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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   卫衡指节分明的手,拿起茶盏轻抿一口。

      “不是的,公主,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他看见姜采盈泪眼模糊,唇被她死死咬得发白,一双眼睛怒瞪着他,仿佛在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父亲已经向我保证过,即便等到起事那日,他依旧会善待宫廷之人,朝廷百官不论文臣武将都会被妥善安置。只要陛下主动禅让,我们定能兵不血刃地完成政权交接。公主,你依旧是我唯一的妻。日后若我继承大统,你便是我的皇后,难道这不好么?”

      姜采盈笑得前仰后合,哪里还有半分身为公主的仪态?

      她眼神中的嫌恶与阴冷如钝刃一般,狠狠地割在李漠心上,“李漠,你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大云朝倘若真的落入你们之手,恐怕才真的是气数已尽。”

      兵不血刃?简直天方夜谭。即便是几百年前,她的先祖推翻腐败的前朝统治自立为王时,也是踩着万千尸骨从血海里淌过来的。

      “他不是蠢,”一直倚在身侧的卫衡淡淡道:“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

      李漠又何尝不知?天底下,最了解他父亲的人就是他。可他,哪怕在心里也不能也不敢用“伪善”一词来装点他父亲淮西侯。

      姜采盈怒斥,转过身来望着李漠,“李漠,良心,你有么?”

      “公主,难道在你心中,我就如此不齿?”

      他说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姜采盈,是真的。
      可她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信。

      回应他的,是姜采盈更冷,更恨的目光。

      李漠终于死心,他彻底释放眼底被敛去的寒光,“公主,平心而论,难道大云朝就该永远姓姜?往前数几百年,若无李家,何来的你们姜氏王朝?”

      “你自以为联合卫衡,扳倒了我李氏一族。可我告诉你,公主,身居高位者有哪一个人心不贪?你看看你身后的那个男人,你问问他,倘若有朝一日,这江山他唾手可得,他要不要?”

      姜采盈闻言,转过脖子往后看去。

      卫衡气定神闲,似乎完全未受到任何影响,仍品着那茶。只不过一个抬眼,暴露了他眼神中的暴虐肃杀。

      “若这朝廷凋敝风气再无起色,往后江山易主,只是迟早的事情。不是我们李家,也定然会有别人。”

      李漠继续道:“只要卫衡他内心有所求,就必定与你心生有二,为何?只因这天下不姓卫,而姓姜。”

      “难道这王朝更替的规则,你还看不清么?公主,你实在不必如此恨我,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姜采盈讶然,怔怔地盯着他,一模一样的话他上一世也说过。

      “即便我懂这世间所有的大道理又如何,你们李家做的事,足够本公主恨一辈子!”

      这时,“咻”地一声,外头传来火信子炸响日空的声响。

      下一秒,竹屋四面被人纷至沓开,明晃晃的刀面倒影出竹影,也映射出寒光。

      气势陡然倒转,姜采盈眼神警惕地望着四周。一群人将剑尖抵在卫衡颈侧,也不妨碍他将最后一口茶喝尽,气定神闲地撑手,将衣袍抹得服帖。

      姜采盈气急,眼神也猝然像寒冰一般坚毅。她握紧手中的刀刃,重重地朝他的胸膛刺下去。

      为首的刘德光眼疾手快,伸腿一踢,匕首“哐当”一声,在地面弹了几下,金属鸣声一圈圈变弱,最后安静地躺在地上。

      姜采盈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卫衡伸开掌,轻轻一托稳住她的身形。

      姜采盈落在有力的臂膀中,抬眼,与他猝不及防对视一眼。
      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没有丝毫惧意。

      仿佛这一切,他早就知道,本该如此。

      李漠舌尖微顶右颚,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面露不善。他身后肃穆侍立而立的两人,顺势退后一步,冷漠地垂眸。

      李漠笑得猖狂。

      “大司马,你以为我会明知屋中有危险,还冒着风险孤身闯入么?”

      竹屋内的情形,他一早便收到了传书。方才只不过与刘德光,在屋外合演一出戏罢了。

      方才的暗号,就是他派遣的府兵在半山腰上斩杀卫衡所率领的三千羽林军的信号。

      卫衡轻啧一声,显得有些失落,“看来世子对公主并没有本王想象地那么深情。昌宁,刚才我真是白感动了。”

      “这婚事,你确实该退了,遇人不淑,晦气。”

      姜采盈怒瞪他一眼,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漠狠狠地咬牙,眼睛里闪着浓烈的火光,他挥一挥手,喝道:“动手。”

      “谁敢动?”

      纷乱的室内,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姜采盈高举手中的火信子,火苗在空气内颤颤地扭来扭去。

      姜采盈胸脯上下起伏着,看着李漠,眼中有决绝。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如今,李漠永远只会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她冷笑一声,眉心生寒,“李漠,你不会以为只有院外埋了硝石吧?”

