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千个陌生人对话》陈奶盖

11、第46-50站

　　第四十六站
　　01年的大学生。
　　他问我怎么还没睡。
　　“年轻人，这个点睡觉不是很正常，这个点不睡觉也很正常。”
　　他学物流的，说话有点丧丧的。
　　“物流毕业之后具体是做什么？”
　　“很多吧。物流管理，仓储，你也可以去公司。”
　　我忽然意识到，他01年的和我一年，正常来说应该今年毕业。
　　他：我复读了。
　　我：你当时是为什么想复读？
　　他：觉得不满意的这个成绩没考到呗。
　　我：复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他：压力很大啊。但其实我那时候是疫情，就没太压抑。我遇到了几个好朋友，也还......
　　他忽然问我，大学谈过恋爱没有，说感觉我谈了好多。
　　哪有好多，我就谈了一个，还是初恋，还分了，分完我还单了快三年了。
　　他：挺好的，尝尝谈恋爱的苦。
　　我讲，那厦门的学校真的是，就是你在那读书，就是如果不谈个恋爱的话，就感觉白读。那个环境确实适合谈恋爱。
　　他：校园爱情多好。
　　我：我分手了啊。
　　他：大学谈的基本上都不会成。
　　我：但是我大学舍友跟她男朋友谈了好多年了。七八年了。
　　他：高中带上来的，肯定是一个地方的。更容易。
　　我：我那年是疫情，就我也没有太见到他，就回学校之后就见了几次就分了。所以我真的很讨厌疫情，我感觉如果不是疫情的话，很多大学的事情走向就会不一样。你整个大学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吗？
　　他：没有。都没怎么和异性说过话。
　　我：......要用上异性这样的词吗？
　　他讲他高中谈过两个，后来和第二个双双去复读了。因为复读学校不在一起，异地就分手了。
　　我说，我就很后悔为什么高中没有早恋。如果初恋是我们家这边，将来即使大家没有联系了，但彼此很多共同的朋友啊，或者说地方很小，大家都会彼此认识，很多年之后，你能知道那个人大概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不会像现在分手之后就是彼此跟死了一样杳无音讯。
　　他说啊？那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因为他是初恋，所以你就会好奇说这个人，你不会说去关心到具体他在谈哪一任啊，在谈谁，但是就是很多年以后你会有个念想说听一嘴他的近况。
　　上面这几句话，我感觉我和很多人说过。
　　下面这句话我以后也会问很多人。
　　我：我好奇，有一个说法，就是说男生身上只存在一次恋爱，那一次之后对他们来说之后的关系都不太属于比较深刻的恋爱。
　　他：初恋？初恋对每个人来说都深刻。
　　我：不一定是初恋，那个说法的意思就是男生就是只有一场爱情，之后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恋爱关系，并不是说我有多喜欢那个人。
　　他：那我应该不会。我觉得我喜欢她还是会好好谈的。
　　表达了一下对他还有一年能够不封校生活的羡慕，他说是你是最惨的19届。
　　他问我，那起码你解封之后不是还有一学期吗？
　　“那就大四下了啊，你要离开学校去实习去工作了。”
　　我问他：“你整个大学都没有什么很深刻的事情吗？”
　　“没有，都是一些很平常的事情。”
　　“忙什么呢？学习？”
　　他说学习，工作。
　　“什么工作？”
　　“我在学校当干部。”
　　啊？
　　我好久没有听到过干部这两个字了。
　　学校的干部。
　　新鲜词汇。
　　无任何对这个词汇的贬义看法。

　　第四十七站
　　距离我写下第一站过去了四个月，一个春天没有了。
　　在过去的四十多人里，绝大部分，我们没有再联络了，只是偶尔的时候，个别人会回头和我说几句话。
　　我觉得那些瞬间都有些意思，所以便在这记录下来。
　　考上重点大学硕士的男生，和我说我们上次去吃的那家店，他在小红书上说那家店不好吃，被人在评论骂了。
　　那家店确实不怎么好吃。
　　只是那天吃饭的时候，他说那鱼不入味，我没吱声，我觉得那鱼还过得去，三杯鸡确实不太行，太甜。
　　和我说了两个小时候情感经历的弟弟，又和我说了这四个月里他的情感经历，足足讲了一个半小时。
　　在政府工作的外国外交人，我们很久没说话了，上次是我出于好奇冒昧问他为什么他年纪越大挣得越少，不符合常理，他说国情不一样，发了好几句英文给我，我隐隐觉得他有点被我冒犯到，道了歉，后来再没对话。直到这次他得知我回家备考，和我说加油，为了你的未来。
　　也有些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忘了我也没有写过他，是一个俄罗斯混哈萨克斯坦的混血，挺小的，在上高中还是初中来着。因为他未成年嘛，出于我得做个人，我没有和他讨论一些深奥或者为了满足我好奇而冒昧的问题，也没聊过情感问题，（我问了一句你有早恋吗，问出去就后悔了，外国人应该没有早恋的概念吧，而且，就是觉得问小孩这个很不礼貌），所以和他聊天就是真的纯互相答疑，彼此对于对方国家的好奇。他会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记得我说我想看他们的食堂吃什么，匆匆拍照发给我，边角还有他同学的校服一晃。我也会收拾冰箱的时候想起他说不知道汤圆，特地搬出来拍给他。
　　我记得那时候我刚到北京，我雄心壮志，我说我不觉得情爱很重要，但我觉得工作很重要，我想做更好的人。他说我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他相信。
　　后来就再没消息，他再没上线过。
　　我在遥远的中国，忽然想起你和我说要学俄语要下载vk。我说你怎么不写作业，还在回消息，他讲自己今天学了九个小时了。
　　我在遥远的中国，祝你有个好前程。
　　还有，还有几个晃神的瞬间。
　　比如那个说可以帮我在业内安排一下，却从来没问过我在哪个行业的隔着一个大洋的医生，好一阵没讲话后，在我删掉他之前，他先删掉了我。让我在一瞬间觉得，好像我有当真的几秒，我明明早就打算好了要删掉好友。
　　直面自己一些卑劣的，小小的侥幸心理，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网络就是这样，能把天南海北的人联络到一起，也能让大家相遇的故事戛然而止。我会用文字记下那些瞬间，那些某一天也许我也忽然消失了，但是瞬间永存。

