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颜枯》七川

14、第六章 牢狱灾（二）

　　天已大亮，可蒙着一层带着厚重湿气的阴霾，风一紧一疏地吹拂着，携着深秋的寒意。阴沉沉的天色压抑在人心头上，像是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不是一个出门的好天气。
　　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忧色，远空划过的两三声乌鸦啼鸣挠得他心底异常不安，还未等顾颜青琢磨出什么，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顾颜盈一眼便瞧见他们。
　　“二哥！学文表哥！”
　　顾颜青看向一脸盎然笑意的三妹，心下一叹，罢了，有秦叔跟着他会放心很多。
　　笑着向顾学文点头致意，顾颜盈瞅了瞅他们身后，笑容一敛，“大哥……大哥没有来么……”
　　“诶？对啊！我还以为颜若已经在这里了。”顾学文张望了下四周，没发现熟悉的面容，疑惑地看向顾颜青。
　　早在十步开外便已察觉，可面对询问，顾颜青也是无言以对，峰眉又不自觉地挤成一个川字，回头张望了下大哥屋子的方向，没有人影出现的迹象，大哥应是不会来送行了吧……
　　顾颜青叹了口气，回头正对上顾颜盈眼巴巴瞧着他的带着委屈的眼。
　　“大哥……大哥他……”顾颜青支吾了半晌，心下一横，“大哥他昨晚身体不适，今早我便让他歇下不要来了，”安抚性地摸了摸顾颜盈的头，“盈儿，你都是要当家的人了，别总是依赖着大哥，大哥他……他需要休息……”
　　艰难地咬出了个解释，瞅见顾学文更加疑惑地看向他，顾颜青清咳了一声，以眼神暗下示意，而后挤出一丝笑意，看向顾颜盈。
　　“算啦算啦，反正大哥已经把平安符给我了。”指尖摩挲着左手拇指上带着的黑玉纯金戒指，顾颜盈沮丧地撇撇嘴。
　　“什么平安符？”顾学文故作疑惑地发问，想要转移话题。
　　“不告诉你！”
　　“你这鬼丫头，”顾学文宠溺地笑，点了点顾颜盈的额头，“出门在外，别再任性冲动了，凡事多听听秦叔的。”
　　顾颜盈狡黠地投去一瞥，“啰嗦！”
　　“盈儿！”顾颜青不赞同地喝道，但临行在际，也不想多做计较了，看向马车旁默不作声候着的秦穆，郑重道，“秦叔，一路辛苦你了。”
　　“二少爷请放心。”秦穆回道，踏上踏板，掀起车帘。
　　“那我走了。”顾颜盈跃上马车，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顾颜青身后，一抿嘴，钻进了车内。
　　车声辘辘中，一行人马渐行渐远了。
　　深深一声叹息，顾颜青低头，视线凝注在飘落下的枯叶上，陷入了莫名的情绪中。
　　“颜青，颜若他这是怎么了？”
　　等了半晌，顾学文还是忍不住发问了。这三兄妹从小就彼此依赖着，依着颜若的脾性，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儿时他可是亲眼见过颜若送他二弟的那种依依不舍的场面，可颜若没有来送行——实在奇怪。
　　顾颜青摇了摇头，他也不懂大哥到底怎么了，自从回来后，就显得有些疏离，总是避开他们，一个人呆在房里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以为应是时间的问题，毕竟十三年的空白是谁也弥补不了的，可是……
　　见顾颜青皱着眉，也是疑惑苦恼的神色，顾学文自觉地没有追问下去，拍拍顾颜青的肩膀，安抚道，“不用太过担心，颜若一向是最明白事理的，可能只是一时想不通，你也知道，颜若他一旦固执起来，比你还不讲情理，会好的。”
　　顾颜青点点头。
　　“那接下来你要去看看他吗？”
　　“不了，”蓦地生出一股逃避的情绪，顾颜青揉平眉心的川字，深吸口气，“我先去趟不夜楼，太久不问津，这账目确实出了点问题。”缓缓吐出憋闷之气，顾颜青看向顾学文，“你呢，你不是说想见见大哥么？我让人带你……”
　　“我当然随你啦！”顾学文一把揽过顾颜青的肩膀，笑道，“走！让我看看你的业绩！好向沈爷汇报！”
　　顾颜青像是松了口气，瞟了眼这个不正经的表哥，也就随他拉扯着朝不夜楼走去。
　　还是清晨，街道有些冷清，只有些卖早点的摊贩早早点摆了摊，看到他们走过，大声地吆喝起来。一些店铺也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陆陆续续地开门做生意了。
