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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昆仑玉碎 之四 ...

  •   天机镜前火神魃颓然倒地,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心口仿佛被利剑穿透,喘息一阵急似一阵。过去种种冤孽,种种情碍,就在这一须臾惊雷一般劈进她身体,灼得她体无完肤。
      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她与应龙的牵绊,她的心碎和不甘,都悉数返回她脑海,那重如千钧的情感在心底散漫开来,泅开沉郁的痛。
      只是,还有爱么?
      魃紧紧攥住心口的衣衫,悲戚的目光却在回忆里一点一点转冷,最终化作一团融不开的寒冰。怎么能忘记,在父与应龙的一番长谈之后,他完好无缺地从大殿中走出来时,自己雀跃又满怀希望的心情。如何能遗忘,当应龙取来稷泽的玉浆水要与自己交杯定情时,那满心的欢喜和甜蜜。
      可是她万万不曾想到,那玉浆水里放了九朵忘忧花,当她含笑饮尽时便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可叹唇边竟还挂着宛如饴蜜的笑,瞳仁里尚凝着对应龙的依恋。旧日的火神魃在那一刻就从这世上消逝了,再次醒来的她,将所有与应龙有关的一切全数遗忘。
      是她深切爱恋着的男子,亲自诱她服下这忘情忘忧的花朵,令她在苦海里独自挣扎,却换得他在神界的至高地位。
      她那样深沉满溢的爱,在他眼里终抵不过一纸任状,功名利禄。
      怎能不恨?
      魃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让心绪平静,昔日眸子里的澄澈不再,反是火焰一般血红的怨恨。她抬起头望向殿外,只见长夜漫漫,弯月如钩,大殿里的冷气此时也渐渐沁生了出来,偶一两丝刺骨的寒气钻入衣中,随即便是胸口里撕裂般的疼痛。魃的心一下子冷透了,那天上的月也忽然变得惨白,尖利得仿佛一钩弯刀,狠狠剜向她心口。
      过了许久,她方挣扎着站起来,挺直了腰板徐徐走出殿外。
      然而千阶之下,遥遥现出了一个人影。魃心头突突直跳,咬紧了牙关攥紧了双拳,她一步一步以分外曼妙的姿态姗姗行至那人跟前。
      应龙仿佛比她更紧张,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魃……上神……你……怎会来此?”
      魃伸手撩了一下发丝,眉眼盈盈,目光却锐利如针,“莫非我不可来此?”
      “这倒不是……”应龙的脸色有些尴尬,他似不愿面对她,便寻借口道,“小神行了这许久,酒意也该醒了,如此便先行告退了。”
      魃冷笑一声,“是啊,真的该醒了,枉我当初那样信你。”
      应龙闻言一怔,张口结舌地愣在当场,脸色青白不定,“你……说什么?”
      魃深深地看着他,这苍白的脸依然意气风发,眉心因惧意而微微蹙起,凝固在唇边的那抹笑依旧暖如煦风,却再也吹不散她眉间的春夜寒露。
      “是父允了你神级罢?玉华宫的玄冥水神?呵,这倒是个好差事,还白白得了六颗玉桃,如今你的法力也快能与祝融平分秋色了罢?”
      应龙眉目一紧,薄唇退了血色,尚存三分醉意,却比任何时刻都清醒。他惊然吼道:“你看过天机镜了!”
      “现今反倒怕我知道往事么?既然都用我换了功名,又何惧我知晓?”魃冷冷看他一眼,水眸雪亮。
      应龙却答不上话来,只是定定望住凄厉阴冷的魃,良久却笑了一声,然后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惊得四周的民鸟都扑棱棱飞了起来。
      “是啊,天帝说只要让你重新变回以前的火神魃,我就可以开悟神道,不再是个卑微弱小的地神,我也可以是仙神,打败蚩尤,我就能成为一个天上地下都敬畏的水神!”
      魃的眼中悲伤奔涌,这样的话曾听他说过,也深深敬服于他的雄心壮志,凌云之心,可如今看来竟是个笑话,那不过是引她入洞的诱饵。唇边浮上嘲讽之意,她苦笑一声,“原来从一开始,我就看错了你。”
      法有三乘,仙分五等。魃生来是天神,而应龙只是东海小小的司水地神,空有寿命三千年,连人神和天仙都不如。本以为他以天下万民为己任,却原来,也只是介意那神级之别,得了黄帝的允诺,还不喜滋滋地拿她误以为是生命是永恒的爱情去换,竟也换得那样毫不犹疑。
      魃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微一挥袖便腾云飞向王母盛宴的大殿,眼中隐忍多时的泪终于掉了下来,落在袖中白绫绢帕上,血红刺目。
      从来没有眼泪的火神魃,竟为这样一个小小的水神应龙,流下了万年难得的血泪。

      魃刻意将婚礼定在应龙出征的前一晚。
      玳瑁梳被一只精致的手执着,在那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上细细梳理,偶尔蘸一下玉盘中的瑶池水,更显得发如青缎。那光可鉴人的铜镜里却映出另一双青白色的手,在朱红纱灯下依然暗暗地泛着灰气,看得泉织执梳的手有些颤抖。
      她从未见过魃这个模样,发丝散乱眼窝深陷,憔悴阴暗得如同一缕幽魂。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魃随祝融前去西王母的盛宴,不该让她见到应龙,更不该由她单独一人见到天机镜。想到这,泉织不由心中一沉,这样怨恨的火神魃,真能嫁做他妇么?