      此言一出,室内明显静了一刻,围一圈的众人纷纷向后退了几步,他们手中刀剑慌乱地碰撞出尖锐的寒声。

      姜采盈随意地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这儿、这儿、还有那儿、甚至你方才的柱子上,都被涂满了硝石粉。只要你们敢动,大家就一起死。”

      她说到后面,连眼睛都睁圆,语气也颇为激动。

      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一下子除掉李漠和卫衡,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一旁的卫衡神色逐渐有了变化,他抬眸盯向姜采盈。

      她的性子,还如往常那般莽撞骄纵,可生死关头,她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决绝与狠戾。

      “呵。”

      看来她早就打算好要杀他。

      朝中局势,连李漠那个蠢货都看得一清二楚,姜采盈又怎会不懂?

      灭李氏留卫衡,朝中势力分配严重失衡,这种状况恐怕比他们两方相互厮杀更糟。

      所以,既然她存了杀李漠的心思,也定然不会放过他。

      尽管心中很清楚,卫衡的眼里还是闪过一抹难掩的落寞。

      李漠见姜采盈神情激动,手中拳头攥紧,面上也露出一丝阴狠。
      他悄无声息的退了两步,神色忌惮,“公主,你冷静些。”

      “叫你的人先退下。”姜采盈沉声呵道。

      李漠站着不动,眼神发狠。

      “快啊。”姜采盈将手中火信子往下扬了一下,火星子霎时闪着碎光往地下落。

      众人吓得连连后退,只有手中刀剑的寒光在颤颤发闪。
      李漠一只手背在身后,沉声下令,“都离公主远些。”

      “公主,你把火信子吹灭,我们有话好好说。”

      李漠向姜采盈身后侧一人示意,一边稳住她情绪,“其实这天下由谁来坐,又有何区别?如今陛下年幼,难堪大任。与其让大云朝由此衰败下去,还不如改换明主。”

      “公主,无论如何,我都会一辈子对你好。你是我的妻,往后你依旧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万人景仰的生活,这难道不好吗?”

      “陛下年幼,在位期间对我们李家也极尽恩宠,父亲又怎会不知?他的性命,我也可以求父亲饶过,我说到做到,绝不轻言。”

      “闭嘴。”姜采盈只觉得可笑,“你以为本公主会信?李漠,你会怎么对陛下,怎么对本公主,本公主早已经心知肚明。”

      那场大火,早已将她余生所有对他们的美好幻想全部烧尽。

      姜采盈警惕地用眼神的余光打量着周围,她的身后还有持剑的府兵,可左手旁便是不足三尺高的窗户,窗户外是一口蓄水的大缸。

      倘若她抓住时机越窗而去,临去之前再将火信子抛下,火光一定会将竹屋全部引爆,而她尚且有脱身的可能。

      她刚打定主意,余光却突然瞥到一旁的卫衡。他凝望着她时,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们二人。

      而卫衡的心仿佛被人剖开,在静静地滴血。他的嘴唇仿佛在动,好像在说:看吧,你一点儿也没变,对我还是那么狠心。

      姜采盈内心一怔。

      不知为何,她有些犹豫了。

      “公主,你为何就是不相信我?从前,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何你才与他独处了几日,一切都变了。”李漠面上带着愠怒,步步逼近。

      两人的身位稍稍转了些,李漠的视线随即转到一旁的卫衡身上,彼时他的脖子上还架着数十把冷剑,剑刃反射的寒光,映照出他慵懒的神色,他似乎依旧没有把李漠放在眼里。

      李漠额头青筋暴起,随即露出一抹了然、轻蔑的笑,“我知道了。”

      他先是面带愠怒与不甘地看了卫衡一眼,随后视线在姜采盈和卫衡身上游离。

      他冷笑着点了点头,转动的眼珠闪着猥琐的幽光,面露鄙夷,仿佛亲眼所见什么旖旎的亲密画面。

      李漠陷入令他抓狂的想象中,于是双手握拳,指关节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难怪旁人说,女人不论多矜持,一旦到床上便服帖了。”

      这样粗鄙,有失体统的混账话,李漠说得心虚脸红。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卑劣。可他知道,骄纵如她,听到这样的话定然无法再冷静坦然。

      “你放肆!”姜采盈气急败坏,她用力一指,手中的东西变了力道,摇摇欲坠。

      就是现在!

      李漠的眼眸微闪,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人闪身而过,抄起桌上一杯热茶径直往姜采盈的手上泼去。

      姜采盈疼得缩手,肌肤立马烫出一块红印。

      下一秒刀剑交锋,发出几声铿锵声响,一道人影飞身闪过。

      卫衡飞身而起,脚尖在梁柱旁的花盘暗格处轻轻一点,露出一方黑色天地。

      这是一个密室!

      姜采盈头皮发麻,卫衡他早有后手,所以一直气定神闲。她来不及思考,身体瞬间腾空。

      由于重力,她的头不自然地往后仰着,卫衡右侧脸部的清冷轮廓清晰地映入眼帘。

      倏地,姜采盈看见卫衡从腰间掏出一个火信子。他的唇角扬起一个若隐若现弧度,原本清冷的轮廓霎时变得阴狠起来。

      暗格关闭前,姜采盈看到李漠睁圆的眼,满蓄惊恐与怒火,“不!”