　　第四十八站
　　华裔。
　　中文有点磕绊，语调有点像小笼包。
　　说出来的话倒是有点可爱。
　　忘了是不是他先问的我之后的工作打算，我才说到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留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我问他现在的工作离家近吗。
　　他说：“不近，我爸爸在中国，我妈妈不在我，呃我附近。开车比较近，一个半小时，两个。我们家不在乎近，挣钱重要。”
　　挣钱重要。
　　多么朴实的话，我喜欢听这种话。
　　我说他口音像是南方人，他说好吧，看来我的中文退步了。
　　我好像没太和他聊天，有说一些未来规划，然后他的看法，有的时候和年上聊来聊去都会聊回这。
　　就像和年下讲话怎么都逃不过要听对方说前女友。

　　第四十九站
　　02，在打暑假工。
　　就聊了两分钟，不知道出什么状况电话挂掉。
　　我：什么暑假工？
　　他：打螺丝。
　　我还没反应过来：打螺丝？螺蛳粉店那个吗？
　　我忽然才回过神来：工厂那个螺丝，对吧？
　　他说是。
　　我说这样出去暑假工是不是包吃包住的，他说是，但是他自己租房。
　　我：那你就扣掉房租的话，工资还剩多少。
　　说实话我是真的想抽一个假期出去厂里打工或者去海底捞端盘子，就想体验一些不一样的生活。可惜我已经毕业了，没有完整的假期了。
　　他说扣掉房租还剩三千多。
　　我说那也还可以，等开个学还能挣个6000块。
　　我以为他大学在广东上所以留了这边打工，但他说不是他在江苏上大学。自己是贵州那边的。
　　电话到这戛然而止。
　　我发现云贵川，广东，这几个地方的人说话都挺好认的。还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小一点的时候我会觉得说话带口音有点土土的，今年完全不会了，我觉得挺亲切的。
　　带着乡音的孩子会得到家乡的庇护。
　　可惜我是闽北人，说不出什么家乡话，我们十里不同音。

　　第五十站
　　河南人，就比我小不到一个月坚持叫我姐姐。
　　我坚持不想听，他说那你喜欢听妹妹吗？
　　.......行吧，您爱叫什么叫什么。我忍就是了。
　　听他说他在麦当劳兼职过，我说麦当劳的时薪还是12吗，他说可以加的。据他说，应该是工作时间到90还是120小时后，就可以涨薪。
　　“那网络上说的晚上卖不完的炸鸡汉堡可以自己吃是真的吗？”
　　“假的，都丢了都不给员工的。”
　　他说但他每周六可以享受一次半价购买指定套餐的机会。不过有点奇怪，为什么在麦当劳打过工的人会不知道麦当劳的1＋1套餐呢。起初是他说，麦当劳随便一个汉堡都要几十，我说可以点1＋1呀之前好像是11.9最近涨到了12.9。他说怎么可能（这么便宜）。
　　“你搜一下。你搜一下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在哪里搜？”
　　“都可以吧，百度啊，微博啊，小红书啊。算了，我搜。”
　　他说不要，他搜。
　　搜的时候得知他今年大专毕业，还没找到好工作。
　　“是没找到工作，还是不想找工作，还是没找到想要的工作？”
　　“那当然是想要一个各方面都还好的工作。”
　　我说我有个朋友大专毕业的工作是在厦门，双休，包住，六千，我觉得挺好的就。
　　他说那是要进厂的工作。唔，其实我没太听懂，我毕竟不是和他同专业的，对我来说这行有点超纲了。他自己说他是学自动化这一类的。
　　没有聊很久，可能就简单交涉了十分钟左右，聊到他说他很瘦要给我看照片，要裸着上身那种照片，我说不要发给我，我不想看陌生人的上半身。然后他发了一张穿衣服的，问我有没有健身，是不是练得前凸后翘了。
　　我觉得有点不适，我说我还有事先挂了，他说：“我懂，我知道了。”
　　知道这是个借口就好咯。
　　诶，我最近时常萌生出不想写了的心情。不用写作，就不用认识陌生人拓宽我的写作视野和素材，不用写作也不用面对我糊就是没天赋写得不好的现实。但又在一些瞬间里，觉得我应该留下点什么。
　　留下什么呢，我只是这个世界的NPC。晚上的时候和大学舍友聊天，我说我以后如果没什么钱，我个人是不打算生了，我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话：“我不想再给这个世界生npc了。”
　　我要把这句话写进小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