　　渐渐喧闹起来的大街小巷处处生机盎然，徽城的百姓总喜欢在喧闹中开始新的一天。
　　两人并肩而行，不紧不慢地走着。
　　突然一阵喧哗从不远处的酒肆店铺中传出，一些好奇的百姓渐渐聚拢在门口张望，在清晨的街道中显得异常突兀，顾颜青皱着眉看去。
　　见一向闲事莫理的顾颜青难得有好奇的时候，顾学文索性拉了他去凑热闹，“别光看着，走，我们去瞧瞧！”
　　还未来得及开口拒绝，顾颜青就被拉扯着，向前踉跄了几步混到了围观的人群中。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顾颜青不耐烦地转身欲离，突然身后‘哎哟’一声痛叫，一个人影被人打地滚出了酒肆，跌滚到他脚边，顾学文眼疾手快，拉住顾颜青向后退了几步，湮没在人群中。
　　那个跌在他脚边的人头也不抬地迅速爬起，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一身的酒气。
　　眉头不禁狠狠一皱，顾颜青认出来了，这个狼狈逃跑的人分明就是当初骗了他的杜言奴！
　　“站住！还敢跑！”酒肆里的人紧紧追了出来，几个打手扑向杜言奴，一把将他的头按压在地上，抡起拳头就打了起来。
　　看着鼻青脸肿的人被打得直吐酒水，还傻傻地笑，顾颜青不禁向他迈出一步，却被身后的人拉住臂膀。
　　顾颜青恍然回神。
　　“颜青，你认识他？”顾学文依然没有松开拉住顾颜青的手，可反常的人只是沉默不语，“别管他了，”顾学文嘲讽地撇向杜言奴一眼，“这混小子估计又是偷摸到酒窖去偷嘴了，被揍也是应该的。”
　　顾颜青仿佛没有听见，拂开拉住自己的手，正要上前阻止——
　　“——住手！”
　　人群中蓦地想起一声高喊，硬生生顿住了顾颜青的步伐。
　　一个着装打扮皆是富贵之相的女子用力拨开看戏的群众，“我叫你们住手听不懂吗！”华衣女子厉声喝道，打手们茫然地面面相觑，见对方是个非富即贵的主儿，怯怯地退到一边。
　　顾学文一声嗤笑，“这小子好手段，竟还勾搭上知府大人的二夫人。”
　　闻言，顾颜青反感地皱了眉，看到华衣女子扑到杜言奴身边的一幕，更是感到厌烦，“走吧。”顾颜青用力撇过视线，随着渐散的人群离去。
　　华衣女子正是浙江知府新纳的二夫人，而众人不知道的是，她就是当初被杜言奴赔了一袋银子卖给程二公子的那个丫头。
　　“恩公！你怎么样？”小云不顾地上的尘土，跪在杜言奴身边，颤着手扶起杜言奴，看着恩公一身的伤痕，只觉心如刀绞，鼻尖一酸，忍不住落了泪。
　　“夫人，这样不好吧。”一旁的丫鬟尴尬地张望四张，“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别声张！”小云拭干眼泪，塞了些银子给丫鬟，将她打发走。她也知这是非之地，人多口杂，虽然知府老爷很好糊弄，可是其他夫人可个个精明。
　　小云吃力地搀扶起醉醺醺的杜言奴，却被杜言奴粗鲁地一把挥开。
　　看清了来人，杜言奴烦躁地皱眉，对着小云直喷酒气，“怎么又是你！说、说了要你别来烦我了……”身形一晃，脚下踉跄着又向前倒去。
　　“恩公！”小云一惊，伸手去扶，又被杜言奴不知轻重地打开，手背微微红肿起来。
　　“我警告你，”杜言奴一步一拐地摇晃着向前走，回过身指着紧随其后的小云，“你别在缠着我了，否则！”
　　被威吓地后退了一步，小云抿紧了唇，可杜言奴含糊着咂咂嘴，“……否则……否则……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小云不禁破涕为笑，一把扶住醉了的杜言奴，好言相劝道，“恩公，你随我去客栈疗伤吧，我有随身带着些伤药……哎！”
　　突然，杜言奴用力推开她，疯了似的冲进人群中。
　　不会看错的！杜言奴迷迷糊糊地想着，不会看错的，方才人群里一闪而过的修长背影，就是他二弟——是颜青啊！
　　脚步虚浮着，杜言奴慌张地四处张望，心乱如麻。
　　为什么没有看到盈儿？是他把盈儿丢了吗……对啊！那场洪水把大家冲散了……颜青……盈儿……他必须把他们找回来……必须找回来……
　　一袭青衫蓦然闯入视线中，杜言奴一跃而起，“颜青——颜青——”
　　杜言奴用力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一波又一波人，奋力朝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奔去，“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