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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XXI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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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峪岛不见天日,只能通过天空的颜色去辨认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薇薇安醒来时,岩洞中已不见拜蒙的踪迹。她披衣起身走出洞穴,拜蒙正从外面回来。他一看见薇薇安,就小步跑来将她抱住推回洞穴中:“这里的环境不利于你,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出来。我去外面找出岛的路,等我找到了就来接你。”
薇薇安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怎么了?”现在的拜蒙很是注意薇薇安的情绪,薇薇安眉毛一垂,他就知道自己要开始哄了,“想让我留在这里陪你,还是想跟我一起去?”
“我不想离开这里。”薇薇安抬起头看着拜蒙,“圣杯还没有找到,一定是被帕奥带到这里来了。我得找到圣杯再出去。”
拜蒙松开拥着薇薇安的手,声音低沉:“你还是要回圣山?”
“我得把东西送回去才行。”
“你回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薇薇安没有讲话。拜蒙说的或许是对的,他们两个因为一次事故绑在一起,经历如此多的波折,潜意识里就以为对方必须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但这终究不是他们的归宿。圣山的公主要回到圣山,地狱的魔鬼要回到地狱,这才是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则和最正常的样子。
“你果然还是骗我的。”拜蒙负气转身就走。
薇薇安连忙追上:“我……我没有骗你。我想跟你走的,但是我毕竟是从圣山出来的,我得向圣山有个交代。何况你本事圣山封印的魔鬼,还把圣杯拿了出来。这一切难道都要我去解决我去承受吗?你难道就不用付一点责任,不用帮我分担吗?”
拜蒙顿住脚步,薇薇安迎面撞上他的脊背。他转过身来,俯视着薇薇安,眼中亮光莹莹,似乎有微不可见的不甘的眼泪。薇薇安倒吸一口气,试探地伸出手,抓住拜蒙的手腕:“你就只埋怨我,却不替我想想我的难处……是你将我掳来的,你难道不用为此道歉吗?”
拜蒙哑口无言,伸手抱住薇薇安,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二人相拥一会儿,薇薇安想将拜蒙推开,突然肩膀一疼——拜蒙用自己的獠牙给她咬了个牙印。
“你!”
他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捧着薇薇安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不许忘了,也不许反悔,更不许背叛我。”
薇薇安抬着眼皮,绿色的眼眸神人心魄:“那如果……”
“我就把你带回地狱关起来。”竖瞳直勾勾地看着她,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所有人都找不到你。只有我直到你在哪里。”
“你看你又吓我……”薇薇安叹气,垂下眼睛,睫毛长长的,很可怜的样子。
拜蒙微微一愣,松开薇薇安,将头撇向一边,叹了口气:“如果你还是那么怕我……我愿意再为你喝那药水。”
薇薇安惊愕地抬头看着他,拜蒙认真地点点头:“我愿意喝,为了你。”
夜晚的海水宁静极了,喝完药的拜蒙昏昏欲睡,与薇薇安再一次依偎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安详。
岛上的雾气越来越大,拜蒙惊醒,伸手不见五指,往身边摸了摸,没有薇薇安的踪迹。
“薇薇!”拜蒙顾不得这么多,大声地在岛上喊起来,“薇薇!你在哪里!”
岛屿空旷无人,所有的声音都飘散在空中,只有拜蒙能听见自己的呼喊。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岛屿上奔跑寻找,绕过无数岩柱,重重黑雾之后瞥见一袭绿影。
“薇薇安!”拜蒙呼喊。
薇薇安似乎长高了许多,蜷曲茂密的亚麻长发甚至垂到了小腿。金绿色长袍垂顺柔软,裸露的手臂上缠绕着金灿精巧的月桂枝。她回过头来,看见了拜蒙。
拜蒙惊喜上前,张开双臂要将他拥入怀中:“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
他的话语顿住,难以置信地盯着薇薇安。绿瞳中没有柔情蜜意,只有冷漠厌恶。他低下头,一柄镰刀深深地插入心口,鲜血从胸腔中喷涌而出。
拜蒙于血色中睁眼,入目是漆黑一片。他转头,薇薇安正躺在他的怀中,紧蹙着眉,额上汗珠细密,睡得也极为不安稳。
他刚想叫醒她,薇薇安陡然睁眼,眼神惊恐戒备,盯着拜蒙看了好几眼,才渐渐柔和下来。
“做噩梦了?”拜蒙询问。
薇薇安点头。
“梦见什么了?”
