂衣袖,它们才得解放。
      食梦貘在她面前跳来跳去,犬吠不止。鬼生花当即会意,挥毫在身前划出一个大框。“原来,”鬼生花叹了一口气说,“她并不是用的迷踪术,而是用一个假的梦境,套在了真的梦境外面。”
      通过这个大框,鬼生花与食梦貘走进了大德法师的梦境中。这里,仍是那间小屋,悄无声息。
      鬼生花急匆匆的走上前去,用力推开小门。当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怔住了:
      屋内陈设依然,纹丝未动。但是,大德的床头流了一滩血——他已经七窍流血而死。
      (7)
      这一个上午,建康城像往常一样井井有条的喧闹着。特别是在靠近城墙根的宽阔地带,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行脚商人都把各自的货物摆开来,供来往的行人选购。
      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光是拿眼瞧都让人心仪。鬼生花穿着一件华丽的男装,优雅的穿行在人潮中,嘴角微微带笑的看着身边的人们讨价还价、品评货物。
      说来奇怪,像她这样,游走于人世与灵异世界的,更喜欢静静地观赏人世中,这富于生活气息的画面。
      “您来看看这个,”人群中,颜敬也站在自己的摊位上,向路人展示自己的商品。他的货物都是从百越人的山区以物换物换来的兽皮、山货之类。
      像他那样的百越特产,在这街市上算是常见,感兴趣的人并不见得多。所以他卖力的吆喝之后,甚至停下来看的人都不多。鬼生花也从他身边,不经意的走过了。
      “哎,你这愣小子。”一个粗暴的声音,在鬼生花的身后炸开来。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提着一个湿淋淋的皮袋子,怒气冲冲的站在颜敬面前,直直的瞪着他。
      “不,不知道,”颜敬感觉到来者不善,心里已经怂了五分,说话都有些飘忽,“壮士有何指教。”
      “什么什么指教的,”壮汉大喇喇的挥挥手,“你这臭小子,居然不懂规矩,连大爷的摊位也敢占。不知道这是老子花钱买来的么?”
      “当,当然不知道,真是冒犯了。我真是不懂规矩。”颜敬连忙堆笑着,向他作揖谢罪。
      那壮汉显得极不耐烦,一把推开他的双手,抓住他的前襟。“这儿的商气已经被你占了半天,我就是下半天开张,也不见得能卖几文钱。这损失,你说怎么办?”
      “这个,”颜敬面露难色,但还是坦然地向他一拱手,“还是阁下来说吧。”那壮汉斜眼瞧了他一会儿,掂量了他的油水,才说:“算你小子便宜,往常我在这里,半天总要赚百八十钱。现在你就给八十个钱,算是损失赔偿。”
      “您这样可真算是宽宏大量,只可惜——”颜敬眨了眨眼皮,顿了一下。“只可惜什么?”一看颜敬的表现这么软弱,壮汉的眼睛都红了。
      “只可惜,我在这儿站了半天,赔本赚吆喝的,也一文钱没卖到。如今身无分文,一分钱也赔不起你的。”颜敬很遗憾的说,“还请高抬贵手。”
      “唧唧歪歪的,还不是没钱?但没钱就能算了吗,那可不行。”壮汉开始推搡着颜敬的身体,想趁机窥视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
      颜敬这时候才慌了神,脸色也开始发白。“这是什么?还说自己没钱呢,这鼓鼓囊囊的是什么。真是不老实。”壮汉嚷嚷起来,从他身上搜到一样东西。
      这就是颜敬在小溪边找到的盘子。要说东晋时候,日常器具的造型艺术都已经达到较高的境界,但是像这样质地与造型都能完美结合的盘子,仍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这个盘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就拿来充个数吧。”壮汉推开颜敬挣扎的双手,表情略微有些遗憾。顺手就将盘子往怀里揣去。“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壮汉只感觉手臂一麻,那盘子居然就落进别的一只手里了。
