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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番外:梦里不知身是客(齐修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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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卿如安死后的第一年,牧原白客死他乡。
晋安对当年卿如安之死有许多疑问,但齐修远不准问。告知天下,卿如安因崇远寺一行小产而身感恶疾,无药可医,时年不过二十五岁。
福祥宫荒了一阵,有一回齐修远下朝径自往这边来,门上斑驳污渍让他突然惊醒,这里已经没有人会等他来了。
后来叫陈贵妃令人过来收拾屋子,齐修远却不再往这里来了。
晋安听说后,便过来瞧了一眼,福祥宫没了主子,下人们干活便懒散了许多。
“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便是将这院子收拾朵花出来,皇后娘娘也不在了。”
“嘘嘘嘘,贵妃娘娘说过,不要多嘴,专心干活就好了。”
“这有什么,反正也没人会往这边来,陛下让我们来做事,自己却一次都没来过,怕是也就嘴上一说,哪里还记得皇后娘娘。”
“哎呀,不要多话,陛下对娘娘真心,不来是怕触景生情,你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嘴碎什么。”
晋安在门外听了一耳朵,眼尖的下人已经跪地请安了,晋安不说话,在福祥宫里转了一圈,里里外外与卿如安在时并无区别。
茶台上有她最爱的青花素胚瓷,美人榻上那条艳红的金丝波纹毯也懒懒的搭在一旁,晋安记得,这是吐蕃使者上贡的珍品,仅此一条,太后都没能要走,齐修远拿来讨卿如安欢心了。
福祥宫的管事公公心有胆颤,跟在她后面,询问不妥之处。
晋安收回神思,抬手道:“甚好,这宫里还有人气。”
就好像,卿如安还在,她只是出了趟远门,不日便回来了。
晋安对这个嫂嫂是真心相待的,想起她便会想起齐修远伤心欲绝的模样。
当日傍晚晋安便去了廉政殿,齐修远不在,她又去了趟乾元殿,常玉拦住她,叹息着摇头:“陛下已经歇下了。”
天还没黑,以往这时候他该在廉政殿处理公务的。
“怎么了?”晋安问。
常玉小声说:“黔州传来消息,牧原白已死。”
“怎么会?”
“陛下留他一条命到黔州赎罪,刚入黔关,镣铐都未来得及取下,他便找准空隙,拔出守关将士的佩剑自刎了。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奈何桥边有人在等我。陛下万福”
常玉看到信报上的这句话,讳莫如深,齐修远却大发脾气,将乾元殿砸了个痛快。
当日卿如安身亡时,齐修远从雨中奔来,将守在屋子里的下人全杀了,活口就剩他、太后和常玉,并下令,阖宫上下不许议论福祥宫之事,违者斩立决。
常玉活了一把年纪自然惜命,一想起皇后,他也恍惚过,“陛下得知消息后便一言不发地歇下了,让老奴守在外面,不许人进来打搅。老奴心里清楚,陛下此刻心里也在惋惜,可世间事大多无回旋余地,殿下还请体谅陛下,有何事等明日再来禀报。”
晋安静了静,心头翻过汹涌浪头,从牧原白抗旨入京到流放黔地再到今日关前自刎,细细数来,不过九月光景。
她曾为这样一个少年郎倾过芳心,奈何牧原白的眼里从未有过她。
决定舍下这段感情后,晋安才发觉,大成好儿郎比比皆是,可听闻他下狱时也曾竭力劝说齐修远留他一条性命。
却不想,她求来的这条命对牧原白来说,一文不值。
原来,他早就一心求死了。
晋安有些恍然,心头五味杂陈,看着常玉好半晌才说:“本宫无事,叫陛下照顾好自己。”
卿如安死后的第一年,牧原白客死他乡。
世上再无边远侯,只留北境一处石像证明他来过人间。
晋安确实为此惋惜过。
02
卿如安死后的第三年,晋安公主择京门园作公主府。
齐修远亲力督促修缮,在八月中秋之际,恩准晋安与翰林院大学士柳仕明共结连理,礼部择来年春日好时节完婚。
晋安在宫里待嫁,每日都要往绣衣局跑上两三趟,喜帕上的鸳鸯戏水图被她一针一线绣的栩栩如生。
听闻这门婚事,在卿如安薨世之前便有苗头,本欲年关冬宴后就要跟齐修远要道赐婚圣旨,却不想,那年冬日还未来临,卿如安恶疾身亡,齐修远伤心欲绝,令宫中下人着素衣,官宦子弟三年内不许婚嫁。
她与柳仕明的婚事便一直耽搁着。
如今孝期已过,晋安与柳仕明情谊甚笃,求赐婚一事仍是晋安先开的口。
晋安还记得,当日齐修远将柳仕明召至跟前,问他:“若朕许你这场婚事,你如何待晋安公主?”
