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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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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裹了城市的尘埃和喧嚣急湍着击打地面,噼噼叭叭,溅起甚至可以到小腿腹的水花。
济安医院的空气中难得闻不到药水味,听不见嘈杂的人来车往声。
从医学角度分析,江利南应该喜欢下雨,可是,从商业角度看,下这么大的雨会阻碍许多客户的体检计划,直接影响当天的营业额。事实也如此,昨下午一变天,前台就接到了两家集团客户改期的通知。
站窗口边望了望平时堵得喇叭声翻天、今天却稀稀疏疏的停车场,江利南的心情更为不好。转回身,衣架上挂着的那件T恤和白大褂印入眼帘,盖不住瞳孔里的火星被引燃般霹雳雳爆开。
那是与他交给曾妙可去洗的T恤、外褂一模一样颜色和款式、但却不是他交出去的T恤、外褂的T恤,和外褂。
有多绕口,有多复杂?
简单点说,那个曾姓丫头估计扔了他交给她的T恤和白大褂,然后,买了同样颜色和款式的两件衣服赔给他。白大褂也就罢了,他接过T恤时,丝滑柔顺的手感当时就象触电般弹得他的心脏重重一跳。
江利南对生活的讲究,仅限于职业习惯,就象他坚持每天慢跑十公里,只为用一身精紧肌肉张扬出体检中心的活招牌。他那件T恤,是出差时在机场的Dunlite专柜随便买的一件Polo衫,质材不太清楚,试穿时,他认可了合体和舒适度之后,就以适中的价格,以及,营业员的心心眼做了购买标准。
曾姓丫头送来的T恤,肯定大不一样!基于这个直觉,江利南第一次翻看了随衣标签,面料:100%喀什米尔羊绒。
喀什米尔羊绒是什么东东,他以前那件又是什么面料?并非江利南突然转性对这类生活细节上了心,而是,他隐隐预感到如果不把问题弄清楚,他的人生必将就此陷入一个很大很大的阴谋。
Dunlite家服务中心的小姐好有耐心地在电话那头听完江利南的描述,甜蜜着嗓音告诉他,第一件的面料是普通亚麻,全国各大商场及专柜均有售;第二件嘛……。小姐噼噼啪啪敲了敲键盘之后,继续甜蜜着嗓音说:“喀什米尔羊绒的……,嗯,好象没有投放亚洲市场耶……。”
听得江利南的心一坠。
“哦,不对。”
他的心又一提。
“新加坡有。”
“多少钱?”江利南直接进入关键性问题。
小姐甜甜蜜蜜地报了个四位数。
江利南松口气,还好,和他之前那件价差不大。
“……美元。”客服小姐以一个完美的脆音结尾。
向来自诩冷静理智的江利南差点就没忍住问候客服小姐的全家,一句话你丫干嘛分两截说?哪个智障导师教你把币种放在后面说?他拍案而起,又在回忆里颓然坐下,总不是他自己脑子象被门夹了般鬼使神差破例把衣服交给她洗的,总不是他自己亲手将新衣服接过来的?
曾妙可,究竟是何方神圣?江利南叹气,透过密如珠帘的雨幕,将女孩的模样一层一层雕刻深刻。五官,称得上精致,那种神情和气质,如果不是被极普通的衣着拉低了分值,很容易让人有大家闺秀的揣度。怎么说也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推销员,看那年龄,甚至可以往刚毕业的实习生阶段靠,何以就做得到一举改变江利南“生人勿近”的习性,在一周之内,将许多医药推销员一年、甚至一生都行不了的贿轻而易举办到!
尽管做得如此含蓄又周密,可是,相隔汇率差的价差啊,不叫行贿叫什么?
