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殇》徵夔

2、第一章 凤位空悬

　　刘彻的母亲是王美人，汉景帝众多嫔妃中平凡的一个，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她内心的暗涌谁也看不见，人们只知道她性格温良，从不得罪谁。也许王美人的没有锋芒正是她最大的锋芒，就像一柄利刃突然出现在深夜，闪现出利器特有的寒光时那样让人措手不及。

　　人们都知道现在最得宠的妃子是栗姬，她所蒙受的恩宠让所有妃子暗自心焦，栗姬的长子刘荣已经被封为皇太子，那么似乎，那空虚已久的皇后之位已经是栗姬的囊中物了。所有的妃嫔的心都凉了，她们实在没有把握与一个宠冠六宫的皇太子之母争夺皇后之位，而有一个人却没有这么想，她就是那个性格温良的王美人。

　　宫廷之事往往瞬息万变，谁都不应该倚仗别人，比如皇帝的宠爱，甚至有时候连自己当下所得的任何一切都不会是你步步攀升的台阶。这些宫廷说简单就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的玄机，有人看破，也有人终生陷于这玄机的桎梏之中。

　　栗姬后来充满讽刺意味的失宠，也许正是她那双被宫闱之宠蒙蔽的双眼带给她的最彻底的警告，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栗姬拥有很多王美人没有的东西，譬如皇帝无以复加的宠爱，譬如她的太子儿子，相比之下王美人所拥有的就简直是不值一提，王美人普通低下的身份，她幼弱的儿子，这简直可以成为笑柄。栗姬永远不会想到，低下的王美人只是做了一件高贵的自己不屑于做的事情，就这样轻易地将自己和儿子的锦绣前程撕扯得体无完肤。

　　在王美人平静的表面下，她的内心正在波涛四起，她无时无刻不把自己的目光放到宫廷内外观望，终于，历史将这个女人推到了她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她置身于阴谋与赌注的旋涡中，却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游刃有余。她置身于这场后宫争斗的开端是栗姬自己无知自大的过失。

　　权倾天下的馆陶长公主下嫁之后的频繁出入皇宫给景帝的后宫带来源源不断的美女，这是一个姐姐对皇帝弟弟的关爱也是一种政治手腕，长公主在为后宫陆续送入佳丽的同时，也在嫔妃们中扬起了一种对她的怨恨。这种怨恨在汉宫堂皇富丽的内墙上如藤状攀援，越来越密集。而馆陶长公主却视其无睹，她知道这些深宫怨女无非是担心自己已经穷途末路的命运，而这些女子的怨恨是无碍于她的行动的，这些怨恨渺小如同皇城内城角落的积水，日复一日地让自己变肮脏变腐臭却无能为力，但她们最终无缘于御花园里清澈见底的河流。

　　馆陶长公主已经得到了自己所期待的所有荣华富贵，她开始为自己独一无二的女儿陈阿娇铺陈一种她期望中的锦绣人生。当然，她想象中那锦绣人生，就是要登上天下女子觑觎的皇后之位。当然聪明的长公主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皇帝弟弟，她的目标到此时已经清晰地毫发毕现。

　　那就是太子刘荣。

　　而栗姬作为刘荣的生母，当然成为了馆陶第一个要讨好的对象，她并不觉得这样的讨好会使自己吃亏，她几乎肯定自己这样纡尊降贵地去讨好栗姬，必然会带来女儿的锦绣前程。

　　长公主愤怒地从栗姬的住处出来时立刻否认了对栗姬的想法，暗暗地骂她不识好歹。她没有想到栗姬作为准皇后的人选，居然会这样愚昧地拒绝自己。她愤怒地回想到栗姬在听到自己说想将阿娇许配给刘荣时脸上显露出来的厌恶表情，仿佛阿娇并不是尊贵的馆陶长公主的女儿而是街头乞讨的女子一般。

