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念》尤清也

9、来世越上你的白马

　　新年覆旧年，日日如年年。

　　白曼珠杵着脸，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呆坐在床上。婢女推开门，端着精美的琉璃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娘娘，今天是中秋，陛下知道您身子不适没去晚宴，特地命奴婢给您送来月饼。”
　　白曼珠淡漠地挥挥手，婢女对她的反应习以为常，懂事地将盘子放到一边。
　　原来今天是中秋。
　　她在宫里度日如年，早就忘却了这种节庆日子。
　　婢女临走前，好心劝了一句：“娘娘，今天皇上多喝了几杯，好像有些不高兴，不如我们过去吧。”
　　“不去。你把她们都带下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白曼珠嫌婢女们烦，所以将她们赶到门外。
　　“是。”
　　婢女们知道曼妃喜怒无常，但本性不坏。她并不会和其他主子一样用惩罚婢女出气，吩咐的差事又少，所以大家也都尽心伺候。

　　此时屋里只剩白曼珠一个人，她抬起头，静静看着窗外。
　　今天的月亮确实很圆啊，只是黯然失色……
　　白曼珠想起，遇见将军也是在中秋，那天他的眼睛就如今天的月亮一样暗淡。
　　他说，是想起了故人。
　　他说，果然人如其名，温婉如珠。
　　他说，茶很香。
　　思念如潮水般涌来，白曼珠拿起月饼，发泄一样狠狠掰成两半，随即愣住。
　　五仁馅的。
　　将军最喜欢五仁馅……
　　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口上，白曼珠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大颗大颗掉到地上，碎开成水花。
　　她透过模糊的泪眼，仿佛看见水花里映出了他的影子。
　　将军，若不是这场战争，我们现在应该在一起生活的很幸福吧……
　　我知道你那天是拼了命想要护我平安，否则我现在也该陪你一起到黄泉了。
　　我知道你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可是我真的好思念你啊。
　　你现在会不会也很孤单？
　　无妨，我来找你。

　　皇帝欣赏着欢歌宴舞，兴致一高就多喝了一些酒，看见白曼珠的座位空着，有些不悦：“曼妃又没来。”
　　她身边的宠妃立刻环上他的脖子，讨好地敬酒：“曼妃那个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就由着她去吧。”
　　皇帝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将宠妃举到他嘴边的酒一饮而尽，什么也不说。
　　众人察言观色时，门外太监忽然喊道：“曼妃到！”
　　众人惊诧不已，纷纷将目光投到门口，只见白曼珠身穿一袭白袍缓缓入门，头上只插了一根玉簪，淡雅素净的装扮在浓妆艳抹中反倒夺目。
　　皇帝似乎是瞬间醒了酒，去推开了身边的妃子去接白曼珠。
　　众妃子默默低头，有人饮酒，有人含笑，有人翻白眼。
　　白曼珠完全无视，只顺着皇帝走到他的座位边，倒上一杯酒递过去。
　　她语调温和，但面若冰霜，像是蛊药：“臣妾敬您一杯。”
　　白曼珠亲昵的举动让皇帝喜悦过头，也让下面的人嫉妒。
　　一妃子笑道：“曼妃自打入宫就没有过笑脸，也不愿意侍寝，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呀。”
　　另一人附和：“是啊。恭喜皇上了。”
　　皇帝的笑脸藏不住，索性又多喝了几杯，将白曼珠拥入怀里。
　　见他醉意越来越浓，白曼珠暗暗抽出了袖口藏着的匕首。
　　“快拦着曼妃！”
　　白曼珠本是瞄准心脏，可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扑过来的侍卫按在了地上。
　　白曼珠的袖口染得一片殷红，皇帝捂着肩膀惊慌地站起来，见侍卫从她手里夺过一把匕首时，终于失望。
　　“曼妃，你对孤就如此不满？到底为什么？”
　　“你明知故问。”
　　“看来，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谋权的逆臣。”
　　“他不是逆臣，是你瞎了眼。”白曼珠冷笑道，“我没有一天不恨你，哪怕你曾经救过我。”
　　皇帝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下这样戳自己伤疤，勃然大怒：“把她给朕囚禁起来！一切照常，但不许人伺候！朕要她生不如死！”
　　他痛恨地看着这个想取他性命的妃子，她只轻轻一笑，似乎在说：没能杀了你，才是生不如死。

　　皇帝最终还是没有下旨杀了白曼珠，但在白曼珠心里，没能报仇解恨，已经是死刑。
　　大家继续晚宴，曼妃的婢女被支到其他宫里当差，外面的看守们也都放松了警戒，没有人会注意她。
　　白曼珠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地打扮起自己来。
　　入宫后她从未梳妆过，婢女要擦拭也会被她赶出去，因此镜面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尘。
　　白曼珠扯下巾帕，轻轻地擦拭着镜子，灰尘缓缓落下，镜面恢复透亮，霎时仿佛打开了尘封已久的世界。
　　她整理好装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唇边缓缓荡漾开一抹微笑。

　　不久后，宫女见娘娘安静的出奇，便推门而入，随后曼妃宫里传来了婢女的哀嚎。
　　宫里的人从未见过她笑，而如今白曼珠倒在地上，手里紧捏一个小巧的球形埙，闭眼微笑，笑得格外安心。
　　那天所有人都看见了“不笑娘娘”的笑容，此事也成为宫里一大奇谈。

　　曼妃薨逝，皇帝哀痛不已，也没有株连其九族。得知女儿死讯后，白曼珠的父亲伤心欲绝，将茶坊转手他人，独自隐居。

　　闭眼时，曼珠好像做了一个梦，这里没有逆臣和宠妃，只有那个习武的少年和吹埙的小姑娘，所以她笑了。
　　将军，如果有来生，一定要相遇在春暖花开，风平浪静的年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