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念》尤清也

8、犹落花被战马践踏

　　第二天清早，暗卫回宫复命。
　　“陛下，臣听从您的吩咐暗随将军，将军出了皇宫后就直奔长街，在一家茶点坊和一个姑娘见面，臣听见两人说了许多知心话，以及……”
　　他说了两句后便欲言又止。
　　“说啊。”此时皇帝的眉眼间已经有了怒气。
　　“他们还商量……私奔。”暗卫低下头，声音很小。

　　皇帝一向要强，早已习惯了“唯孤独尊”，自己想要的东西岂有得不到的？本来他最近就听了点谗言，疑心胡颇图谋不轨，现下又听到这些，怒意渐起，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茶杯碎成几片，茶水洒出来洇湿了书本，地面一片狼藉。暗卫吓得跪倒在地上：“陛下息怒啊！”
　　皇帝依然震怒，又捶了下案台。他早看出来了，胡颇打开画卷的时候，表情明显不对劲，所以他才会不动声色，然后叫暗卫跟随他。

　　原来他口中的那个姑娘正是自己看中的姑娘啊！皇帝忽然觉得自己大失面子，同时也对胡颇生出几分厌恶。
　　胡颇手下的士兵忠心耿耿，胡颇的地位越来越高，胡颇被百姓们称为太平将军……
　　皇帝的脑中回响起诸如此类的话，一种嫉妒和憎恨涌上心头。

　　什么深得人心，能力出众，若不是孤，你能有今天？
　　私奔？孤会如你所愿吗？孤想要的一切都一定会得到！

　　想到这，皇帝又重重捶了一下案台：“来人，把他们俩都给我请过来！你们都滚出去！”
　　宫里的人不知皇帝为何动怒，都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白曼珠和胡颇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各自被公公带到宫门口相遇时，胡颇的心里咯噔一下，白曼珠也感到了不妙，但是两人很默契地都没说话，一路走到门口。

　　两人走进去在皇帝面前跪下请安，皇帝冷眼看着他们，无名之火开始燃烧：“孤有重要的事情想问问胡爱卿。”

　　胡颇俯身叩首：“陛下请问。”
　　“胡爱卿，有人告诉孤，你预谋篡位。”皇帝缓缓开口，目光深邃，“你可知罪？”

　　胡颇一惊，白曼珠立马蹙眉。

　　“陛下，臣没有。”
　　“呵。”皇帝的目光忽然如同冰窟，“没有？”
　　他上上下下把他俩看了个遍，然后笑了：“胡爱卿能力出众，深得民心，名声和地位都在慢慢变大，连孤即将纳进宫的妃子都要私下带走……岂非有大不敬的想法？”

　　胡颇暗中攥紧了双手，但面色依然镇静：“臣不敢，请陛下明鉴。”
　　他知道皇帝的脾气，所以他更不能说自己早与白曼珠相爱，那样他们都会死。
　　如果只是他一厢情愿，承认自己“觊觎”皇帝的人，那白曼珠还有一条活路。
　　曼珠要活下去……

　　“既然说没有，那应该有勇气证明自己的清白吧。”皇帝笑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拍拍手，随即一个宫女端上一个小瓶子。
　　白曼珠的手微微颤抖，可她生怕说错了什么给胡颇带来更大的麻烦，她只能沉默。
　　她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她怕她眼里的千言万语会让皇帝更加震怒。
　　将军，要活下来……

　　胡颇望着瓶子，心渐渐冷却。原来他征战沙场卖命无数次，也不及一次流言蜚语。
　　皇帝的声音冰冷无情，他直直地望着胡颇，道：“喝了它，孤就相信你。”
　　白曼珠惊恐，有些按捺不住，几乎要去打碎那个瓶子，却被旁边的侍卫先一步按住了。

　　胡颇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白曼珠，轻轻摇摇头。
　　她似乎懂他是什么意思，用力抿着嘴，嘴角却不停抽搐着。
　　“谋权篡位”是大忌，皇帝听信谗言一心想杀他，他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只能顺从。
　　若不顺从，也许还会牵连曼珠。
　　他的命不足惜，也许早晚会葬在沙场，但她不一样，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胡颇闭了闭眼睛，接过瓶子，努力让自己平静：“臣愿意证明自己的忠心。”
　　皇帝漠然勾起嘴角，说道：“很好。”

　　胡颇望了望皇帝，又深深地看了白曼珠一眼，这一眼很漫长，似乎包含千言万语。
　　最后一眼，他想把她的样子全都装进眼底。

　　良久后，他拿起瓶子一饮而尽。

　　白曼珠绝望地摇头，她看着胡颇，心痛到无法呼吸，眼里浸满泪水却不敢让它流下来。
　　她不能哭，她如果哭了，皇帝会连将军的尸骨都不放过。
　　可这一饮，便是再也不能重逢的永别……
　　几秒死寂过后，她耳边响起咣当一声。

　　白曼珠的眼睛模糊了，喉咙也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至极。
　　瓶子落地，碎成好几片，和她的心一样。
　　“你说会竭尽所能报答孤的救命之恩，那么过几天便入宫陪孤吧。”
　　胡颇倒地后，皇帝看了白曼珠一眼，冷漠地转过身离开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宫人们低着头，跟随皇帝离开，走前还回头悄悄看了跪在地上的白曼珠几眼。
　　白曼珠终是没忍住悲痛，扑到了胡颇跟前，死死抱住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将军……将军……”
　　她的心脏痉挛起来，五脏六腑都在扭曲着，很疼。
　　她看着胡颇满口鲜血，他想对她说一句“照顾好自己”，却只沙哑地发出残败的音节。
　　“好……我会好好的……”
　　白曼珠把头埋在他的心口处，她不愿意看见将军这样痛苦，她想将军也不愿让她看见他的狼狈，所以她呆呆地愣着。
　　半晌，她才忽然意识到有些话再不说，就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她含泪往他耳边凑了凑，用尽全身的力气喃喃道：“将军，曼珠心悦于你，从小到大，不曾改变……”
　　对方没有回应。

　　“将军……”
　　曼珠绝望地闭上眼睛，伏在他那听不见心跳的胸膛。
　　他曾带兵征战沙场，躲过刀光剑影，带的捷报而归，名震四方。
　　他是百姓口中的常胜将军，铠甲下的披风随着骏马驰骋而飞扬。
　　可这样的铁血无畏的将军，此刻变成了一片落花，被战马践踏过，残破无力地烂在泥土里。
　　烂在她怀里。
　　带着护家国山河的壮志，带着和心上人相伴一生的憧憬。
　　烂在她怀里。

　　白曼珠呆呆地听着胡颇的心跳，心跳停止的那一刻，她痛苦地大叫了一声，昏厥过去。
　　醒来时，她已经是面无表情，格外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怕她做出傻事，皇帝命人日夜看着她，直到白曼珠进宫。

　　逆臣胡颇的尸身被扔在乱葬岗，白曼珠的父亲顺女儿心意，悄然替他收了尸首安葬，又将他的遗物整理好，放在茶坊里。
　　据说白曼珠进宫后再也没有笑过，宫人们私下叫她“不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