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弄清商

33、雪下红 之六

　　水吟轻蔑地睨了道士一眼，看着他摆坛布阵，又四处贴上符条，再张牙舞爪地念叨一番，终于喊了声：“怪物现形——”
　　水吟猜他多少有些本事，否则不会那么自信满满地以为能抓住个什么妖怪，只是这回真的是寻错了地方，撞错了钟。
　　豆大的汗珠自道士脸上缓缓滑落，他各种方法符咒都用遍了，可那莲花池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众人不免好奇地探头一望，只见前日尚未消融的皑皑白雪覆在莲叶花苞上，偶尔有道士的袖风刮过，吹落几团雪粒子，掉进碧绿的池水里，倏然化开。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有看热闹的，跟风的，想要捉妖的，还有存心看闹剧的人，皆悻悻甩了甩袖，抱怨道：“什么嘛，这莲花冬日含苞虽是怪事，可张道士作法这么久都没有妖怪出现，可不是糊弄人呢！”
　　其他人一听便附和：“说的也是，弄错了吧？”
　　其中有人冷笑一声：“我看是骗钱。”
　　“可顾打更遇鬼可是真的，难不成并非此地？”另有一名老汉搭腔猜测。
　　“我看极有可能。”
　　“散了吧散了吧。”
　　……
　　一时间梦莲本就不大的后院又喧闹熙攘了起来，顾大娘也是一脸愧色，望向道士的目光也透出几分不快和怀疑。
　　“闹够了没有？梦莲是药铺，本是清净之地，何来妖魔鬼怪之说？各位乡亲既然亲眼目睹，连尚也不多言，还请各自归家，安分营生去罢。”连尚肃着脸色，容颜冷清如雪，话中愠意已有十二分。在人间行走千年，早已做不到从前的淡定静宁，他也会为人为物愠怒伤愁。
　　那道士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无果，本就有些下不来台阶，更不愿再此地久留，见连尚这样说，便顺水推舟道：“我看这妖物许是夜间闯进此地，本道士好事做到底，就用独家符咒镇在此处驱魔，大家也可安心。若是再发生什么事，须尽快知会我，贫道除妖当仁不让！”
　　众人连声称好，很快就随着那道士退出梦莲，一路熙熙攘攘地去了。
　　水吟松开拢着雪下红的手，却惊异地发现花茎似被什么利器划了一刀，汁液如血缓缓流出。这花汁竟是红色的么？她忙细细一查看，原先只是绿叶委顿的雪下红，此刻分明已折茎，枝叶间的累累红果压下来，令那花茎蔼蔼下垂，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刮断。
　　方才是由她自己护着这盆花的，怎么忽然就折损了呢？
　　虽然觉得十分怪异，水吟还是决定将那花抱进房中。深冬夜寒，这伤弱的雪下红恐怕很难支撑过去，至少……要等到韩谦荣归的时候罢。她轻轻捧起花，正要转身离开，却见连尚望着那一池秀骨姗姗的白莲花苞发怔，眼中满是怜惜，浓眉又拧做了一处。
　　水吟微微张唇，话还未出口就见卷施行了过来，语声宛转：“还为这昆仑雪发愁么？”
　　连尚被她这一句唤回神识，微不可查地叹了一息，而后点了一下头。
　　“这凡间终究不如系昆山仙境风水，昆仑雪许是延迟了花期，既然已含苞，就一定会有盛放的那一日。”卷施柔声安慰，又十分细心地替他将拢上一领裘袍。
　　连尚面色凝重，伸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葇荑，道：“昆仑雪与你相生相源，你既已在此，如何能不开？它自你诞生后就从未凋谢，你活一日，它便盛放一日，如今却含苞闭花，教我甚是担忧，生怕有什么事会发生。”
　　卷施低眉含笑，拉过他的手，也带过了他的人，“别担心了，我就好好的在这里，昆仑雪也一定会开的。”
　　连尚勉强一笑，随她入了屋内。
　　水吟独自立在风中许久，直到冷风吹得双眸发涩，这才抱着雪下红匆匆回房，却一眼就被蒲团上蜷缩着的小白刺痛了。
　　往日雪白如绸的光亮皮毛早已暗淡无光，它静静伏在蒲团里，眼角湿润，仿佛是哭过。看水吟进来，它连头也不曾抬一下，目光幽怨哀愁地落在不知名的远处。
　　水吟微微摇头，顺手摘下一颗雪下红递给小白，可它毫无反应，似未曾看见一般，唯有眼角依然淌着晶莹的，逐渐变冷的泪滴。