      “谁,谁这么大胆,敢挡我的财路?”壮汉转过脸去,就看见鬼生花笑意盈然的看着他。
      “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娃?”壮汉满不在乎的说。鬼生花突然将两个手指夹住他的喉咙,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凌厉的杀气。壮汉被唬住了,动也不敢动。
      突然,鬼生花又是婉转一笑:“这么大白天的,你一个人在这儿又吵又嚷,着实让我们心里好害怕啊。不过就是八十个钱么,我给你就是了。”
      “既然是你给,那么,也是可以的。”壮汉点点头,慌忙答应。“这样,钱就在那儿。”鬼生花松开了他,用眼瞟了一下,街边上的一个地洞。
      壮汉摸不着头脑,他心想这女娃真是会开玩笑,便又大声嚷嚷开来:“钱怎么可能在哪儿?洞口这么小,且又深。”
      话音刚落,从地洞里窜出一只、两只、三只……足足七八十只老鼠,吱吱咋咋的乱叫。而且他们都是后脚直立,前脚捧着一文大钱。如潮水一般向壮汉涌来。“哎呀,救命啊!”壮汉的全身汗毛乍立,赶紧撒腿就逃。
      这人和脚下的一大堆老鼠,很快就在街市上跑的无影无踪。众人都觉得大出一口恶气。颜敬默默的收拾自己的货物,一副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鬼生花轻轻走到他身边,他也没有注意到。于是,鬼生花出手止住了他,“怎么说,都是我帮你的忙,你总要报答我一下吧。”
      “那么,”颜敬总算停了下来,直起身微笑着回答,“小姐要我怎样报答呢?”不过立刻,他的微笑即被冻结。
      因为,鬼生花从怀中取出另一个盘子,而且与他的那个盘子几乎一模一样。那美丽的女子,如超脱俗世般,回眸微笑,笑的那么心旷神怡,那么动人。
      颜敬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深埋在他心底的那道伤疤,今天是被揭开的时候了。
      “那是在两三年前,我才刚开始成为行脚商人的时候。”颜敬已经收拾起自己的货物,在一个行人相对稀少的角落里,和鬼生花相对而坐。他开始对鬼生花回忆起来。
      这是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那一次,是把持了当时朝政的琅琊王氏家族中的一位重要人物——王甫,他召开了一次大宴会。宴会吸引了不少王公贵族。
      一时间车水马龙,来往人流如织。当然,颜敬这些行脚商人,也绝不会错失这个商机。还是天刚亮起来的时候,王府宅院前面的巷子里,就有序的摆放了许多的摊位。叫卖声中,络绎不绝的牛车也一行行的缓缓驶来。
      那辆在江风中纷飞着白色帷幕的牛车,是最令颜敬不能忘怀的一辆。
      那时的天气,似乎是飘起了雪花。起初,颜敬并没有特别留意到这辆车。他只是闲极无聊的独立在寒风中,迷惘的看着来往的人群。
      这也难怪,因为当时颜敬几乎是被抛弃出了家门,刚刚涉及尔虞我诈的生意场。这对一个年轻人的挫折来说,不可谓不重大。
      “好香啊,”当牛车经过颜敬面前时,车里面传来如此婉转的声音。牛车前引导的侍女心领神会,便拿余光瞟了颜敬一眼,问道:“小子,你卖的是什么啊?”
      颜敬一下子醒悟过来,连忙作揖回答:“小人从河东来,有些枣子贩卖。”
      “怪不得,”车中,那女声又直爽的响了起来,“我原来就喜欢吃枣,你这味道闻起来还不错。不过河东那么远,怎么运的来呢?”
