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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幽谷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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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小破草,”走了不过两三里,光翎手就闲不住了,朝肩上小草的屁股一戳,乐见其成地看它“叽——”了一声,腾地站起来,伸着短手捂住屁股蛋。
光翎忍笑:“你赶紧回去吧,别跟着我了。”
“咕叽,咕叽。”草草本来恼怒,闻言又开始迷茫。
回去?可是黑黑的人类要求它跟着的呀。
“我这趟要去的是万里之外的北境,奇冷无比的地方,冻坏了你这南方太阳底下的小蛮子可怎么好?”
这是看不起它吗?草草顿时从他身上滑下去,堵在他脚前,双手叉腰。
光翎弯腰将它捧起来,放在眼前,神色难得的柔和:“将来的险境必然少不了,我顾着自己一人已经是为难了,万一顾不住你该怎么办呢?”
草草显然更加迷茫了。
光翎弯腰,俯身将它放在一旁的大石下,推了推它的屁股:“去,藏在石缝里。”
见草草躲了进去,他又半跪下来,小声嘱咐:“我先走了,待会儿你看这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自己动身往回走,回去的路还记得吗?”
草草点点叶片。
“这就对了,”光翎道,“往后你呆在他身边,帮我看着他,直到我回来,行吗?”
草草疑惑。
“总之你陪着他。你不是喜欢他么。”
这句听懂了,草草又点点叶片。
“有你在,为了把你交给我,他也一定会等我回来的。”光翎垂下目光,摸了摸它的叶子。
这句话里包含着属于人类的、令草植无法理解的逻辑和情绪,草草又听不懂了。
“好了,记住我的话,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回去哦。”光翎最后点点它。
“咕叽。”草草答应了。
光翎笑了,眼睫闪闪发光。他站起来,将粮袋往肩上一甩,潇洒地转身:“走喽!”
太阳已向西方倾斜。少年雪色的身影行在残晖之中,好似极北天空冉冉升起的星星。
眼睛朝着北方,脚步向着北方。
回到曾经的出生地,回到那虎狼环伺之处,找到九死一生的寒光谷。
待他脱胎之日,便是有些人还债之时。
……
昼夜兼程地一路北上,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迥乎不同。
阔叶乔木渐渐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寒冷地才会出现的针林,万物逐渐生机稀薄,天空也由湛蓝变成灰白色,太阳隐藏在雾蒙蒙的云层之后,暖光早在到达大地之前就被云雾截返,地上唯余冷风肆虐。
再往北走,连针林都渐渐稀疏了,脚下多了坚冰积雪,雪越走越厚,周遭色彩越来越单薄,直到朔风呼啸而起时,四处已成了黑白构筑成的世界。
明明是生机凋零的地方,却让人觉得那么熟悉和亲切。
久违了,北境,我的家乡。
他是想去曾经的家里看看的,可愈是靠近,就愈发情怯。
十一年了,十一年他从未间断过对这里的魂牵梦萦。明明是他长大的地方,充斥的却是苦涩和噩梦般的经历,十三岁前的他被父母日夜苛责,嚼食着对他们的怨怼和痛恨而长大,十三岁那天终于知晓了父母的爱重与厚望,可代价却是永远地失去了他们。他至今不敢回想往日的点滴,不敢回去,不敢面对那破败萧条的景象,不敢踏足那每一寸都浸满了鲜血的土地。
胆小鬼也好,懦夫也罢,他还是绕过了那些曾经生他养他如今只剩一片废墟的地方,直奔更北边而去。
父亲和母亲是知道寒光谷的存在的,他们于幼时的自己面前交谈密事,字里行间漏出的零星词语即是证明。但他们并未来得及将一切和盘托出便饮恨而去,想要找到正确的地方,只能靠久远的岁月里残存的记忆碎片进行拼凑。
向北,应该是向北。
以家乡为起点,向北直走千里。
直到圆月与北极星的正下方。
越走越冷。
冰系魂师相对来说不怕寒冷,但身体毕竟还停留在“人”的范畴,在过于极端的天气中仍然会感觉吃力。
光翎呼了口气,攥一攥逐渐僵麻的手指,挥开升腾在眼前的白雾。
寒冷的天气、渐黑的天光,无一不昭示着前方的险境。
风越刮越强,天越来越暗,他踏着雪,从人间迈进了极夜。
……
往前。
再往前。
走了多久了?
