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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峰回路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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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猎猎,黑袍飞腾,乌鸦立在半空,犹如夜中展翼的黑色巨鸟。
“啊——啊啊啊——”怪树将根部往下钻,泥浆咕噜咕噜冒着大泡,下面传出它歇斯底里的狂叫,“混蛋——!混蛋!住手——!住手————!!”
漫天都席卷在风暴之中,眼睛根本无法辨明方向,怪树裸露在外的部分早已没了树的样子,刚刚东拼西凑起来的枝干再次变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那些舞在空中的白色触手也被风刃削掉了大半,只剩下许多半截摇摇晃晃,断口冒着白浆。它们想跑,又无处可逃,只能一个猛子扎下去,使劲儿地往泥里钻。
“下面!那张嘴就是本体!在泥下面!”乌鸦的到来为光翎赢得了足以反败为胜的间隙,他将魂力由一改路引入七环,如今武魂真身已成,巨弓悬在空中,竟是比怪树还大了一圈,弓身早先经由雷火反复淬炼,吸纳天地威能,观之愈发华彩斐然,熠熠寒光将泥潭悉数照亮。如今人弓合一,只见弓身,不见人影,唯有长弦嗡鸣,传出他的呼声。
巨大的能量在集结。源源不断的“魂力”从这具本该是空壳的躯体中支出,乌鸦忍着目眩,沉凝着,单臂扬起,以移山裂石之势向下直劈——
“哗——!!!!!!!”
沼泽被巨大风刃斩出笔直长裂。
海水一般巨量的泥浆竟瞬间被撕裂成两半,又如同海啸一般向两边高高排开,将整个沼泽底部,包括树怪本体暴露无遗——虽然早已有所猜想,但现实远比想象更加震撼,白骨森森累如山,白线密密广似网,无处不在的白色长条蠕动着,在早已骨化的死物中攀附吸吮、寄生虫似的一鼓一鼓,而顺着这广阔网络溯源,一路追到沼泽中央,正是那怪树的“根”。
天空,光华更盛,密林之中亮如白昼一般,上方,光翎神弓已然满弦——
“住手!——!混蛋——!!”巨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它早已被这突如其来杀至的黑衣男人伤及根基,长长的裂缝自树干一路劈到嘴巴,伤处不住流出褐色的脓液。它翘起了身下全部的触手,铺天盖地向上刺来,意图反击。
但没有用。
巨弓神威赫赫,箭锋光焰流转。
“去———!”少年声音清晰嘹亮,通天彻地。
强悍的摩擦与冲击令周围空间产生了一瞬的扭曲。巨箭寒光冲天,每一根接触到它的白色触手,都像烧融的蜡烛一般疲软,滴滴答答化成了白浆。
长箭身具暴风之势,一往无前。
怪树绝望着惨叫。
“轰!!!!!”
污泥腾空而起,落雨一般,漫天淋漓!
巨箭足有一抱粗细,实打实贯入它口中,将它牢牢钉在了潭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怪树扭曲地嚎叫着,一池白根可怖地挣扎乱舞,扫得满潭尸骨铃铛一般哗啦作响。不多时,那些白根便气数燃尽了,根根僵直,再也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
器魂真身解除,巨弓弥散成光点,现出其中白衣身形。
而另一端,黑影飘然坠落。
“乌鸦!”光翎猛然一惊。
身体先于意志作出判断,朝下飞扑而去。
黑色身影落得很快,像一只折了翅的鹰。光翎急扑直追,勉强揽住他后背,这具躯体入手是意想不到的轻,还未及惊讶,两侧景象已然倏倏升高十数米,光翎不会飞行,只能徒劳地抱着乌鸦的身躯,两人一同急速向下坠去。
“醒醒,你怎么了?!”光翎全然顾不得危境,他忧心着他的安危,只一味呼唤着,用手臂摇晃他,语气焦急万分。
似乎是呼唤起了作用,令人眼花的下坠之中,乌鸦的胸膛一下起伏,终于动了动,有了反应。
“……没事。”他说。
他打起精神,提气停住了两人坠落的趋势,又勉强聚起力,带着光翎向岸边飞去。
“还好吧?”光翎双脚一碰地面,立刻扶住了他。这具身体还是那样的轻,像是虚脱了似的,他握住他裸露在外的小臂,触碰到了一手冰凉的潮意,正要顺手摸手腕处的脉搏,却被乌鸦挥开了,转而命令道:“躺下,立刻把衣服脱光。”
“……?”光翎僵住。
“干什么?!”他一下子捂住了领口,“你你你你……”脑中瞬间闪过无数话本里听来的奇谈怪事,他看着眼前的虚弱人影,嘴里磕磕巴巴,挤出几个字,“你、你不会是要采阳补阴……”
“……”
空气静止。
“嘎——”
密林中,不知哪来的真正的“乌鸦”,很应景地叫了一嗓子,声音环绕耳边,久久不散。
光翎看着眼前僵住的“乌鸦”,莫名觉得,他藏在帽檐下的额头,应该爆起了青筋。
“哈哈。”
光翎干巴巴地笑。
“按我说的做。”乌鸦声音虚浮着,丝毫没有与他玩笑的心思,他看光翎还站在原地,一脸无所适从的模样,干脆指尖绕起风,绳索似的缠住他手腕脚腕,直接将他往地上拖。
即便做的是这样并不如何复杂的动作,他的胸口也起伏得愈发厉害,整个人摇摇欲坠。
“哎哎哎,别动粗!”光翎叫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看看乌鸦,咬咬牙,铁下心来,开始一颗颗地解自己的扣子,余光又瞥见对方不耐烦了似的,竟是要亲自上手帮他,吓得他后退一大步,三下五除二脱光了外袍和上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
乌鸦看着地上双目紧闭、视死如归的少年,开口道:“裤子也脱掉。”
“?!!!”光翎猛地睁开眼,弹坐起来,手指着他,“你欺人太甚!”