柳仕明跪答:“臣奉高座,唯公主不负。”
齐修远笑了,似在嘲笑,“爱卿抱负远大,初入翰林时朕便留意过你,只是,朕还是要问你,尚公主与坐翰林,你要哪一个?”
柳仕明毫不犹豫道:“臣愿得晋安公主一人心。”
齐修远眯了眯眼,听他温和之声缓缓道来:“臣毕生心愿不过有二,一是助大成科举清明,二是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齐修远默了默,倚窗瞧见盛放的蔷薇,似是看见有人在花下娇笑,许了他一生一世的诺言。
原来谎话也可以如此动听。
齐修远沉声道:“柳爱卿,晋安心思纯粹,莫要负了她对你的一片真情。”
柳仕明从廉政殿出来,晋安便在院子里急得来回踱步,见他完好地出来忙上前问:“柳郎,陛下没为难你吧?”
柳仕明一身文人风骨,清风朗月如松间竹,教人看不开眼。
他柔和一笑,“陛下允我尚公主。”
只是一句话,晋安便欢喜得不行,齐修远听见了她的声音,隔了一个回廊瞧见两人交握的手,情不自禁也笑了起来。
常玉很有眼色地说了几句好话,齐修远却不耐烦听,只是问他:“依你看,才子配美人,是良配吗?”
“自然是。晋安公主淑艳丽华,柳学士温润仁义,天下间没有比这更般配的姻缘了。”
“那朕与皇后呢?”
常玉吓得当即跪下,一句饶命还没说出口,又听齐修远道:“朕与皇后成婚之时,礼部曾说是金玉良缘。”他轻笑着摇头,似在自嘲,“你们这帮人啊,只会耍些嘴皮子功夫来哄人开心罢了。”
金玉良缘,是属于他跟张倩的,不是属于他跟卿如安的。
多可笑,一颗真心捧到心爱之人面前,满心欢喜,以为天赐良缘,却不想是憾恨机缘。
卿如安从未嫁过他,也从未爱过他。
她到死,都在牵挂另一个男人。
常玉不敢答话,齐修远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跪着吧,朕心情不大好。”
常玉就这么跪了两个时辰,廉政殿里下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碍了皇帝的眼。
03
卿如安死后第五年,晋安产子,齐修远赐名齐景荣,令晋安回宫教养,柳仕明宿公主府。
齐修远很是喜爱这个外甥,得了闲就会去逗逗他,晋安看他抱着齐景荣逗笑,偶尔教他喊舅舅,便忍不住笑话齐修远,“皇兄,景荣如今都不到一岁,哪里会说话,你看他牙都没长呢。”
齐修远却笑道:“你懂什么,自是从小抓起,定了型便不易逆反了。”
正说着,齐景荣就在他怀里尿了一泡,晋安忙过来抱走孩子,要下人去拿身干净衣裳来换,齐修远却不在意,拿过一旁的尿布熟练地给孩子换上,笑说:“看你多乖,不哭不闹,整天笑呵呵的,长大后可莫学你娘亲,也莫学你那爹爹成天泡在墨水池里,跟舅舅学,舅舅把这世间学问都教给你。”
晋安心抖了抖,抱过孩子对齐修远瞪眼,“皇兄,这是我的孩子,那么喜欢,自己生一个去。”
齐修远渐渐敛了笑,孩子突然哭了起来,晋安轻哄着,奶妈也过来哄却不见好,齐修远听得耳朵疼,走过去抱着孩子晃了晃,哼着小曲扮鬼脸,齐景荣便笑了,笑着笑着又睡了。
他轻拍着齐景荣,对晋安说:“小幺,朕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可惜,它没能活下来。
知道卿如安怀孕的时候,他高兴的忘乎所以,早早去请教育儿嬷嬷,如何抱孩子,如何哄孩子,如何给孩子换尿布……他学这些,不过是想让卿如安生产后能更轻松些。
后来,他一度以为这些没法派上用场了,直到今日,怀里抱着小小婴孩,听他牙牙学语的声音,齐修远几乎瞬间便体会到了何为痛入骨髓,何为喜不自胜。
他想,他没法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但这皇宫里,需要一个孩子。
齐修远总是用最温柔的声音做最狠辣的决定,晋安不可置信,求他不要这么做,“皇兄,他是我的孩子,我不愿他留在宫里。”
“你仍是他的娘亲,朕不会阻你亲缘。朕是太欢喜了,留他在身边是朕的福气才对。”他将孩子放在摇篮,慢慢摇着,声音轻柔得不像话,“朕……总是一个人,太寂寞了。”
晋安一瞬间无言以对,这么多年过来,齐修远总是用最坚硬的那一面示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对皇后的感情会随着时间淡掉,曾经多盛极一时的宠爱,如今就有多荒芜,可原来他从始至终都不曾放下过。
“皇兄……”晋安猝不及防落下两滴泪,齐修远瞧见了,替她擦去,好笑着说:“哭什么,朕是他亲舅舅,难道还能亏待他不成?”