      接下来,是浓烈的一阵火光,热晕几乎将人的意识全给冲散。随后地面上轰然传来爆炸声响,一瞬间竹屋,竹林融为一片火光。

      姜采盈被火光的热与光芒刺痛了双眼,她痛苦地蜷在卫衡的背上,眼眶也被突然的极致光亮刺痛而噙满水光。

      眼前又一瞬间,陷入极度的暗。

      地面上轰隆隆的响声,排山倒海似的,向远处渐渐散开。

      姜采盈紧闭着眼,仿佛过了很久,久到耳边若隐若现地传来滴滴的水声,她才敢相信他们在火光爆裂前安全地撤到了密室内,保住了一命。

      渐渐地,她五官感知渐渐回笼,也能听到卫衡抱着她时,怀中有力的心跳。一滴泪,猝不及防落到卫衡的脖颈,在阴凉的暗室里引起颤栗。

      卫衡讥诮的话从头顶传来,冷冷地,在这昏暗的暗道中令人寒毛直竖,“怕了?”

      不是怕。

      好像是一种复仇的快感与逃出生天的解脱,可又说不上来,只是有些惴惴不安。日后纵火逼宫的仇人、她的未婚夫君,真的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她的口吻极其不确定,“他们,都死了是不是?”

      卫衡扭头,毫不留情地反问,“你觉得呢?”

      这么强烈的爆炸,再晚一秒,连他们都要被浓烈的火光彻底吞噬,谁能躲得过?

      姜采盈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你放我下来。”

      “你确定?”

      卫衡的脚步一顿,语气的讥讽很明显,“密室潮湿,时不时有虫蛇老鼠窜出,你确定要下来?”

      她从前最怕这些阴暗里的虫子了。

      “确定。”

      卫衡却未依言放下她。

      这密道蜿蜒曲折,且地面积水未尽,卫衡他背着她几步走下来,鞋履上沾上不少湿泥。

      幽闭的暗室内,仅有几盏壁灯照亮前行的路。

      姜采盈心情复杂,到嘴的话转了几回,终于还是问出口,“你刚刚,为什么要救我?”

      卫衡没说话。

      拐过密道的一角时,卫衡的脚步被地上的积土绊了一下,姜采盈的手肘霎时间撞上湿粘的内壁。

      “本公主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卫衡,这次,多谢你救了我。”

      方才情状实在危险。

      她情绪激动,手中火信子又摇摇欲坠,若那杯热茶刚好浇偏一点儿,卫衡即便有暗格机关,恐怕也来不及反应。

      她心中是有些不自在的。

      在拿出火信子时,卫衡明显看出来,她想连他一块儿解决。可危急关头,卫衡还是救了她。

      “我们,扯平了。”一道凉凉的嗓音回响在幽暗的密道中,语气坦诚,不带一丝犹豫。

      “什么?”

      姜采盈愣愣地,不明所以。

      他的语气透着坦诚,也透着前所未有的幽冷,“方才,我确实想杀了你。”

      反正她的心,永远捂不热。
      倒不如一了百了。

      回过神来后,卫衡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吓到,理智也渐渐回笼。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卫衡背着她拐过一处折角,他的脚步依旧很稳,可姜采盈背脊却止不住发僵,她感觉有些东西,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一道长长的光,猝不及防地投射进来。

      她听到卫衡说:“你下来,这段路好走。”

      语气,被暗室浸得有些沁骨的凉。

      落地后,姜采盈抬眼瞧他。他的眼波平静,墨色的瞳仁不似平日里那般幽深,充满算计。

      卫衡平静地叙述着,“既然我们都想让对方死,便算扯平了。往后,公主无需放在心上。另外,李漠已死,你们二人的婚事必然作废。至于你我之间的约定,从此也可作废。公主就当那日雨夜,从未拦过我的车驾。”

      姜采盈失声,“你...”

      可下一秒,卫衡转身迈步,步履没有丝毫犹豫。他衣袍的一角,在黑暗中生风。

      姜采盈下意识提腿跟过去,可脚下却仿佛结了一层寒冰,她动弹不得。

      “轰”地一声,密道那一头的门被人急切地撬开,光线强势又迅速地挤入,一瞬间暗道里亮如白昼。

      “公主!”

      几句幽长的泣声,清脆又欣喜地从密道口传出,是公主府的家奴。

      姜采盈望着卫衡决绝的背影,有些恍然。被侍卫好生接出来时,姜采盈面容及衣物都被烟屑和泥土弄得脏污不堪。

      “公主!”

      姜采盈在一行接应的人中,见到了揽月。她朝着公主飞奔而来,半道却被卫衡冷冷地拦住,揽月神情低低地,恭敬地应了好几声才一路小跑到她跟前来。

      姜采盈启唇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大司马说,公主您的手被热茶给烫伤了,嘱咐奴婢回去给您好生涂些活血消肿的药膏。”

      姜采盈闻言抬头,目光止不住追着那驾辘辘远去的马车,直到它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既然要断,还关心她做什么?
      姜采盈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另一种奇异的烦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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