薇薇安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也做噩梦了。”拜蒙说道,有些惆怅。他不想让薇薇安担忧多想,便又笑了一下:“不过梦魔都喜欢来人的梦里作祟。这里气息浑浊,魔气顶盛,我们被他们影响了。”
薇薇安抹去脑袋上的汗珠,扶着岩壁缓缓站起来:“我们出发吧。早日拿回圣杯,早日离开这鬼地方。”
蛇峪岛只有一条入岛的路,为石门封闭。只有用蛇峡镇特造的船只摇铃才能进入。薇薇安轻轻摇晃着船只上的铃铛,石门共振,“轰隆”一声开启一道缝,小船从中穿梭而过——越靠近中心,黑雾越稀薄,蛇峪岛的真容才越明显。这根本就不是一座人能居住的岛屿,没有植被,没有动物,没有太阳,只有无尽的晦暗和寂静。
高耸的岩柱林立两侧,二人跳下小船,往里走着。
薇薇安只觉毛骨悚然,对拜蒙说道:“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们。”
“有很多双眼睛。”拜蒙也察觉到。
“这些岩柱……”薇薇安拿出火柴划亮,将光源伸到岩柱前,顿时吓得甩开。
那是一张人脸,不,不是一张,而是一张张人脸。异鬼们用奇怪的姿势或悬挂、或倒吊、或缠绕盘踞在岩柱上,从下到上,密密麻麻,拥挤不堪,而这样的岩柱布满整座蛇峪岛。
一共有多少人呢?薇薇安不知道,也算不过来。但是她能肯定的是,这些人都曾在自己的村镇里幸福地生活过,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有父母子女,有亲朋好友,而现在成为不人不鬼的东西,被霍克这个畜生当做牲口一样地圈养和利用,而这里常年的阴雨,犹如永夜也让他们永远无法醒来。
他们还能变回人类吗?这个世界上最最强大的巫师——神使能做到吗?圣杯能做到吗?她没有答案。
薇薇安感到一股粘稠的冷意和巨大的悲痛从脚底蔓延至头顶,几乎将她淹没。她的双脚被禁锢在地上,半分不能动弹。拜蒙赶紧拉着她远离,蒙住她的眼睛:“别看。”
薇薇安没有动,她拉下拜蒙的手,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这些由活生生的人变成的异鬼。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沾到了拜蒙的手指上,他无措地走到薇薇安面前,而薇薇安只是擦掉眼泪继续向前走去。
“帕奥重伤,没有异鬼,霍克也只不过是个没用的死人罢了。”薇薇安走到河边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一根大小合适,坚硬无比的石棍,在手上敲了敲,转头看着拜蒙,眼神坚定,“我们去杀了他们,拿回圣杯。让他们……安息。”
即便蛇峪岛再阴森恐怖,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走出石林,薇薇安回头,那一簇簇高耸的石柱像是墓碑,为这些苦难的人类唱诵着迟来的挽歌。海风也柔和起来,婉转地带着悲伤曲调。她蹲下来,学着当时在霍尔格小镇安魂曲的调子,轻轻地祝祷起来——
“我们敬爱的亲人啊思念的亲人啊难忘的亲人啊
大地上将再无你的身影你的声音你的足迹
我们将永远铭记你的名字你的诞生你的死亡
亲人啊请走慢一点回头看看你的家乡你的家人
远方的风会将我们的思念带给你
远方的风会将家乡的消息带给你
请再尝一尝母亲的面包父亲的酒酿
姊妹的亲吻兄弟的拥抱
儿女的崇敬妻子的爱慕丈夫的关怀
我们将永远思念你
你的名字将篆刻在不朽的心石上
直到海洋干涸大陆沉没
直到天塌地陷日月湮灭”
月亮从厚重的乌云中飘了出来,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中洒下粼粼波光,像祈愿的河灯引领枉死的灵魂重回故乡。
蛇峪岛难辨方向,二人绕了几个来回,似乎都在原地打转。薇薇安看见岩石上做的标记,无奈叹了口气,刚想找别的路恍惚间看见自己标记旁有个浅浅的划痕。她摩挲了几下,喜出望外:“拜蒙,除了我们还有别人也上岛了!”
拜蒙没有转头,只是注视着前方的岔路:“前面似乎有人。”
薇薇安走过去仔细瞧了瞧,有四五个人影正摇摇晃晃地走进黑雾,带头一人似乎还拿着法杖。
“是达伦吗?剩下的几个是一起被冲上岸的镇民?”
二人对视一眼,立即追了上去,跟了几个转弯却又找不见人影。薇薇安四处张望,发现四周的环境开始变得陌生,转头就要对拜蒙讲,可她身后空无一人。
拜蒙继续追着达伦,穿过黑雾,不见了踪迹。拜蒙拉了拉薇薇安的手:“我们先出去吧。”他扭过头去,身后哪里还有薇薇安的踪迹?就连他抓着的手,也只是一节手骨树枝而已。
拜蒙甩开树枝,四周的黑雾像是有眼睛一般朝他慢慢聚集,将他紧紧包裹,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眼睛、鼻子、耳朵……
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六张人脸,既熟悉又陌生,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眼中尽是杀意,他缓缓举起长剑——
“去死吧,阿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