　　暮色云开，浓雾渐稀，一轮明月自天际一角洒落满地银霜。
　　水吟忽然睁开双眸，自沉梦中醒来，来回几个翻身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她静躺片刻后披衣而起，想去外间瞧一瞧小白，今夜尤为寒冷，不知它可受得住？当然，还有那雪下红，是她对韩谦不成文的承诺。
　　月光映透小轩窗，被那纵横格子筛得细细碎碎，依然皎洁无暇。水吟不曾点灯，只就着明亮的月色来到外间，却觉眼前猛然一亮，墙壁上竟有暗影闪动！
　　她凝眸一看，心中顿时警觉。那安置雪下红的桌架旁有一团红云浮动，似浓墨洇入水中，缓缓荡漾散开，又渐次凝聚成一个红衣红裳的人影！
　　水吟屏住呼吸，脑中已暗暗有了猜想，眨眼间就见那红影翩然转身，赫然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妙龄女子。然而她面色苍白，嘴角似乎还留有森然血迹，而最令水吟惊愕的是，那轻柔美丽的红纱不知被谁用利器狠狠划了一刀，自胸口斜斜往下劈过，裂纹翻滚处甚至血肉模糊，露出狰狞的伤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犹豫间就见那女子轻飘飘地往外拂去，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门墙，口中喃喃念道：“主人……”
　　水吟心下一惊，立刻飞身追去。月光下那女子裙摆处轻纱翩翩，端然美丽如仙，却——没有脚！
　　是妖，是怪？水吟疑虑四起，忙一个纵身飞跃到那女子身前，低声喝道：“妖孽！”
　　红衣女子骇然大惊，她纤腰微拧，随风后掠数十尺，凄哀求道：“主人……主人有危险……”
　　水吟断定她是妖灵，轻身一转掠至她面前，冷冷道：“妖孽休要害人！”话音刚落，数十道玄水寒光如瀑倾泻，将那女子困在其中。
　　“主人……救……啊——”红衣女子惨叫一声，纤秀身影被慑人寒光撕成缕缕碎片，霎如烟云凭空消散，只余扑鼻清香。
　　水吟本欲盘问她一阵，却怎么也未料到在自己攻击之前，那妖灵就被玄水寒光震慑而散了，难道她的法力如此低微？
　　水吟来不及多想，立刻回到房中查看小白的状况，见它安安稳稳睡在蒲团里，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禁想起方才诡异的一幕。这妖灵是在壁前幻化凝聚而成的，莫非……水吟的目光淡淡垂下，落在桌案上的那株雪下红。它的绿叶零落散了一地，花茎折损得更厉害，几要断成两节，上面的果实已全部陨落枝头，泛着白惨惨的寒光。
　　这分明是自己的玄水寒光！水吟脑中惊电一闪，愕然张唇，难道韩谦送给自己的雪下红已经成精变怪，是临安百姓口中半夜扰民的女鬼？
　　她心思转得极快，却也心神不宁，几次施法召唤都无法令花中妖灵现身，那株败落的雪下红就这样在流转的夜光里一点一点失去生气。
　　“这花妖的元神濒临耗竭，而你身上的神器寒光此刻等同于她的克星，十步之内就可令她殒命。”那沉稳语声自黑暗里传来，让水吟见到了光明。
　　“主人？”水吟讶异道。
　　连尚稳步行过来，仔细查看了那株雪下红的状况，方叹道：“无论你召唤多少次，她都会在出现的那一刻被玄水寒光破形而散。”
　　“元神耗竭？”水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株花，心中疑虑重重，“我的神器寒光纵然对妖物有震慑之惧，可也不会致命，更不会伤及元神，这——是怎么回事？”
　　连尚幽幽轻叹一声，“其实我也不明白缘由，但我知道，这花妖似乎用了李代桃僵的术法，将另一方所受的伤害都转嫁到自己身上，并用法力和元神在苦苦支撑。依我看，一定是对方所受的伤太多太重，才会令元神受毁。”
　　水吟闻言怔住，“她……为什么……是替谁受这罪过？”
　　仿佛是听懂了水吟的话语一般，那雪下红的枝叶竟似活了一般，一点一点长出细长的触手，圈圈环绕在水吟臂上，缠绕着逼向额头。在连尚的示意下，水吟任由那叶脉贴紧自己眉心，而后轻轻闭上双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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