      泉织不觉偷偷瞄了一眼镜中的魃,胭脂粉黛也遮不住的憔悴苍白,眸底血丝难掩,就连目光也是恹恹的,没了生气。
      “别梳了。”魃顺手拂下泉织的手,径自起身就朝门外而去。
      “魃神要往何处?”泉织不及阻拦,忙脱口问道。
      魃闻言驻足微偏首,几缕乌云发丝随风起起落落,就在泉织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迅速掠身飞起,衣带飘动直往西山。
      泉织不由追了出去,却见魃的前方剑光般闪过一抹白色的影子,直朝着昆仑西山王母殿而去。
      “应龙!”她猛然掩唇惊呼。
      魃心中一凛,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方才那气息,那令她眉心疼痛不止的气息,真的是应龙,他……来王母殿做什么?她心念一动,摇身变作一只王母座驾前的小银狐,轻轻跳跳跟在他身后。
      淡薄的日光自天际洒落,笼在应龙的无暇白衣上,总嫌惨淡了些,又在魃眼中晕开,满是落寞艰涩的味道。她咬了咬唇,动身追了上去。
      仙音屏再次为魃让开一条小道,也让她看清了应龙去往的方向——放置天机镜的神殿。这种时候,他来天机镜前作什么?
      魃缩在银狐小小的身躯里,即使是立直了身体高高昂着头,也依然瞧不见应龙在做什么。于是她瞧了瞧四周,惊电般蹿上了殿梁,瞬间扑入眼中的却是天机镜里那令人怀念又讽刺的往事,那曾经旖旎相爱的往昔。魃的心口一痛,爪子一松,险些摔下殿来。
      既已选择以情换权,又何必假惺惺来此回念?魃心中讥诮,连笑也没了气力,眼底悲喜成灰。
      在大殿暗淡的微光里,应龙一动不动地端详着镜中的光影宛转,忽然间,唇角有了恍惚笑意,仿佛是苦,也像是涩,更有噬骨的痛令他伸手握紧了胸口的衣襟。
      魃收紧指尖,重重捏住殿梁,似有什么人猝然捏住了她心尖,奇痛入骨。
      镜中硝烟弥漫,仿佛有一场惨烈的战争正在蔓延,到处是血流成河的悲壮,遍地是尸骨不全的残骸。应龙一身白锦战袍手执法器立在火海之巅,紧紧握着一个青衣女子的手,他的神色震惊而狂喜。因为那女子扬起法器铺展烈火时,风伯雨师的滔天洪水就在刹那间退去,倏然蒸发殆尽。
      那是……
      鸡皮鹤发,猱形秃顶,身躯伛偻而残破,微微牵动的嘴角只能露出一个干裂可怖的笑。魃倒抽一口冷气,待看清那女子的法器时霍然僵住——烈火斩,是魃的法器,那青衣女子赫然是火神魃,是她自己,是受水火相克吞噬而完全变异的自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魃骇然惊住,却见应龙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抚上镜中丑陋无比的自己,每一个冰冷的指尖都触及那熊熊烈焰,他不呼痛,目光灼灼闪动。
      “无忧……”他低低唤了一声,泪水如珠落在镜中魃的脸上,鲛珠一般晶莹。
      镜中的应龙和魃配合得天衣无缝,至阴至寒的玄水纠缠着至烈至性的火焰,又转瞬被吞噬。青衣女子那双苍老干裂至白骨可见的手被应龙死死扣住,直至烈火成冰,寒泉沸腾。
      就在所有人欢呼庆祝胜利的那一刻,青衣女子身形一晃,流陨一般颓然坠了下去。应龙飞身去追,却次次被她罡烈的天火逼退,身上现出冰火相交的狰狞伤口。
      应龙的手落了空,只抓住女子一片青惨的衣角,如无力的棉絮在风中摇曳。
      失去神力的青衣女子最终落在干裂的大地上,身下妖媚的火红无尽伸展,人间顷刻赤地千里。无数的凡人奔走相告,天上降下旱神,是为人间祸害,若请东海玄冥水神到场做法,已无相玄水化之,可将之逐往赤水之北,以得南方充沛雨露。
      应龙与魃,从此天地相隔,万年不聚。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昆仑玉碎 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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