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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每年边关将士回京述职都在年关,过了年就要立刻返边。
      一到除夕,皇帝都会宴请重臣,牧原白自然在列。

      除夕当天,牧原白还在校场练兵,直到午时才放人回家。
      副将刘元跟他出身一样,一入军营便是过命之交,每年过年都是两人一起,这会□□收了枪,站在擂台外问他几时入宫?
      牧原白爱耍大刀,喜欢那种握在手里有重量的东西,能给他安全感,此刻根本无暇理他。

      刘元话多,私下在他面前有些口无遮拦,“上回冬宴,陛下要将晋安公主嫁你,美事一桩你拒了,今日皇宫夜宴,你逃得过晋安公主,难保这回又来个什么郡主,你可想好理由了?”

      一阵冷风擦面而过,“砰”的一声,大刀砸进地砖里,裂痕斑驳。
      牧原白翻下擂台,稳步朝他走来,冷言警告:“这是在京城,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
      提起大刀,地砖四分五裂,留下一个深坑。

      刘元哑然,好一会儿才笑说:“野惯了,你别往心里去,我自是担心你才会这么说。”
      牧原白轻哼一声:“我倒觉得是该找个人管管你了。”
      刘元憨笑:“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咱们太糙了,没有哪家姑娘看得上。”
      牧原白说:“别拿我跟你相比。”

      他摸了把自己的脸,确实糙了点。
      刘元跟在他身旁,正要开他玩笑,宫里来人了。

      牧原白把刀扔给刘元,让他回将军府等着。
      刘元在后边乐呵呵地喊:“回来别忘了买点酒,府里等着你热闹呢。”

      雪停了两日,除夕日更冷了些,牧原白披着大氅骑马入宫,脸颊微红,是风刺的。
      下马时,公公引路,路过一处小园,他瞥了一眼,只见梅花满园,枯枝败叶中出生机,他愣了神,抬头看天,日光微暖。

      引路的公公在前方轻喊:“将军,将军,请跟小的前去迎源殿,宫宴即将开始了。”
      牧原白回神:“有劳公公带路了。”

      小园内,梅花遮掩处,有贵人静坐喝茶,热气飘渺盖住她的视线,身旁的婢女轻声说:“皇后娘娘,方才是牧将军途径此处。”

      她轻声应答,不见喜怒,只望着枝头梅花出神,想起一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她问:“可有随从?”
      “并无。”
      她笑了笑,将杯中茶水倒掉,折一枝红梅带走,“回宫更衣。”

      除夕夜宴,帝后同堂,听了一屋子的吉祥话,君臣一家亲,个个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只有牧原白,那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他不懂奉承讨好,场面话说不过三句就要卡壳,是以只能多喝酒。

      后来撤了桌,还要上万城楼与京城百姓共赏除夕焰火。

      牧原白微醺,步子轻轻,有小公公见他走不稳要来扶,他抬手道谢,说不妨事。
      皇后往后看了眼,对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便先离开。

      后来在众人站在楼前,夜色清明,万家灯火连绵不绝,城中热闹非凡,皇帝与皇后携手上前,楼下百姓直呼万岁千岁。
      那场景,牧原白不是第一次见,却如第一次见时,心下一片微凉。

      前方执手的一对璧人,是他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妄想。
      他在心里默喊“卿卿”,一遍又一遍,那人从未回过头。

      天太冷,有小官送来汤婆子和热茶,一位婢女给牧原白递茶,手指快速在他手心里滑过,他当即瞪大眼睛,那婢女却已走向下一位。
      手心一阵硌应,他微微张开手掌,里面躺着一个小纸团。
      拉过大氅将自己裹了裹,趁机看纸条,里面写着——宴散,朱门楼见。

      他心口一阵狂跳,还有些窃喜,目光再次看向前方,得见她侧脸在烟火里明灭,她似朝他笑着,一点点,随着烟火照进他的心。

      他看着她欠身告退,皇帝替她拢了拢氅衣,眉眼有些担忧,说:“回去好好休息,不必等朕,晚点朕来看你。”
      两手交握好一会儿,皇后带着婢女离开了。
      临行前看了他一眼,淡淡一扫,牧原白知道该赴约了。

