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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恨往昔 ...

  •   “嘶。”
      有点烫。
      光翎甩了甩手指,拧开龙头放了些冷水进去,解了面具和袍子,又将里外衣统统除干净,赤条条地站到浴缸旁,试探着向里面伸进一只脚掌。
      温凉凉的,正合适。
      小腿搭进去,一尾银鱼滑入了柔波荡漾的水里。

      涟漪一层一层泛动,光翎垂下头,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出了少年不同寻常的面孔。
      幽蓝色从手掌开始贯穿手臂,爬上脖颈,再穿刺进浑浊的眼睛里。成团的脏污鬼魅一般爬出瞳孔,染遍了左眼的眼睑。
      突破了九十级,反噬也变得严重,毁容只是变强的代价之一。
      所以他戴上了面具。
      “不要这么悲观……”神弓的声音适时响起来,细听有些发虚,“只是眼睛周围的一小块,谈不上毁不毁容的,况且不是还有积火草……”
      光翎没有搭理它,于是神弓的声音越变越小,最终讪讪地闭上了嘴。
      其实也不能怪到它身上,他的武魂虽然有自主意识,但却并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如果可以选,相信反噬绝非神弓所愿。
      说到底,也只能怪自己。
      若非当初在恶泥沼泽中的关心则乱……

      停下。
      别再想了,不要再想。
      他猛然吸了口气,狠狠呼出,将脑海中的记忆碎片统统驱散。
      有一点神弓没有说错,幸得有草草在,每日里为他尽心尽力,这才勉强将反噬压了个七七八八。但神弓的力量往后只会越来越强,即便草草也在成长,但二力相抗,结果如何,谁又能下定论呢。
      武魂寄生……
      这世间罕见的稀奇事,为什么偏偏就找上了自己?
      烦闷再度涌上心间。光翎甩甩头,把脸扎进水下,咕噜咕噜吐出一大串气泡。四周碧波荡漾,雪发飘满浴缸,他屏息憋气了好久,直到接近窒息。
      好了,想想别的,不要把精力浪费在从前。
      想想眼下至关重要的事。
      ……刚刚的大堂中。

      那些人认得自己,这是初步的可以肯定的结论。可是,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呢。
      沉下心来思考,似乎回想起一些端倪。
      是的……客店的门头。
      进门前的自己只顾着局促和尴尬,对着那装饰华美的门头一眺而过,全然没来得及顾虑细节,如今再想,上面分明刻画着盛大壮丽的羽翼图案,但凡稍微留意一点就能发现,图案的描绘手法与与怀中金魂币上的六翼几乎如出一辙。
      那么,他们是看到魂币,从而确认自己的身份的?
      应该是吧。
      但是总感觉还有哪里不太对。思维被别在了拐角,怎么都转不过弯来。
      好吧,暂且就这么认为——魂币出自雄狮斗罗之手,本身就包含着不寻常的意义,而这店是武魂殿手底下的产业,侍者们起初只是因拉客而将自己迎进去,见到魂币后认为自己是武魂殿——或者说是供奉殿中的要员,故而态度更加殷切,连房费都特意减免。
      很合理,光翎圆满地说服了自己。
      那么,既然旁人对自己的身份有误解,就将这误解利用到底,直到成功抵达真正的目的地。
      他吸了口气,将身体没入摇荡的水面之下。
      水波熨贴着肌肤,身体陷入了冥想,渐渐的,脑海中浮出了无边金光之中奇伟山峰的画像。

      ……

      “当,当当当。”
      门口传来断断续续的敲击声。
      “坏了,”光翎刚刚踏出浴缸,正拧开花洒冲刷身上的泡泡,闻声连忙快马加鞭将自己冲洗干净,毛巾胡乱擦了两下,匆匆拿起了挂架上的浴袍,“我好了,来了来了!”
      走出门去,果然是草草。小家伙怏怏地委顿在门口,显然是被冷落久了的模样。一看光翎出来,立马站起来,背过身,两条胖手臂交叉一抱:“咕。”
      “生气了?”光翎有点心虚,又对它赌气的可爱模样忍俊不禁,弯腰想去抱它,“小心眼儿,我就多洗了一会儿,这就生气,羞不羞?”
      草草躲开了他的手,没搭理他,气呼呼地自己往内卧去了。
      光翎无奈地摇摇头,抬步跟上。
      个子不大……脾气真不小。