晋安摇头,哭得说不出一句话。
晋安在宫里住了三年,齐景荣三岁之后留在宫中由齐修远亲力照看,隔年传来晋安再孕的消息。
04
卿如安死后第十二年,齐修远突犯头疾,立齐景荣为太子。
齐景荣被齐修远教养得很好,小小年纪便将他的抱负远见学了个九成八,是以齐修远对他更为看重了。
朝堂谏言,要他充盈后宫,另立新后,齐修远一概不理。
陈婉儿无欲无求,自卿如安死后,她既无法自请修佛便只好替齐修远料理后宫之事,陈启对此并无不甘。
齐修远要陈启授教于齐景荣时,他也没有异议,反而满足,三朝元老,四代帝师,能做到陈启这份上的人,世上寥寥无几。
他只是想替女儿求一道旨意,待齐景荣继承大统时,要陈婉儿坐上太后之位。
齐修远没答应,“太傅,当朝不会再有皇后了,自然也不会再有太后之说。待朕殡天之后,婉儿无需陪葬,坐太妃之位抑或青灯古佛,全凭婉儿意愿。”
“陛下……”陈启太老了,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活到他这年纪的人倒也通透了,“陛下对皇后娘娘果真情深意重,婉儿进宫之举,现在想来确实是当年老臣太过激进,考虑欠妥。”
“贵妃之位,皇后之权,这是婉儿心甘情愿的。”他笑,“当年太傅所作所为,朕不胜感激。只是,世事两难全。”
他说的对,鱼和熊掌就连他也不能兼得。
他曾妄想过,既要卿如安坐在尸骨高堆的皇后之位上,也要一点点敲碎了这些骨头,让人再不敢觊觎这个位置。
现在回头看,便是空无一人的凤座,没有卿如安也会有别人。
可他有过卿如安,便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当夜齐修远头痛的毛病又犯了,乾元殿内围了不少太医,一夜忙活。
半梦半醒间,齐修远已经走到了福祥宫,榻上冰冷,丝丝药香入鼻,纱幔飘动,似有人影立在窗前,他看了许久,头疼得似要裂开,“卿卿,天凉了,快过来。”
他伸着一只手,等那人来牵,却是空落落的,他只好忍着头疼起来,掀开纱幔去抓她,看见窗外如水的月色,笑了,“月色不错,你想去摘星楼赏月吗?”
他回头看,那人流着两行血泪,痛苦至极地问他:“你为何要他死?你为何要他死?”
齐修远退了两步,眼前重影模糊,却是明白了自己在梦中。
他忽而觉得可笑至极,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入过他梦,就像她说的那般因为不爱他所以不愿再见他,可现在你来见我,却是为了问我为什么牧原白非死不可吗?
齐修远一手捂着头,晃了晃,试图清醒点告诉她,“你不是求我留他一条命吗,怎么,黄泉之下见到他很意外,认定是我杀的?”他笑了起来,泪也跟着落下,“还是他告诉你,是我杀的他?”
卿如安只是重复地问他:“你为何要他死?”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齐修远头疼更甚,一把扫下窗台前的绿植,喊道:“够了!”
“够了卿卿。”他声音小了起来,渐渐变得委屈,“那我呢?卿卿,那我呢?”
“我算什么?”
“我有跟你要过什么吗?我又责怪过你什么吗?你让我怎么办?”
“你如今来问我为何,我又该问谁要一个结果呢?”
他撑着窗台,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泪眼模糊地抬头看她。
她的眼泪停不下来,便是到了这番境地,齐修远也不忍看她落泪,抬手牵住她的袖子,触到她冰凉的手,将人拉近,为她擦去脸上泪水,捧着她脸,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没关系,我原谅你。”
原谅你不爱我,原谅你欺骗我,原谅你有目的地接近我。
原谅你的一切,只要你像现在这样,来看看我就好了。
我失去你太久了。
翌日,福祥宫的下人一如既往进来洒扫,瞧见一个人影宿在榻上,悄声走近时才发现是齐修远,他抱着美人榻上的艳红金丝波纹毯睡得很沉,眼睫湿润,毯子上有洇湿变得暗沉的痕迹,几个人互相看了眼,又悄声退下了。
齐修远醒来时已经过午了,这是头一回,自己罢了早朝,厉声喊:“常玉!”