      不多时,他借着酒意告退,说府上还有些无亲无故的战场兄弟在等他回去守岁。
      皇帝允了,派人送他出宫。

      路走一半,牧原白喊住带路公公,掏出一个荷包送他:“公公,除夕当值想必很是辛苦,不如就送到这里,剩下的路我自己回吧。”
      公公忙推辞:“将军,使不得,这小的该做的。”
      牧原白笑:“年年除夕,这宫里最忙的当属你们,想必也有人在等着公公一起守岁,公公就收下,当新岁讨个好彩头吧。”
      公公面露难色,见他手里的荷包沉甸甸的,又心动得很,“那多谢牧将军,祝将军战场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看他转身离开,牧原白这才往朱门楼走去。

      刚拐过弯,就看见前方站着一抹红色的身影。
      牧原白加快速度,雪地上踩出“咔咔”的声音,那红影转过来,凤凰于归的步摇垂在一侧微微作摆,慢慢晃动着他的心。

      “原白,你来得晚了些。”
      卿如安微笑着,早已不见当年的稚嫩嚣张,取而代之的是落落大方与贵气优雅。

      牧原白跪礼:“娘娘恕罪,席上多吃了些酒,走路慢了点。”
      卿如安扶他,“你倒是多礼。”
      牧原白不说话,也不敢看她。

      卿如安敛了笑意就显出了几分威严来,牧原白想,她这几年的日子定然也是不好过的。
      “陛下此前要将晋安公主嫁你,你不要,今日我倒想问问你,你要什么?”
      牧原白终于看她了,可怎么看都觉得她陌生,记忆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女早已不见踪影。
      “娘娘想要我要什么?”

      卿如安冷笑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要你封侯拜相,前途无量可好?”
      “然后呢?”
      “然后……”卿如安露出少女的娇俏:“自是护我一世平安啊。”

      牧原白回府,一屋子人在院子里烧火烤肉,还未进门就已经闻到了肉香,他好笑道:“这是京城,不是边疆,哪有你们这样吃肉的。”

      刘元见他回来了,递了块大膀子给他:“少废话,这么吃才痛快。”
      众人都说是,他拍着胸脯,夸张地说:“有回占了将军的光,我跟着去吃了趟冬宴,那菜上的,太小家子气了,我一个粗鄙之人不懂文雅,只懂大口吃肉,那才痛快!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

      牧原白咬了口肉,确实爽快:“今日我也没吃饱,再给我来完酒!”
      刘元立刻就给他满上:“嗳,这才是嘛,我敬将军一杯。”
      要喝时,有人拦住,问他:“你敬将军什么?”

      刘元顿了顿,见牧原白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将那人踹开:“去去去,明知道老子肚里有酒水没墨水,还来涮老子开心。”
      牧原白笑,举杯敬各位:“诸位与我是同生共死的战场兄弟,也是与我一般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今日大家坐在这里就是一家人,我牧原白一穷二白,但绝不亏待各位。明年此时再话家常,我希望诸位皆在,一个不少。”

      府内的酒都被搬了出来,刘元站在桌子上高喊:“来啊,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高喊:“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一群大男人嗓门也大,闹起来真让人头疼。

      牧原白不胜酒力,酒过三巡就回了房,从衣襟里摸出纸条看它在烛火下慢慢化为灰烬,忽然看见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不知怎的,他又提着一壶酒上了屋顶,头顶月光晃晃又渐渐隐进云层里,院内梅花独开,渐渐也没了颜色。

      他叹了口气,突然有人抢走他手里的酒,牧原白不知刘元何时发现他的,问他上屋顶作甚?
      刘元反问他:“你不是歇了吗,上来又作甚?”把酒还给他,笑了,“莫不是今日陛下真带了个郡主来?”
      牧原白横了他一眼,“我怎瞧着你幸灾乐祸的很。”

      刘元说:“咱们都是穷苦出身,这等美事放在寻常人家是高攀,你怎的还瞧不上,莫不是心里有人了?”
      牧原白不说话,雪簌簌下着,不会儿就白了头。

      刘元愣了:“真有?我怎不知?”
      “要你知?”
      “啧,这不奇怪嘛!”刘元说:“咱俩一同当的兵,你身上有几块疤我都知道,但你要说你心里装了个女人,那我可真没看出来。同在军营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跟哪家女子打过照面啊?”