      “小的虽从河东来,但枣是从江北担来的。”颜敬很诚恳的回答。“呵呵,”里面盈盈地笑了起来,帷幕突然拉开。“小姐,这里人多眼杂,您不能……出来啊!”侍女几乎是惊叫起来。
      但那美若天仙的女子,还是在一片雪花中轻轻走下了。一刹那,颜敬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从来没有碰见能给自己带来这种感觉的女子。
      他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很奇怪,忽然很想躲起来。不过,女子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他,只是自顾自的玩赏雪花。
      整条街都明显安静了好多。多数人都在按捺着,偷偷窥视着这仿佛从一片纯净世界中穿越而来的女子。雪花“簌簌”的声音,像一种幻觉一样袭来。
      “我要买下你这些枣子。”没有任何铺垫,女子斜了一眼颜敬。“好,好的”颜敬说话都有些结巴。像天上掉下一大块幸运,他都没有力气去接应了。
      女子再没有看他,径直着走回车里。顿时,街上又恢复了商气,喧闹起来。冷不丁,女子在一片白皑皑的世界里,迎着江上来的风,回眸一笑。
      这一霎那的美丽,就被定格在,那些神秘出现的盘子,底部一笔一划描绘出的绝美画面当中。
      (8)
      王府的森严堂皇,唤醒了颜敬儿时的一些记忆。但是这些记忆,都包裹着被扫地出门的屈辱,留给他深深的疼痛。他狠狠的勒紧背带,用身体的疼扫去心底的阴霾。
      “跟我来吧,”侍女引导着颜敬,颜敬背上背着他的枣子。两个人七转八拐的,从王府高高的楼墙下面,转进一个小小的门洞里。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间别致的雅间前。
      “这是王府特地为小姐准备的小间。你放心,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去的。你把东西搁这儿,自己进去吧。”侍女对他说。
      颜敬点了点头,把东西卸下就毫无防备的踏了进去。不过,就在他与侍女错身擦过的瞬间,他发现这女人眼底有一种怪异的神色。
      走进房间,里面暖烘烘的,在他的头顶还飘飞着许多雪白的白绫。这些白绫被悬在房梁上,稍微一点风动,便撩拨得房间的空气情不自禁的荡漾起来。
      颜敬变得都有些心虚,四下张望了几眼。突然听到那婉转的女声:“你来了,过来坐在我前面吧。”颜敬循声,终于看到那女子。
      这时,她身上已经换了一件曳地长裙,一袭红,露出美肩,让人紧张的喘不过气。但颜敬还是挨了过去,坐下。
      女子并没戴上发髻,而是将长发披在肩上。两个人对坐着,好长时间都没在说话。颜敬的眼睛不敢正视,只盯着自己的鼻子,表情看起来极滑稽。
      “你会什么乐器吗?”女子突然问他。“也不会什么,”颜敬发窘的说,“小时候,学吹过笛子。”“那你吹吹看呢,”女子扬起下巴,含笑着说。
      于是,颜敬从怀里取出一根竹笛,将它贴在嘴边。“滴滴——咕依,”笛声悠扬的飞翔起来。
      “在家里的时候,我有一个侍奉我的老仆,”女人在这乐声中,轻轻的讲述起来,“他是从海外岛国,流落到中国来的。他至死都不会中国话,但却吹得很好的笛子。”
      “他经常会带着我到海边,眺望他来时的方向,为我吹笛听。不知为什么,那时候我能听懂那笛声,包含了对家,亲人,情人的思念。”女子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像吟唱般继续说着。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颜敬停下了笛声,好奇的问道。“死了,”女子表情一凛,眼中流转出一种绝望,“在我即将来这儿之时,他将头悬在梁上,自己死了。”
      颜敬想继续追问什么,但又没有勇气。女子继续说:“我以前爱偷偷揣测,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真是很可怜吧,从遥远的国家,漂流到另一个国家。没有对象可以倾诉,所有的情感,好像都寄托在笛声里面了。”
      “的确是啊,”颜敬也不由自主的点起了头。“就好像身处在一个牢笼,面对着冷冰冰的枷锁。我猜想,笛声里的时光,似乎是在一个缝隙中,可以略微窥见的阳光。太阳没了,生命就没了。”女子似笑非笑的说着。
      “看到这里面,飘着的全是白绫吗?”女子突然问起来。这时候的场景,让颜敬一瞬间感到毛骨悚然。
      “我现在,就是在揣测着,他死前,心里会想些什么。”女子悄无声息的落下泪来,“或者是一片空白吧,像一切被火扫净了,自己便平平淡淡的去迎接死亡。”
      颜敬越来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女子突然停下来,直盯着一张白绫:“我也可以这样死掉吗。”“不可以,”颜敬突然跳起来,从后面一下紧紧抱住了她。
      女子的眼泪像河水决堤一样,返过身来抓住了他。“可以吗,”颜敬温柔的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的家族,是迁徙到建康的破落贵族。在我小的时候,就显出破败的迹象。”女子说着,“父亲大人将重振家族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