常玉忙不迭跑进来,他问:“这都什么时辰了,为何不叫醒朕!”
常玉颤颤巍巍答:“陛下恕罪,陛下昨夜头疾难忍,太医喂了药后陛下便睡得很沉,今日早朝老奴接太后懿旨告假一天,太后担忧陛下,要陛下休息好再议国事。”
齐修远的脑袋有些沉,虽不疼了,却有些恍惚,“朕怎么会在这里?”
常玉汗颜,他怎么知道呢?半夜睡不着去龙床前查看皇帝病情如何,就发现人不见了。
他告知太后,找到一夜才敢往福祥宫来,果不其然皇帝就在床上躺着,太后来看过,不见喜怒地传旨告假,而后便走了。
他留在福祥宫瞌睡了一会就听见齐修远一声怒喝,魂都要吓掉了。
待在齐修远身边这么多年,自皇后薨世后,齐修远的脾气就越发难以捉摸,此刻该怎么答,难道要欺君吗?
“朕问你话呢。”齐修远起身理好衣裳,要走了。
常玉实话实说:“陛下自己来的。”
齐修远脚步一顿,想起昨夜梦里种种,只觉心上阴云遍布,可走出寝门,外头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刺得他睁不开眼。
走两步,瞧见摘星台的爬架蔷薇青葱娇嫩,常青藤长势过人,便觉得烦闷。
很早以前他就看不惯这株草,卿如安总是在它身上花费更多的时间。
齐修远问:“这株常青藤哪里来的?”
没人知道,或许齐修远心里清楚,看到蔷薇之下绕着紧密的常青藤,他便觉得怒火攻心,当下便令人拔了这株常青藤。
后来齐修远头疾更甚,总是半梦半醒间跑到福祥宫来,他不再生气了,似乎习惯自己的身体机能,他的身体和意志总在告诉他:你爱她胜过恨她。
05
齐修远又一次梦到卿如安,是冬宴过后的那个夜晚。
长安雪景千里,他散了宴席便往长春林来,梅香扑鼻,白雪红梅十分写意。
他在林中散步,不准人跟来,常玉便很有眼色地差使人去收拾暖阁。
雪地里踩出“咔咔”声响,齐修远走了很远,回头看,满园梅花,颜色各异,那是他曾经用来讨卿如安欢心的东西,卿如安却最喜红梅。
为了一株惨死的梅树苗追着他满园子跑,怒气冲冲地喊:“齐修远!”
齐修远,齐修远啊齐修远。
往日回忆浮在眼前,恩爱夫妻却是梦一场。
可若真是梦一场,不要醒也罢了。
回到最欢乐无忧的那一年,他要彻底走进卿如安心里,更要早日探知她的欲求,替她了却心头大恨,日日夜夜穷尽爱意,他不信卿如安会不爱他。
冬夜的风刺骨,梅树枝摇摇欲坠,落下雪块在他身上,齐修远寻了一枝最美的梅花折下带回暖阁里插着。
后来又不满足于此,将阁中空瓶全都插上了梅花,好似终于心满意足。
当夜宿在长春林,就梦到了卿如安,她一身素衣似是刚睡醒,攀折下一枝梅花别在发上回头喊:“夫君,夫君,好看吗?”
齐修远闻声看过去,只见她素衣飘飘,不怕冷似的在林中起舞,见他来一路小跑过来,脚步轻盈如一只鸟,扑进了他怀里。
一口热气扑过来,齐修远捞着怀里的人,有意圈紧,感受她的温度,稍稍皱眉,“瘦了。”
卿如安似是没听见,摸着头上的梅花朝他笑:“夫君,我美吗?”
齐修远心口一阵发软,轻轻捏着她脸,眼眶漫出热意,“美的。”
他说:“卿卿,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一滴泪落在她脸上,卿如安愣了下,懵懂问:“你想跟我走吗?”
齐修远笑问:“你愿意带我走吗?”
卿如安没说话,齐修远替她说:“那就都不走了。”他将人打横抱起,回了暖阁,替她暖手暖脚,像抱着一只取暖的宠物一样,紧紧将人裹在怀里。
卿如安问:“夫君,还不睡吗?”