      牧原白把酒递他,声音淡淡,惆怅得很,“十岁那年,我卖身为奴,有家商贾小姐买了我,替我葬了双亲,我说这辈子要为她当牛做马的。后来她一家被匪寇掠杀,她被匪寇捋走卖去青楼,我侥幸逃过一劫,跟去青楼打杂,守着她。”

      刘元哑然,知晓他无亲无故,有个前主,却不想还有这样一段事。
      “那……你如今荣耀在身,养个小姐不在话下,怎不去接她回来?”
      牧原白默了默,不是不去接,是去晚了。

      他入军营第一年,一有空闲就带着钱去见卿如安,满心欢喜地说:“卿卿,你再等等,我很快就能凑齐赎金了。”
      她坐在香雾缭绕的屋子里,衣裳半敞,恹恹地说:“你回去吧。”
      牧原白放下银子走了。

      他入军营第二年,当了百夫长,俸禄涨了一番,去哪也有人巴结了。
      可她的房门对他紧闭,隔着一扇门让他滚。
      于是他在的那几日,她的门前无客,她也不见他。

      他入军营第三年,成了副将,有好事的人听闻他流连烟花柳巷,找来娼妓供他解闷,他不看一眼,带着赎金去找卿如安解释,她递来一张纸,约他去城外的庙里祈福。
      他满心欢喜,早早准备妥当,出城那天还是出意外了。

      一帮刺客从天而降,庙里一片血光。
      卿如安与他分散,等他再找到她时,只见她握着一把滴血的短刀,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她脚下躺着一个与她很像的女子,胸前淌着血,已经没了气息。

      牧原白立即反应过来,拿走她的短刀,替她擦去血迹,粗粝的手抖个不停,犹如他在战场第一次杀人,温热的血液溅他一脸,心里一阵湿黏。
      他又很冷静地说:“不要怕,有我在。”
      他要带她走,卿如安却拉住他,指着地上的尸体,比他还要冷静:“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牧原白找了个荒地,将死去的女子埋了,卿如安捧了一抔土洒下,没再说一句话。

      那天牧原白没送她回青楼,而是去了自己的住处,又替她买了身衣裳换下。
      隔着一道屏风映出她曼妙的身姿,牧原白立即转身低头,心头狂跳,觉得脸有些热。

      卿如安将衣服挂在屏风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牧原白艰难地攥紧手掌,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杀她?”
      卿如安换好衣服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知道她是谁吗?”
      牧原白摇头,她说:“户部尚书张元慎的女儿。”

      张元慎这个名字太熟悉。
      卿家做的是外贸生意,出事那年,大齐的茶叶与布艺品深受别国喜爱,卿家最后一笔生意是张元慎拉过来的,说要合作却起了贪心,联合滋州匪寇将卿家灭门,卿如安因长得貌美被卖去青楼。

      自那日起,卿如安就活在了地狱里,除了复仇再无其它。
      青楼是个好地方,达官显贵总有她能接触到的人,她一边忍着厌恶,一边在这些人面前卖弄风情,终于等到了张元慎,知晓他有个养在乡下调养的病女儿即将入主中宫,她就已经做了打算。

      卿如安拉着牧原白的手,脸色终于露出一丝悲戚:“原白,你帮我一把。”
      他又如何能拒绝呢?

      那日起,他也再没去过青楼。
      有人说,那烟柳巷的花魁与人私奔反遭背叛,落得人财两失,死无全尸的下场。
      好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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