医院专设有供应科负责统筹定购各科室的医疗设备和药品,但是,供应科那帮人精,历来都是极其认真负责地听取科室主任的“意见”,反正这当中的猫腻地球人都知道,蛋糕虽甜,一个人却也吃不下,不如哥俩你好我好,招财进宝。当然,相对药品及设备厂家来说,他们同样也知道部门负责人对采购的重要性。故而,江利南的体检中心,象其他科室一样,从未断过医药代表的进攻。
可他是江利南。即便清正的概率几近为零,因为有他,就永远也不会为零。这几年,折戟在六号楼外的医药代表数不胜数,与年龄无关,与男女无关,与经验无关,与美丑无关……,要怪,只怪他们遇着的是江利南。
体检中心是他封了符咒的净土。
连带着供应科在接到他们的请购单时,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举行N次招标会后,还嫌不够地把江利南拉进招标小组里作最后定夺。套用老院长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形容:其实仅凭现象,也能说明问题。
而现在,而现在,济安医院迎风扬展的旗帜——江利南,又红又专的典型代表——江利南,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折戟在了他最看不上眼的、处在黑色医销链最末端的小小医药代表——曾妙可手里!
真是让他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将那女孩剥皮抽筋。
江利南有个很好的优点,绝不宽于恕人的同时,严于责已。这起“事故”完全可以定性为他从业以来之最严重、最失败。他已经从头到尾咀嚼、分析、总结了无数次:曾姓女孩的营销伎俩虽别致,起源,还是怪他自己对自身魅力太过高估,在她有意无意的误导下,把她当成了一个普通求爱者。感情和工作,南辕北辙,他压根就没想到要用同样的酷严处理,这才导致女孩长驱直入,杀进体检中心,杀破出一件用美元计的T恤放在他眼前。
是这样的吧?江利南转椅侧向左书柜边的正衣镜,镜中的他跷着二郎腿,颀长的身材即便坐着,也占满了一整个衣镜,白色医袍映衬出笑容中的苦涩明显又深刻,但是,依然无损那份俊朗分毫。
顶着一张男人嫉妒、女人爱慕的面孔,到哪里都是燿燿目光下的焦点,也难怪他偶尔自作多情一次把营销代表当成倾慕他的粉丝啊。
江利南如此安慰自己,然而,心情并没有好多少。
单论成败,他输给曾姓丫头第一仗。
房门轻轻敲响,刘良斌探头进来,“罗大秘催要廖副市长和他夫人的体检报告,给不给呀?”
从沉思中回魂,江利南记起周末分别来做体检的两位副市长及其夫人,其中之一廖副市长主管医疗文卫,所以,善于逢迎的行政办大秘书罗方尤为关注,这才周三,就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来索要报告了,看样子,是想亲自给人家送过去。
刘良斌问给不给,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忿罗方长手长脚抢取体检中心的功劳。
江利南烦的不是这些心角之斗,他挥挥手,“出来了就给他吧。”
“凭啥啊,你说这是凭啥啊?”刘良斌不服,“你放弃休息鞍前马后侍侯,一项一项说明、比较,边上的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对你有多满意,结果,等到拿成绩去加深印象的时候,你却把机会让给人家。”
江利南哑笑,“你还真是边上那个傻子!县官不如现管,在廖副市长那留好印象有什么用,他能在咱们的经费申请单上签字、能作主把理疗室合并进来?用用脑子吧,不是庙越大烧香就越灵的。把报告给我,我亲自给罗大秘送去,记得廖夫人的血压两次复查都显示偏高,得提醒罗方约她去心血管内科做个诊治。”
刘良斌挠头嘟囔,把两份报告拿进来,看了看天又说,“雨下得这么大,走一趟来回估计撑伞都得被淋个透湿,罗大秘肯定也不好意思,要不,明天再拿过去吧。”
江利南睨他一眼,“刘大夫,我知道你医学技术精湛,但是,二十一世纪强调的是综合型专业人才。什么叫综合型专业人才?既要有‘业’,也得会‘钻’,钻营的钻,懂吗?我冒雨送报告,罗大秘会不好意思,你知不知道人家也在眼巴巴地求着淋一场雨过去,让廖副市长也不好意思!”
刘良斌无语摇头,他的专业是心内科,但是,听了江利南一番话,他只觉得自己寒窗苦学多年,所了解、掌握的人心上的那一点点,不过是皮毛之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