齐修远摇头,一直看着她,有些委屈,“我睡着你就不在了。”
“我一直在啊。”
“你撒谎。”他说,“你一直在骗我,我不会再信你了。”
卿如安却笑,往他怀里钻,“随你,我要睡了。明日早朝我可不伺候你。”
齐修远也笑了起来,轻轻拍着她背,要她安心睡。
翌日醒来,齐修远便头痛欲裂,齐景荣过来侍疾,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到,他总在梦中呓语,喊着“卿卿”。
齐景荣以前也听过这名字,不知道卿卿是谁,只能问常玉,常玉说:“是皇后娘娘。”
齐修远不肯再开后宫选秀女,齐景荣不知缘由,问谁都不好只能去问晋安,晋安便告诉他,因为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情比金坚,“舅舅是不愿意辜负你舅母,他这一生,有一位妻子便够了。”
齐景荣似懂非懂,他还不曾体味过情爱的滋味,只是像所有人那样羡慕舅舅这样的姻缘,可也像所有人认为的那样,觉得齐修远太苦了。
晋安便要他多为齐修远分忧,不要辜负齐修远的厚望。
此刻看着两鬓已经出现屡屡白发的齐修远,一身病痛的在床上抱头翻滚,便觉得他更苦了,情不自禁哭了起来,不过他哭得隐忍,面上还是沉着冷静,将齐修远年轻时的王者之气学了个九成九。
太医过来把脉扎针,一如既往,有些束手无策,齐景荣像是听了笑话,“太医院号称天下名医聚集处,连小小的头疾都医不好,孤真的要替陛下怀疑,是不是有人尸位素餐,辜负陛下一手建立的清明朝政了。”
太医们愁眉苦脸的,辩驳之余却仍是力不从心,倒是有一人斗胆站出来,说实话,“太子殿下恕罪,实在是臣等无能为力,陛下之症祸根已久,毒入肺腑,已过最佳医治时期了,陛下他……”
“放肆!”齐景荣不可置信,“毒害天子可是诛九族之罪,谁人如此大胆,孤要亲手杀了他!”
谁下的毒呢?
齐景荣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到线头,直到有一日齐修远头疼到砸东西,将榻上的枕头扔出门外正好砸到来请安的齐景荣,枕头裂开一个口子,里面的药包滚了出来,齐景荣立刻召来太医,查出毒源就是来自这些药包时,众人都面如死灰。
齐景荣便是再无知,也听说过,皇帝榻上的枕头已经许多年没换过了,只因那是皇后当年送齐修远的东西,他便视若珍宝。
原来伉俪情深不过是一厢情愿吗?
他送来药包呈给齐修远,原以为齐修远会大怒,却不想他只是笑了笑,将药包收了起来。
齐景荣有些生气,“舅舅,那不是安眠药包,那是……”
“朕知道。”齐修远已经没了当年的精气神,头疾让他此刻十分憔悴,“这是朕欠她的。”
当年卿如安出宫去崇远寺为腹中孩子祈福,分别之际,齐修远万分不舍,她笑说在乾元殿给他留了礼物,要他夜夜好梦。
齐修远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个枕头里的药包。
他没有起疑心,满心欢喜以为这是卿如安爱他的证明。
卿如安死后,他第一次犯头疼,查不出因由,直到有几个月宿在廉政殿,他神清气爽,再回乾元殿又开始头疼时,便开始排查了。
他拆开枕头,拿出药包里的一点粉末送去太医院检验,查出是慢性毒药时,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尊严,碎的比卿如安以死相逼,求他放牧原白一条生路的那个夜晚还要彻底。
他问她,是否从未对他有过真心。
卿如安只说恨死他了。
原来她要杀的人,他一直都在名单上。
齐修远怎么能不恨,可他最恨的仍是自己。
砒霜蜜糖都是卿如安给的,偏偏他甘之如饴。
便是到了现在,他都觉得难过,“没了它,朕就见不到皇后了。”
06
卿如安死后第二十年,太后驾崩,同年齐修远头疾难医,无力把持朝政,拟旨传位于齐景荣。
齐修远退居幕后,在璧山居颐养天年。
弥留之际,他又梦见了卿如安。
梦见秋分大婚那日,他在高台之上,看一袭红衣的卿如安步步稳健地朝她走来,艳丽如冬日红梅,教人移不开眼。
他听她的谎话——
“廉政墙头初见,红日如火,白衣似雪,风动枝桠间,我心里便有他了。”
“齐修远,今日洛水河畔的桃花作证,是我心悦你。”
“夫君,我最想要你功德圆满。”
二十年了,齐修远仍在这场算计好的爱里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