记不得。
周围早就没有了昼夜的轮转,生物节律失去了可供参详的凭据,根本无法分辨时间的流逝。
寒风在呼啸,头顶是漆黑夜空。
就像梦中的奇幻剧情,他仍在地表上走着,可不知是否冷得出了错觉,就在前面,仰起头可以看到的天上,随着他的步伐,月亮越变越大。
他向前行进,巨月向他靠近。
纯白的雪与茫茫的夜在远处交接,乌黑的天上悬挂着几欲压顶的银月,或许是真实,或许是幻像,月亮大到了遮挡整个天空,近到了充斥全部视野,无边亮色的月面几乎逼至脸前,随便抬头扫过,连上面起伏坑洼的形状都看得一清二楚。
光翎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它,他注视着高低不平的巨月表面,满目银辉透进眼底,漫进脑中,渐渐让他觉得晕眩。
脚步缓慢挪动着,小腿隔着薄薄的靴子陷进雪里,极寒透入,骨肉一点点失去了知觉。
到哪里了?
好冷,好晕。
还没有……到吗。
“你累了吗?”
茫茫清辉中,温柔飘渺的女声在脑中响起。
“想休息吗?”
休息……
脚已经抬不动了。
手指也动不了,因为疲乏。
“你想歇一歇了,对吗。”
“我知道的,你累了好久了,从好久好久之前。”
好久好久之前。
对……好久好久,从有生命的那一刻。
不,不止……好像还要再往前。
再往前,再往前,好像已经成百上千年,他都这样疲累着。
疲累,孤独,寒冷,生生轮转,永不停歇。
或许曾经有过温暖,但也转瞬即逝。
”太久了,我想休息。”心中这样想着。
“想休息吗?”那女声说。
“休息的话,雪会拥抱你。”
“白雪成为你的软床,坚冰成为你的屋舍,风声作歌,为熟睡的你奏响。”
“天地都将容纳你,因此不必有顾虑。”
是吗?
那就……休息一阵吧……就一会儿……一小会儿……
“惟有我。我会想念你。”
脊背轻轻抖了一下。
思念是一根针,不痛不痒地刺中了他的心口,锥得那里渗出一点点微小的血液。
这样的刺痛之中,他艰难地抬起眼眸,瞳孔木然转动。
满目都是亮色,银白的月,纯净的雪,他陷入了圣辉一般的世界。
那女声语调柔和。
“我想你,孩子,我想见你。”她说。
“不要睡,到我身边来,好吗。”
少年垂着头,僵硬地跪在雪中,银发被风吹散下来,坠在身前摇曳。
太冷了,呼出的气已经不是白雾,而变成了细碎的冰碴,随着他几近停止的鼻翼翕张的动作,扑簌簌地落进雪中。
手指是青色的,身体冻成了冰雕,膝盖因为长时间陷入雪中,里面的骨膜筋肉都结成了固体。
只有胸口刺出的那一滴血是热的,那是光翎一族成千上万年的血脉传承。
血滴溢出了,沿着皮表扩散。
站起来,站起来。
唯余一息的肌肉牵扯着关节,迫使这具身体站起来。
思想挣扎在坚冰中,拼命摇撼。
冰冷的牙关咬紧了,咬出满口的血腥气。
筋络拉扯着骨头,膝盖里传出冰碴撕碎的响动。
忍受着剧痛,颤颤巍巍的,摇摇晃晃的,少年站起双腿。
寒霜挂满眉睫,面孔青白如死。
就挺直脊梁的瞬间。
前方,银光大亮!
光芒由远处地面上的某个位置射出,斩开极夜,直迸入天,交汇射入巨月。
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或触发,或感召,一瞬间,头顶银白漫漫的宏大月面骤然回缩!
茫茫夜空重现,银月再度高悬,精巧如同鎏金圆盘。
胸腔被冻到无法动弹,光翎艰难地、小幅地喘着气,目光透过浓夜,迟缓地投向月的正下方。
……他看到了。
大地深邃的的缺口,光芒射出的始端。
——那被称为“寒光谷”的地点。
……
寒光谷内也是冷的,但它的冷与外界截然不同,外面朔风刺骨,随着进入地面狭缝,顺着崖壁下去,进入到峡谷腹地后,寒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阴湿。
就仿佛强行将冰雪烘化成了冷水,到处都潮乎乎的,湿黏黏的,如同久不见光的地窖。
不……这都不重要,突破的契机在哪里?
光翎缓和着手脚的冰冻,勉强提起魂力,好让冻结的血脉活泛一些。寒光谷口狭窄得很,即便是他也得侧身才堪堪得以进入,进来之后才发现,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花瓶,瓶口处窄得紧,腹地却异常深邃宽阔,其中山石险峻,地脉绵延,视野灰暗,他探寻了许久许久,也没有找到它的边缘。
放眼望去茫茫无际,这里好像是独立于地表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光翎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磕磕绊绊,也不知到底该去往何方。
……直到耳畔听到了水的动静。
伴随着水声的还有一丝微光,曦曦袅袅,与地表风雪之中看到的那道劈裂天空的华光极像。
他打起精神,朝那处走去。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