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何暖暖

39、只愿君心似我心

　　他曾经对她说，嫁给我，我绝不让你流泪。可是，他不但让她流泪，还给她带来死亡的恐惧。

　　他撤换了全部的宦官执事，依林斐的意思，将林斐安置进黑衣卫训练营。那一次是飞鹰偶然路过才救了他的命。在那里，林斐可以与他们结成生死之交，安全可以最大限度的保障。

　　他追查合欢城等地收入，撤换了从中央到地方一批官员；又先后更换了三任刑部尚书、大理寺丞，林斐被袭一案也没有查出任何背景来，绎只得罢手。而合欢宫人疫病之事，也终究不了了之。嫌疑人么，也不过那几人。绎放在心里，放下此事，但合欢宫开始由黑衣卫保护。

　　他日日哄着倾城宠着倾城，倾城脸上终于绽放欢乐的笑容。她比以前更像个孩子，她给绎看她的画，“你瞧，都是你，孩子们日日看，所以见你不陌生。”

　　她一张张指给他：“这一张是韶国你来救我时的你，——”绎终于明白，那幅马就是这一张的局部，于是他亲一下她的脸颊，她再指：“这是合欢城当铺里的你，瞧这装扮——这张是唱何不秉烛游的你——这是喝了酒气人的你——这是你的背影，我喜欢这样子——这是合欢殿夕阳下的你，那么孤独——这是发怒的你，眉毛立起来，嚣张的样子，好好玩——这是沉默的你，有心事，眼睛呢深不见底——”她画了厚厚一叠的他。“这张指挥大军的你弘儿最喜欢。总是说，母亲我将来也要骑马佩剑！”

　　“好，明日我教他骑马。”绎看着她：“告诉我，为什么画这么多我？”

　　“给孩子看哪。再说。画别的，我也没有乐趣。”倾城忧伤起来。“有时想画父母，可是落不下笔。于是又变成你。我只喜欢画能带给我快乐和安宁的人与物，我喜欢那些过往温柔的记忆。你总是让我觉得可以依赖可以信任，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不会再生我的气。否则那些日子真挨不下来。我会对着画中的你说：绎，今天你还生气吗，你瞧，我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了，我都不生你的气。”

　　绎深深把她拥在怀里。“原谅我。”

　　绎常常惊异于自己的力量，他的爱竟能使倾城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初见时的倾城敏感、脆弱、尖锐、不安，一双眼睛警觉而锋芒，下颌瘦至尖尖，人处在紧绷的状态中，似乎一碰就要落泪，有随时要弦断的绝望。但在他的爱抚呵护下，她渐渐安稳下来，眉目开始柔和，嘴角开始微笑上翘，原来苍白疲惫的面孔开始莹润有光芒，人也渐渐丰腴，一种成熟的安然宁和的风韵现在眼角眉梢，一举一行都如优美的画。当他每天下朝看到她时，常常是惊呆，美竟能展现的如此震颤人心，鲜明夺目。

　　她对他深深依恋，那样的爱常让绎深为感动。她不提任何要求，也没有任何报复的欲望，包括她弟弟，包括合欢宫中的遭遇。原来她以前说的都是真的，只要拥有他，她就什么也不介意了。

　　她知道她的美可以魅惑苍生，但她并不对此动过多的心思，她只是喜欢美，爱美，然后，他是她爱的承载。她要的很简单，所以整个人都很明媚。她的聪慧使她可以安然度过波涛浪涌，她视若不见，那些危机也就真的在她眼前消失了。

　　大臣们对她的专宠再不劝谏，甚至，他们心底里一直盼着他们的皇上早一日重新宠爱倾城，那样，他们也就能将一颗心放松下来，再不用为每天上朝提心吊胆了。他们年青而锋利霸道、睿智而不容星点过错的皇上忽然就宽容起来，嘴角有了笑容，那是倾城公主的功劳。一切又回到正轨。而苏祯，也终于挨过百无聊赖的时光，这两年多的无所事事简直让他熬白了头，那个美丽的女子是怎样挨过来并复宠如初的呢？对倾城公主，不但有患难与共的同情，甚至有敬佩了。

　　绎的生日到了，这两年绎的生日都是后宫的节日，隆重热闹。平安鼓足勇气来到华清殿，殷勤小心地询问今年的生日怎样过，绎忽然有些不忍内疚，说：“一如去年，劳你多费心了。”平安的眼中有欢喜闪过。绎放下手中的奏折，对平安温和道：“你多担待我。”

　　平安眼角几乎有泪滑落，她连忙悄悄掩过。绎说：“让倾城也来参加吧，你们姊妹也是多年未见了。”

　　平安温顺点头。她永远不多话，因为知道自己没有伶俐的口齿，她永远隐忍顺从，因为知道在光彩夺目的倾城面前，自己没有别的可以胜出。

　　绎是善良的，只要不得罪倾城，也许，自己可以平安一世地活下去吧。雍后宫的残酷让她学会了不敢一步行差踏错，对生命来说，荣宠恩爱都是露华泡影，有了就珍惜，没有了，就忍耐等待，至少心灵有一份从容高贵。