      “这次,他是要把我作为礼物送给王甫——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小老头,去当他的妾室。”女子说。
      颜敬的双手颤栗了一下,但他心一横,反而抱得更紧。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女子一把推开了他,失魂落魄的向后退去:“在刚才,我被你那眼神给吸引住了,你让我忘乎所以,让我都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那我们一起疯吧,”颜敬突然眼神一凛。“你不敢的。”女子摇了摇头,“你给不了我想要的。”颜敬一时语塞。
      女子轻轻的走向了他:“既然太阳就要掉下了,我也只要爱一下就够了。你,就只爱我这一下吧。”她一下解去外面的长裙,便是毫无遮挡的站在他面前,眼神涣散。颜敬哀怜的看着她,终于将她揽了起来。
      周围的景物仿佛被虚化了,女子眼中只看见一片白皑皑的世界。她在颜敬的耳边呢喃着说:“等他过去,就把一切都忘掉吧,要忘掉啊。”
      待颜敬一场春梦醒来,那女子已如同哪个老仆一样,把她美丽的身躯,绞入了一丈白绫中。目瞪口呆的颜敬被她的侍女,像只小鸡一样提出门外,撵到大街上。
      “你真的能忘掉吗?”鬼生花看着收拾东西,准备起身离开的颜敬说。颜敬回过头来,用一抹奇怪的笑容回答她说:“当一件事已成为必然,那它就没有什么能或不能了。”
      颜敬遥望远远的天空,忽然回忆起那个下午,他离开王甫宅院时候的心境,就仿佛是被整个的抽去了灵魂。不知道是该去为获得一份爱而欢喜,还是为旋即的失去而痛苦。也正是此刻,成为了颜敬人生的转折。
      此刻,他同样带着复杂的心情缓缓离开,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繁华的街道上。
      鬼生花凝视着他的背影,眉间却是掩藏不住的阴霾。当然,她今天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来找这个男人。这完全是一场偶遇。
      (9)
      目送走了颜敬,鬼生花继续徜徉在流溢着市井气息的街上,她那一身合体的男装,更衬托出她的英气。
      人群中,但见她眼波流转处,不离这街上每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落。像是在寻找一样秘密。可是,如此人来人往的大街,又有什么值得探寻秘密的呢?
      突然,她转了个身,回到一根被削去大半的石柱前。这里看起来,好像是一处被毁的建筑所残留下的遗迹,但不知为何,没有被清理。
      鬼生花在石柱上轻轻敲了三下,没有任何反应。她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两张人型剪纸。
      “化尔为身,聚神无形,唵喇赦令——”剪纸立刻化成两名半尺长的识神。那识神鼓起腮帮子,发出一种引人致幻的哼哼声。
      这是一种障眼法,可以抹去人眼中关于此地的真实所见,而让他在意识中以为,这里还是和刚才一模一样。
      “好了,这下你总可以现身了吧,骨竹老人。”鬼生花对着那石柱硒笑着说,“没生人能瞧见您的尊容了。”
      “呵呵——哈哈”石柱上浮现出一些粗线条,转眼间,就出现了一具骷髅模样的妖怪。
      “小妖我,在这石柱里躲藏了几百年,很少被识破。今天真是有幸得见,天下闻名的鬼生宗主啊。不说别的,您这慧眼,就让我实在佩服啊。”骨竹老人说。
      “您过奖了,我今天能找到你可不是靠这双眼睛。”鬼生花的眼神中掠过伤感,“而靠的是另一双,已经陷入黑暗的眼睛。”
      “莫非是指,大德法师。”骨竹激灵一下的说。“正是,他已经死了。在他的屋子周围,我没有发现他的魂魄,或者他已往生轮回的痕迹。但是他的遗骸留下一些奇怪的讯息,似乎让我来找您。”鬼生花淡淡的说。
      骨竹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怎么可能呢,前一阵子,还好好的来看我。他可真是一位好人啊。”“这却是真的,他是被害死的。”鬼生花安慰着说。
      “像我这样的老妖怪,寄生在这地方,每天苟且度日。连一般的妖类都不将我齿数。唯有大德法师,还能经常来探望。他可真是位谦虚的人啊,愿意听我那些陈年旧事,也愿意对我开导。”骨竹呜咽着说,“究竟是什么,能害他这样的好人呢?”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在大德法师身旁丢失了一样东西。”鬼生花深沉的说,“就是楚巫骨器。”
      “什么,”石柱颤动了一下,骨竹声音尖细的回应道,“想不到,大德法师辛苦寻找这么多年的,竟如此得而复失。”
      “不知道,这件宝物究竟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鬼生花对着石柱问道。
      “那也是很多年前,大德法师从我口中得知的。”骨竹缓缓地道来,“其实在活着的时候,我是战国时楚国的一名巫师。一直籍籍无名,直到差不多四十岁上的时候。”
      “等等,”鬼生花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就是与屈原相识的楚巫,就是屈原将楚巫骨器交给你的?”