      进了卧室,草草自顾自跳上了床,光翎则走到窗边,对着巨大的全身镜弄干头发,还有身上的水迹。
      他头发多,洗起来是费事了些,但是弄干却易如反掌。银蓝色的亮光丝丝缕缕从发尾缠上来,将每一颗躲藏在发间的水滴都凝结得彻底,只轻轻一甩,小冰珠便噼噼啪啪掉了一地,很快化成细微的湿痕,消失在了毛茸茸的地毯里。
      收拾完毕,光翎扒了扒干透的头发,扭过头去。
      远处的床沿上,草草安静地躺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光翎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轻地爬上床,躺下,侧了侧身,静望着它的背影。
      床面因为他的动作而震颤,但草草始终没有动,它的身体小小的,灯光将它的影子投在洁白的床褥上,也只有暗色的柔软的一小团,一个巴掌就能覆盖得住。
      它一直不理自己。光翎忍不住坐起身来,挪过去一点,想看看它在做什么。但凑近了,却愣住。
      草草并没有睡,两片叶子默默耷拉在床上,叶尖不太有活力地轻轻动弹。昏黄的灯光里,它蜷缩着身体,紧紧抱着怀里的物件——弓箭形状的、小小的发饰,脸蛋贴在冰凉的金属上面。
      就在这一瞬间,某种情绪猛然冲上喉头,连心肺都哽得酸痛。光翎的嘴唇颤了颤,胸脯重重地起伏了两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慢腾腾地重新躺回去,喉结上下滑动着,半晌,才艰涩地开口。
      “……喂,今晚还治疗吗。”
      嗓音微哑,在宽敞的房间中回荡。
      草草似乎感知到了一些东西,轻轻扭过脸来,看着他:“叽。”
      昏黄的壁灯下,银发少年正平躺在床上,漂亮的眼睛安静地闭着,睫尖反射出水一样的微光。
      草草犹豫一瞬,还是放下了怀里的东西,朝他爬了过去。

      ……

      滚热的叶片盖到眼睑上,温度直达眼底,很好地缓解了来历不明的胀痛与酸意。
      “刚才是我不好啊,”光翎的嗓音滞涩,“把你放在外面那么久,给你道歉。”
      他是知道草草怕孤单的,这天生地养的灵物有着极高的情感需求和依赖性,好似热爱扎堆的小鸡仔,一旦落单就会恐慌地叫个不停。
      当初,它从南边的故乡被强行带到陌生的地方,一同来的积火草同类全都散了,这里只剩下了它一个,于是,它和这个世界的情感连结被人为地更改,从原本的小草朋友变成了陌生的人类。再后来,其中一个人类离开了,另一个深得它信赖的直接将它抛弃在了豺狼虎豹出没的大山里,再也没有回来。
      多狠。
      它就这样独自在危机四伏的深山里待了一年,随时随地可能成为其他魂兽的食物,或者遭受风吹,大雨,水淹而死。一年来从未间断过的孤独和危险让它变得更加渴求温暖,待到光翎回来之后,便加倍地索取着陪伴。

      草草按照惯例坐在光翎的额头上,只将叶子搭上去,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人一草静默着。
      “你最近又瘦了。”
      光翎闭着眼睛,幽声开口。
      头上的重量明显轻了一点。连着多天为自己治疗,却一点阳光都吃不到,见烛光也少得可怜。
      “我待会儿传讯给前台,让他们送一大捆蜡烛来。”他轻声道。
      草草还是没有说话。
      沉默一直持续着,渐渐的,光翎听到了窗外的动静。
      淅淅沥沥,是雨声。
      雨滴敲在檐上,啪嗒,啪嗒,将安静的屋子渲染的更加沉寂。
      “你又想他了,是吗。”
      光翎突然说。
      左眼睑上的热量停了停,时间很短,继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重新热了起来。
      只是就在这短短一瞬间,酸胀再度将眼底充满。
      光翎浅浅地吸着气,过了一会儿,又开口。
      “别想他了。”
      他的声音很轻,有着不容易被发现的、狼狈的仓促。
      “……他不会回来了,明白吗。”
      “他不要你了。”
      草草始终没有说话。少年自言自语着,不知到底是在说给谁听。