他怒瞪着乌鸦,却看到这人竟虚弱得开始摇晃。“……喂,“他犹豫道,“你没事吧?”
“快些,我没在开玩笑。”乌鸦尽力保持着肃穆的声线,可他的嗓子明显在发抖。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脱还不行么,”光翎狠狠心,开始解自己的下衣。
采阳补阴就采阳补阴吧,权当还了这家伙刚刚的救命之恩,吃点亏他也认了。
不过自己本就是男子中的阴寒体质,这也能采么……就剩一层里裤,还要不要脱……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乌鸦已经走了过来,单膝跪在了他旁边,掌心抵住他光裸的胸口。想象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只是在接触的部位,温热的“魂力”透了进来。
光翎:“?”
“这么久了,被外物侵入体内也全然忘了么,”乌鸦哑声道,“还有闲情在这里说笑。”
随着热力的输入,光翎听到了身下结冻的声音。他勉强抬起头看看胸口,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拜刚才那怪物的冰叶所赐,自己的半个胸膛已然结成了极寒的蓝色,其下皮肉完全丧失了知觉,难怪只在开始觉得冷,后面倒是愈发的不痛不痒了,害得他将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幸亏乌鸦记得,现在受害的只是皮肤,再多拖延一阵,怕是要涉及到内脏。
心中一阵后怕。
寒气持续地溢出,从他全身上下的各个毛孔逸散至体外。以他为中心,结冻绵延扩散着,略带湿气的土壤、毛茸茸的草植,咯吱之声不停,身下的一切都渐渐覆盖上了霜冻的颜色。难怪要他将外衣全部脱掉,自然是每一寸皮肤都要用来排冷,否则待会上冻的恐怕就不是这些草木,而是要变成他自己了。
回想起自己刚刚的做派,光翎禁不住一阵赧然。
热力源源不绝地输入,四周令人牙酸的结冰之声愈发明显,与此相反的,胸口的麻木正在逐渐褪去,自乌鸦与他接触的位置开始,温水般的舒适渐渐流转全身,可同时,对方按在他身上的却手颤得愈发厉害。心脏难免提了起来,光翎忍不住勾着脖子,往乌鸦脸上看:“你怎么样?还是歇一下吧。”
“别乱动,“乌鸦使了点力,将他按回去,示意他躺好,“驱寒需得一气呵成,否则寒气反噬更加麻烦。”
光翎无法,只得仰下头去,任他施为。
“你这人真的很喜欢逞强,”他平躺在地上,目光直直望着星空,“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但一定跟刚刚对付那个怪物有关,是吗?”
他等了一阵,没有等来回答。
“不愿意说就算了。”
乌鸦不回答,他也可以猜到。对方赶来救他时明明还行动敏捷,威势逼人,但接连使用威力如此大的招数,后面更是用风刃一力劈开整个沼泽,精疲力尽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先前他说自己不是魂师,方才出手之时,光翎也的确未曾看到有魂环闪动的迹象,本以为是他傲慢自负不屑使用魂技,但结合他现在的模样,“不是魂师”便也多了几分可信性。
结冻声渐渐停息。
“我觉着差不多了。”光翎道,他裸着上身,下身只穿里裤,也不觉得如何冷,寒气定是排尽了,“你休息会儿。”
“嗯。”乌鸦应了。
他收回手,闭眼盘坐,调整着气息。从来都肩背笔直的人,此刻双肩却略略垂着,似乎已经疲惫到了极处。
光翎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四肢都暖洋洋的,那股暖气堵到喉咙,他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五月的风说冷不冷,说热不热,吹进这黑暗密林,平添了几分阴森寒气。光翎从地上爬起来,本想穿起自己的外袍,又犹豫了,转头问向乌鸦:“你冷不冷?把我的衣服加上吧。”
反正已经在对方眼前裸这么久了,也不介意再多一会儿。
“不用,”乌鸦闭着眼,拒绝了他的提议。他顿了顿,又平静地开口,“时间不多了,快去吸收。”
“?”光翎脸上显出困惑,“吸收?”
“刚刚那树怪。”乌鸦睁开眼睛,“吸收它,让它成为你的第八魂环。”
“……”光翎面上爬起惊愕。
“开什么玩笑!”他一脸不可置信,“刚刚那个家伙……你要我吸收?!我连这东西是不是魂兽都……”
最重要的是,它那么恶心!
脑中不禁又回想起战斗时经历的场景,恐怖的巨嘴,古怪的声音,从泥中刺出的那些既软弹又锋利的白色触手,还有那些黏糊糊的臭泥和堆成山的尸骨……
“我不。”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乌鸦缓缓站起身体:“听话。”
他的影子盖在光翎身上,口气是长者一般的威严。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