　　她不害人，也无法防备为人所害。此生唯一庆幸的是，在雍后宫中，她的婢女曾好心领倾城至琼芳殿，她给倾城换去水湿的衣服。那是她在雍后宫里与炙手可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倾城唯一的一次接触。倾城也许会顾念这微不足道的相遇情分吧，不顾念，杀到面前来，她也是无法可想。梦中多少次面对倾城的威逼，她都是高贵的从容面对死亡。

　　那是她仅存的一点点骄傲。

　　而她当然不知道，合欢宫疫病追查到的嫌疑线索竟都指向她。案子被绎压下，她被蒙在谷里。

　　生日庆典隆重地举行了，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等待都是倾城出场。

　　那一天倾城穿柔黄缂丝礼服，华贵优雅，明艳夺目。绎牵着她的手微笑而来，二人身侧分别牵着弘和合欢，所有等待的嫔妃愕然不知如何行礼。平安微笑相迎：“臣妾恭迎圣上。”丽慧敏三妃只好勉强随皇后行礼。

　　绎笑着放开牵弘儿的手，虚扶她：“免礼。”然后请大家入席。

　　平安曾专门请示如何安置倾城的席位，绎的回答是：“与我同席。”平安默然顺从，她愁白了头发不知道将自己安置在哪里，敏妃说：你是皇后，育嫡长子，不能谦让，也应与皇上同席才是国法礼度。否则若我们皆在下，她与圣上同席接受我们的跪拜贺礼，成何体统？

　　平安依了敏妃的意思，她与倾城的座位分别在绎左右，隐隐然分庭抗礼。绎的面目瞧不出任何异样。帝王的心，最无可猜测依凭。

　　先是离席拜寿。平安起身，见倾城也起身离座真是松一口气。平安居前，慧贵妃居次，丽妃敏妃紧随其后，她们紧张地瞧着倾城，忖度着这个媚颜惑主的敌人会站在哪里，站在皇后前？皇后身边？还是退居其后？倾城微笑着，似全然不知地走过她们，站在她们身后偏远的地方。众妃心稍安，跪拜三叩首。却不知，倾城只站在那里，根本没随她们跪拜。她们退下了，倾城盈盈上前，单独跪拜磕头。

　　她微笑，笑容纯美清澈，她超然，根本就没有与她们相争的念头，她那么美的行礼，飘然如仙子降临人间，没有一点人间欲望。绎离席相扶，笑道：“你这样的大礼，朕怎可承受。”

　　于是入座开宴，丝篁歌舞。席间，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是围绕倾城。她一直面带甜美微笑，纯洁明澈的似不杂一点人间烟火，她不张狂，也不高傲，更没有一点恃宠而骄的迹象，她的美纯净清灵，让人焦躁的心顷刻间可以安静下来，只欣赏美，只陶醉于美，忘记凡俗。

　　怪不得，圣上如此迷她，这样的宠断后宫，无名无分的，她竟然让人恨不起来！

　　慧贵妃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她向来目无下尘，清高自许，心中没有把包括平安皇后在内的所有后宫女子放在眼里过，才发现，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美丽出尘的女子，一举一动间自然流转的气质风华，让女子也能欣赏得目不转睛，心悦诚服，佩服得竟尔有些绝望。

　　“你为什么不吃一些东西？”绎疼爱问倾城，他的声音是低语，但谁都听得到。倾城展颜而笑：“我一会儿要舞一曲为圣上庆生！”

　　她明洁可爱，那样的一笑似乎整个大殿都被她映亮！

　　丽妃惊讶地一直看倾城，她向来对自己的美是很自负的，五官完美至几乎没有一点瑕疵，绎虽然不甚宠她，但燕窝珍珠一类保养容颜的赏赐从来没少过她，她想，定是因为自己美丽的缘故，所以君王念念不忘。没想到倾城原来也生得这样美，且粲然生辉，光明夺目。难道，真的像绎曾经说过的，美不仅在外相，美更在内心吗？

　　所有的人包括护卫宫女们全被倾城的舞蹈迷住，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美如仙幻，醉人心魂的舞姿魅影。倾城衣带随风，飘然轻盈，技艺高超，美得让人沉醉痴迷，不知今生。

　　乐曲是倾城教合欢宫数名宫女合奏的，第二段落的时候，绎的箫音渗入，宫女们识趣地渐止乐器，只深情的箫音越来越清楚明亮。

　　倾城微笑和舞，柔美如烟，整个人整颗心都随音乐而去，看着，竟让人心潮澎湃，生出无限的感动。

　　绎离席向她走去，如痴如迷，完全忘记世事周遭，他走到她面前，箫音停止，伸出双手，倾城舞向前，投入他的怀抱，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谁也不知为什么，竟都是泪流满面。

　　绎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的泪水，不愿再与任何人分享他与倾城的情感，携倾城离去。

　　一众的人呆呆在那里，末了，平安轻声说：“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