      “正是,”骨竹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虽然是平凡无名的小人物,但因为机缘巧合,与屈大夫是旧相识。屈原从汨罗江出来的时候,正好在江边碰见我。”
      “我还记得,那是个雾气重重的清晨,我和其他不死心的朋友一起,在江上寻找屈原先生的遗体。但是,只有我一人见到了重生的屈原。”骨竹的眼神凝视远方。
      “屈原告诉我,这件骨器,是地狱中谛听神兽的法宝。它自己央求屈原将它带入尘世。屈原觉得它是上好的法器,希望交给我,让我继续为楚国尽力。”
      “我带着这件骨器,进入深山,修炼十余年,苦苦参详它的操纵法门,但是一直不得其解。就在那十几年后的一天,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骨竹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
      “我一觉醒来,发现我修炼的洞壁上,全刻上了符咒,我把它们全都抄录下来成册。”骨竹看着鬼生花说,“这个册子,就是后来我交给大德的——《骨妖法阵》。”
      “这本册子,可谓是骨妖巫术的大全。虽然我和大德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参悟,但是从大体上所见,它的内容是从将枉死之人变成骨妖的法术开始,直到最终摆设骨妖大阵。”
      “不管怎样,我还是从上面学会了炼成骨妖的初级法术。于是,我回到楚都,将这个秘术上呈给楚王殿下。”
      “当时,楚军与秦军交战,屡战屡败,死伤无数。而我,将这些战死的士兵炼成骨妖,重新为楚国建立起了一支大军。”骨竹的语气也变得激昂。
      “等一下,这样说来,最早炼出骨妖来的,就是您。”鬼生花吃惊的说,“可从时间来算,那不正是,骨妖大军围攻灵狐族的时候吗?”
      “是的,蹊跷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发生的。”骨竹语气陡然悲凉起来,“当时,秦军与我指挥的骨妖大军正式对垒。因为我对骨妖法阵的领会还很浅薄,所以非常吃力。”
      “但当时,这支骨妖大军突然就瞬移般出现在狐族圣域的边境上。”鬼生花回忆起族中长老对当时历史的复述,“本来这些都是灵力低下的低级妖怪。但是,他们的至阴属性非常奇怪,刚好克制灵狐族的灵力属性,所以我们无力抵挡。”
      “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用尽法力,推进骨妖大军向秦军进攻,正当我精疲力竭之际,忽然天昏地暗。”
      骨竹带着惊恐的回忆说,“当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灵狐族圣域那巨大冰川形成的边境线。哪些骨妖完全脱离我的控制,向圣域涌去。那真是噩梦,圣域也变成了修罗场。”
      “也正是如此,危急时刻,灵狐族找到了太阳神鸟,请它在阳光中加进了对骨妖的诅咒。”鬼生花叹息着说。
      “我还记得,密密麻麻的骨妖,就在阳光下烟消云散。虽然他们都是我的心血,但是那一刻,我确实松了一口气。”骨竹老人恢复了平静。
      “悲剧的是,楚国失去了最后的保障,终于被秦军攻破了都城。绝望中的楚君,把亡国的罪过都加到我身上。他不仅将我灭族,而且在我死后,将我变成了骨妖。”
      “从此,我就这样不生不死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骨竹似乎要夺泪而出,“我把骨妖的咒术带到世上,我亲眼见到人性的驱使,使它们蔓延开来。”