　　尊贵不可一世的长公主从栗姬的眼里读出了拒绝，但她没想到栗姬脱口而出就将这门婚事拒之门外，连一点思考都没有。馆陶长公主很快就明白了栗姬拒绝的缘由，那是她原本不以为意的妃嫔的怨恨，她实在没有想到栗姬会因为自己进献美女而拒绝阿娇和刘荣的婚事，现在看来，栗姬的失败几乎已成了她命运的定数，有谁会拒绝馆陶长公主主动上门来谈的婚事呢？

　　这简直是太可笑了。

　　王美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显露出甚于栗姬许多的政治谋略，以前她总是习惯当隐藏者，可是当她看到长公主和栗姬的矛盾时，她似乎看见在陈阿娇华丽的裙袂边缭绕着金色的帝王之家的光芒，她像在黑暗中看见出路一般，终于等到了这个在宫中为数不多的飞黄腾达的机会。

　　长公主和栗姬的矛盾已经激化，这正是上天赐给自己的一个渔翁得利的好机会。她匆匆赶到长公主身边好生安慰，又小心翼翼地数落着栗姬的不是，长公主略一迟疑就将目光聚集在身边这个看上去普通的妃子身上，她从王美人的一举一动之间看到了一种被隐藏过的深远谋略，这是栗姬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的特点。

　　长公主的微笑突然安静地浮现在脸上，那是一种找到一个期待的人选时发自内心的微笑，王美人也仰起脸来凝视长公主的眼眸，这一瞬间她放下了平时的卑躬屈膝，因为她知道长公主和她即将联起手来，排除她们辉煌路途中的种种障碍。

　　栗姬不仅仅和长公主错过了，她还错过了汉景帝的宠爱，当汉景帝问她如果自己将皇嗣们托给她照顾，将来自己百年后会怎样对待这些皇族子嗣们，栗姬一脸厌恶的表情简直和面对长公主时一模一样，她拒绝了近在咫尺的皇帝对于他死后子女们安稳归宿的期望，也拒绝了近在咫尺的皇后之位。

　　汉景帝失望的神色显而易见，而栗姬却似乎没有看见，她不知道的是，馆陶长公主在皇帝耳边已经用一个姐姐忠告的口吻细数了栗姬的种种不该为皇后的行为。

　　此时的栗姬已经处于异常危险的地位，但她自己好像仍未知觉。而最后将栗姬从准皇后的宝位上拖拽下来送向冷宫的正是一直不起眼的王美人。

　　那源于栗姬的哥哥进宫探望栗姬，路上巧遇王美人，也许是王美人早就在此恭候多时，那可怜的哥哥倾听了王美人一番真心实意想让栗姬当上皇后的言论后恍然大悟般向皇帝启奏，希望皇上为安定六宫早定皇后，这皇后的不二人选当然是他的妹妹，看似依然受宠的栗姬。

　　皇帝本就开始对栗姬不满，又加上其兄这一启奏，让他勃然大怒。他对这个妃子已经用了太多耐心，给了她太多机会，可是她除了美丽的容貌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汉景帝确定她就是那个皇后的人选。而她一次次激怒自己，也许是时候放弃她了。

　　这件事以栗姬的入冷宫和其兄长的丧命而告终。

　　王美人和馆陶长公主终于合力排除了栗姬这个最强大的敌人，她们没有想到栗姬这么快就失势，她们在月下对酌时无不讽刺地想到，这种结局怪谁呢，只能怪栗姬自己罢了。

　　美人王娡成为了景帝的第二任皇后，当她穿上凤袍的时候她的目光变得深远而清澈，她看着新封的太子刘彻和太子妃阿娇，想到母亲臧儿曾经找人为自己算过命，那算命的人说，你的女儿将来是大富大贵之人啊。王皇后又想起怀有刘彻的时候梦见太阳入怀。她闭上眼睛向上苍祷告，原谅我做的那些坏事，就算我不做这些，我当上皇后，刘彻当上太子也是命中早早注定的。她再次睁开双眼时景帝向她温柔地伸出手，拉她在身边金光缭绕的凤椅上坐下。

　　汉景帝空悬多年的皇后之位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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