      ……

      夜深了。
      落地窗前,宽大的窗帘被全部拉开。
      大雨下的尽兴,很快就结束了。这会儿阴云散去,银白的月光大片地泼进窗户,照亮了窗前伫立着的少年的脸。
      床头的传唤铃已经挂断,扩音筒里循环着单调的“嘟……嘟……”声。
      他刚刚致电了前台,告知他们送蜡烛来。床那边,草草已经睡了,只剩他一个人难以入眠,在这里望着空寂的黑夜,心绪茫茫烦乱。

      “咚,咚,咚咚咚。”
      正心绪紊乱时,不知哪儿传出了动静,打破了宁静的黑夜。
      光翎有些烦躁,四下环顾一圈,没找到声源,目光转向仍在响的声筒,顺手挂断后,他回到了床上,将草草楼搂进怀里,试图入睡。
      草草明显累了,感受到他的触碰,也只是本能地拱了拱,依偎到了他胸口,贴着他的心跳沉睡。
      光翎摸了摸它的叶片,闭上了眼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隐隐约约的,再次响起沉闷的、杂乱的、无规律的震动,正好合上胸腔中尚未平静下来的情绪,搅得人烦乱无比。
      噔噔噔,噔噔噔。
      紧接着,又有了新的动静。
      哐!哐!
      ……以及反复不停的、甩门的轰响。
      光翎暴躁起来,抱着草草掉了个头,头放在床尾,脚放在床头,把耳朵塞进被褥里。
      然而那些动静实在清晰。不多会儿,一开始的响动暂歇,接踵而来的是多人的交谈,还有时不时的闷咳。
      恼人的噪音正来源于一墙之侧的隔壁。
      光翎彻底烦了,一脚踹到墙上去。
      “轰隆——”
      墙体震动。
      对面一下子变得安静。不多会儿,几道包含魂力的气息靠了过来,于一墙之隔处停住了,许久未动,应该是在聆听这边的动静。
      光翎闭着眼睛,眉头皱成了“川”字,拿被子把头一蒙,继续努力入睡。
      然而,见他这边偃旗息鼓,墙那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噪音再度发动。
      叽里咕噜,砰砰乓乓,噼里啪啦。

      火一下子窜到脑门上,光翎大怒。
      “混账东西!”他直接掀了被子扑过去,一拳重重擂到墙上,“大半夜的,挖坟还是动土!”
      对面一愣,立刻被激怒了,隔着墙嚎叫起来:“哪来的乡巴佬子,敢对着你爷爷吆五喝六!”又道,“兄弟们,过去给他点厉害瞧瞧!!”
      床尾的草草被吓醒了,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光翎见它这可怜样,更是怒不可遏,跳下床扯了袍子披上,大步奔到客厅,咣地将套房外门踹开:“王八蛋,出来讨……”
      “哎呦!”
      突如其来的惊叫将最后一个“打”字噎回喉咙。
      面前的站着是客房服务生,怀里抱了一大捧红油蜡烛,作势敲门,却被轰然踹开的门吓得懵了,白着脸结巴道:“贵宾……您……您要的蜡烛……”
      话没说完,只听另一个房门也是一声巨响,几条人影从里面呼啦啦冲出来,气势汹汹地站成一排。
      “给他点儿教训!”门里头有人喊,正是刚才隔着墙壁朝光翎叫骂的家伙。紧接着又有另一道不同的、有些熟悉的声音冒出来,怒声阻止道:“罗冕!”
      咯吱咯吱,对面打开的门里传出轮子转动的声音,一道人影渐渐“走”近。
      光翎的火气又上来了,瞪着那人看。
      出来的家伙竟然像是坐在轮椅里,双手滚着轮子,一边咳嗽,一边朝着门口艰难地前进,待到这人“走”出房门阴影,光翎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
      对方也看清了光翎,脸颊顿时涨得通红,大吼道:“是你?!!!!”

      【e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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