      “《骨妖法阵》究竟是什么样的阵呢?”鬼生花好奇的对妖怪问询,“听你这样说,它是极难控制的。”
      “是的。”骨妖解释说,“这种阵法,类似上古传说的‘招魂幡’,就是用楚巫骨器这样强大的法器,能聚拢天下骨妖。让这些原本散乱的骨妖,供阵中人驱使。”
      “当年,大德法师听到我提起这件事,就想到,如今骨妖出现的越来越多,在人世忍受无尽痛苦。他就想用骨器,聚拢骨妖,再设法将它们引渡到世外之地。”
      “这样啊,”鬼生花沉吟道,“那岂不是说,掌握了骨器,就掌握了天下间的骨妖。”“正是,”骨妖在石柱里,一本正经的说。
      鬼生花感觉到了一阵刻骨的寒意,原来楚巫骨器,并非是她所想象的一件简单而强大的法器。它背后的故事势必复杂的多。
      “今天我来,还为了向你求教一个人——一个骨妖的事情。”鬼生花从怀中取出了,那个画着美人图形的盘子。
      骨竹老人看着鬼生花,意味深长的回答道:“你是说骨女的事情吧?这个事,我还得细细给你说来。”
      (10)
      “铮铮——伧,”在秦淮河轻浮起烟雨的深处,传来若有似无的琵琶声。为这迷离的夜色中,增添了一丝诡异。月光下,鬼生花拖着浸入浅水的长裙,在岸边慢慢走着。
      突然,她听到一阵浣纱女的歌声,清雅动人,不禁令人浮想联翩。她坐了下去,坐在江边石上,兴致大发的玩起水来。
      这时候,那歌声也越来越近,都可以听得见,踏在细沙上的碎碎脚步。许多倩影出现在空气中,随风摇曳着。她们似乎都没有发现鬼生花,相互嬉笑着,应唱对歌。
      她们走到鬼生花身边时,都停了下来。鬼生花立刻念念有词,“唵喇拔咪——”就在这些女子俯身向江面的一刹那,鬼生花的身影立刻消失。这些女子开始淘洗手上的物事。
      看她们顾笑嫣然的模样,真是一幅江南独有的醉人场景。不过,一看即知她们并非人类。因为,她们手上扬动的并非是寻常的衣物,而是一张张人皮。
      当人皮在江水中漂动,水面不住的冒起气泡,“咕嘟嘟”的叫人听起来都害怕。在这群纷嚷的女子声中,突然传出成熟些的狐疑声音:“今天来的人还真多,真热闹啊。”
      话音刚落,许多条黑影在水中破浪而来——“哗”。在江面上裂开好几道口子,像鲨鱼掠过。
      “嘻嘻”“嘿嘿”,那些骨妖发出嘲笑的声音。“这些妖孽,今天就灭了你们。”恶狠狠的声音响起,说完,水底下的那些影子便都冲天而起。
      这竟然是几个身着鲨皮夜行衣的修真者,身负长剑,一齐恶狠狠地盯着这群骨妖。这些女子却看着他们,却嘲笑般的扭得东倒西歪。
      “好大胆的妖孽,见了我们北斗司还敢如此放肆?”北斗司,是在京师中集聚星象、奇门、巫术等一流修真者,像北斗星拱卫紫微星,为皇室荡妖除魔的秘密组织。
      “当然不敢,你们可是把我们骇死了呢。”在骨妖中,仍是那个声音,很平静的回答道。“那还不束手就擒?”一个修真者沉不住气的怒斥道。
      这些妖艳的骨妖们笑来,更加乱作一团。妖影晃动中,那声音回复:“你把我骇的这么厉害,我哪儿还有胆量,干等着你们来拿住。”
      “死到临头,还如此作怪。看来就得我们施展神通,先将尔等收服。”说完,几个立在水面上的修真者,摆出了阵势,“呐呐阿——噗嗉,如疾雷奔雨,化作浪,化作浪,噬妖灭地。”
      咒语之下,江面掀起惊天巨浪,气势疯狂的向岸边涌来。骨妖们向往后逃去,谁知平地里,已经立起老高的一堵墙,它们拼死也冲不过去。
      “啊呀,”骨妖们故作恐慌的发出叫声。“诶呀呀,吵死了,”一个慵懒的声音不耐烦的响起。那是鬼生花,在一片风浪中现身。只见她用两个手指,轻轻在面前掠过,“尔为风,尔为雨,没入无边凄凄世界——无踪无影。”
      刹那间,一切复归于平静,那原来高高的浪花上,只剩下一张随风飘曳的符纸,轻轻落下,浸入到暗暗的水里,就消失不见了。
      “鬼生花,原来是你——”中间一个老成的修真者抢先发难道。鬼生花看了他一眼,“在这人世上浪了这许久,还是碰到第一个一眼就认出我的人。”
      那修真者瞳孔微微一缩,仿佛深深被刺激了一下。“何必跟她啰嗦。反正也不过是个妖孽,个个打出原形再说。”后面的修真者按捺不住,个个眼露凶光,跃跃欲试。
      “结阵,”那修真者蹦出句话来。几个修真者便各自站好了方位,“临兵斗者皆成前阵列——”话音刚落,几个身影同时如箭一般,飞窜出去。
      鬼生花迎着他们的来势,突然移动,以更快的、肉眼不能分辨的疾速。乍一到面前,突然令他们大吃一惊的分出几个身形。鬼生花祭出钟繇笔,“一剑如虹,赦令——”
      “咻,咻”,钟繇笔宛如一把锋利的剑,眨眼间逼出几道剑气。剑光闪过,那些修真者只感觉到强大的禁咒,将他们的阵法支离破碎。然后,一切复归于平静。
      江上卷起几个浪花,修真者们及时的逃掉了。鬼生花轻轻落在水面上,对着那些骨妖,微微一笑。
      哪些骨妖知道也是逃不掉,便同样嬉皮笑脸的向她拱拱手:“多谢宗主给我们解围。大恩不言谢,我们这儿还要赶路呢。”
      说完,转身就想溜走。鬼生花低吟一声,她们走出很远,又回到了原地。
      “咳咳,”骨妖们想缓解一下尴尬,“宗主大人,我们都是不足齿数的小人物,何必跟我过不去呢。”鬼生花看着她们,“现在满世界的骨妖,都在赶着骨日前,参加骨妖大会。你们却还在这里,莫不是要干什么大事。”
      哪些骨妖噤不作声。鬼生花看着她们,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们都是骨女的部属,对她忠心不二。我只是想找到她而已。好歹我刚也救了你们,你们应该知道我不是坏人了吧。我只是想找到她,和她好好解释一下。”
      骨妖们面面相觑,这才下了决心:“您不是已经都知道了么,现在所有的骨妖都赶着去参加骨妖大会。我们也会往那儿去的。”
      “一定会去?”鬼生花向他们确认。骨妖们回答:“一定会去。哪有骨妖不参加骨妖大会的道理?”
      鬼生花深深叹了口气。骨妖大会是骨妖在漫长折磨中唯一能休息的日子。这一天天下骨妖会汇集到鹿鸣寺山下,举行彻夜歌舞和篝火的大会。
      也是在这一天,月正当空的时候,鹿鸣寺的僧众会一起吟诵真言,请下西方的毗目又女神,跳起天舞。在女神的舞蹈中,一些罪孽较浅的骨妖会被超度西方极乐世界。
      所以,骨妖大会对骨妖非常重要。所有的庄园主和骨妖都会有默契,在这一段时间放任他们离开。反正到大会结束,他们又可以用种在骨妖身上的禁咒,将他们召回。
      “好的,”鬼生花向她们点头称谢。骨妖们向她行了个礼,匆匆散去,消失在即将散去的夜幕当中。
      鬼生花又回到石头上,怅然若失的坐下。就在这时候,微微泛红的天边,传来阵阵笛声。
      鬼生花的身边响起一声叹息。这时,渐渐现出一个身影,与鬼生花并排坐着。那便是骨竹老人,他对鬼生花说:“我第一次遇见骨女的时候,就是听着这笛声。”
      “听说这曲子是她活着时,一个异国的老仆交会她的。”骨竹说。这时,鬼生花转过头,对骨竹老人说:“我们走过去看看吧,就在那小山岗上。”
      “好——”骨竹点点头。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凉凉的江风,走了过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