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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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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无声地落在梢头。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静谧,静悄悄钻过树枝之间的缝隙,碎金子似的撒了一地。
树下青绿色草坪上,迷离斑驳的光与影之间,男人阖着眼睛安静休憩。他只穿了一身薄衣,挨着斜榻的靛色发丝稍稍凌乱,呼吸间的气息很浅。
他看起来像是累坏了。
圆溜溜的黑色眼睛注视着他,鸟儿踌躇二三,打算飞离。
“来。”展开翅膀时,树下传来简洁的召唤。
起飞的动作停住,鸟儿乖乖地转了个身,张开翅膀滑翔了下去,气流从它腋下毛茸茸的绒羽之间穿过,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树下的人支起了臂膀,它落在了他的小臂上,小心地收起锋利的爪尖。
“他还是发现你了。”男人说。
“咕唔咕。”猫头鹰点点脑袋,打了个哈欠。
白天是猫头鹰的睡眠时间,飞了几天几夜,它也累了。
男人轻轻叹息。
从那孩子成为封号斗罗以来,自己暗地里对他的任何追踪和保护都再也没有成功过。
他已经长大了,或许,已经不再需要这些。
“大人。”庭院门口有人出声,素色衣裙的女侍候在那里。
猫头鹰展翼飞走。女侍上前来,恭敬地跪拜:“大人,椋姐姐有话捎来,让我代她向您禀报。”
“讲。”
“椋姐姐说,北边的事刚有眉目,如您预料,那里确实不干净,但详情还待查证。另外,人证寻找受阻,一时半会恐怕不能返程。”
男人略微沉吟。
“告诉她,探清线索,拿到物证便回来,不要耽搁。人证待日后再说。”
“是。”
……
时间过得飞快。
第九个清晨到来的时候,身旁掠过的树木显而易见地变得低矮了许多,湿润绿意正在减淡,更多嗅到的是一些淡淡的腥,还有一点点的咸和黏。
森林即将走尽,大海就在眼前。
少年的脸上久违地出现了放松和欣悦,寒蝉最大程度地舒展开来,他飞行的速度更快了些。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他踏出了森林的边缘。
潮湿咸涩的风扑面而来。
驻足石滩之上,面前的景象着实美丽得令人震撼。傍晚的霞光将收未收,绚丽的金橙色大片大片地在海面上跳跃,风来了,粼粼的金波便随着温柔的海水轻轻摇曳。
大海是如此的广阔,极目远望看不到尽头,海水无限延伸向地平线,直至和天空相接。远处,不知名的海鸟成群地在空中滑翔,万亿年水波冲刷出的嶙峋崖壁之间回荡着它们悠长的歌唱。
这就是大海。
不过,目前身处之地看起来只是一片石滩,且风平浪静,并不像临行之前雄狮向他描述过的银钩海湾的模样。
阴风怒号、惊涛拍岸——这是对方当初所给出的形容。
光翎挂心着此来的任务,沿附近的海岸线徘徊几圈,一直到天边霞光泯灭,他始终没能有任何发现。
周围有人能问一下就好了。
天已经暗了,光线削弱了视力对事物的感知,他干脆飞起来,到五六十米的空中四下俯瞰。
没有一丁点儿人迹——但南边海岸上一道长长的延伸向陆地的裂隙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条连接大海的河流,看起来很浅,碧蓝的水灌满了那里,像一把长刀将这片海滩割作两半。
朝着那儿飞近些,目光继续向南,直到一处高耸的海崖进入视野,他登时眼睛一亮。
海崖之后,似乎有光!
那是一小片珍珠一般的浅白色光芒,很淡很淡,但足以被弓手锐利的目光捕获。有光就意味着有人烟,光翎如获至宝,朝着海崖的方向飞去——
“咚!”
好大一声响。
剧痛袭面,身体像弹皮球似的往后弹出好远,“什么东西?!”
光翎捂着头,竭力稳定身体,止不住地倒吸凉气。
被挡住了,有东西拦在前面,面积很大,眼睛却看不到。应该是,结界?
大海旁边布置结界,哪个缺德王八孙子想出来的……
痛意稍稍减退了些,他捂着额头,试探着飞近去触摸,脑海中却骤然闪现出一些陈旧的往事——同样看似毫无阻拦的山野林间,密不透风的无形之“墙”,伸手去摸,立刻顺着胳膊钻进大脑的令人痛不欲生的耳鸣……
手像火烫了似的缩回来。
世间结界布施术法各有不同,眼前这面与彼时那面可能并不一样,但他可不敢去赌这其中的“可能”,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因为手贱而倒霉,或是惊动了里面的……
往下看,地面之上,先前看到的那条浅河恰巧横亘在这里流淌。
如此巧合,那便不再是巧合。
河流和结界同处一面,结界截断空中,河流很可能就是地面的分界线。再往里十有八九是有东西的,恐怕就是为了约束它,才有了这道结界的存在。
难道里面就是银沟海湾?可是就目前来看,那边的海况既不符合雄狮的描述,海岸线也没什么“湾”的模样。
光翎谨慎地唤出一支短箭,隔空将它抛出,扑的一声,箭矢撞在无形墙之上,化作点点碎光消散。
不行,能量体也无法通过。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面“墙”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封闭的整体,上至天空,下到河水,没有一丝缝隙。
他无奈地飞身下落,思索破局之法,海边徘徊许久,天色愈黑,断崖后方的光愈发明亮,遥遥看去,正应了那句“可望而不可即”。
光翎叹了口气,决意暂时放弃。他寻了河边一处石头坐下,默默盘算今夜该如何度过,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忽闻耳边铃铃作响,抬头一看,登时呆若木鸡——
一佝偻老人赶着条毛驴准备渡河,毛驴脖上挂着铜铃,驴脸前头拿小棍吊了一根蔫巴巴的胡萝卜,背后拖着辆破烂板车,一人一驴视结界如无物,正顺顺当当踩过了河水,朝他这边过来。
光翎一个飞跃而起,嗖地窜过去:“老头儿——!”
“哎呦!”大半夜黑乎乎一团什么玩意飞到身前,还会说话。老头子吓了一大跳,血压升高,眼前发黑,捂着心口就朝后倒。这可把光翎也吓得不轻,连忙一个闪身把人接住,放在地上不住地给他顺气:“老……”后半截‘头儿’咽回去,“……老人家,您还好吗?还好吧?”
他将手按在老头后心处,想给他输送些魂力,却发现对方体内空空荡荡,连半根魂力回路都没有。
原来只是个普通的平民而已。
“哎呦……哎呦……”老人呻吟了半天,皱巴巴树皮似的眼睑勉强睁开条缝,缝里忽闪忽闪出来一张漂亮脸蛋——原来刚才那团黑影是个黑衣少年,顿时松了一气,气若游丝道:“吓,吓死我了……你这后生……”
“喔哦——喔哦——”一旁吓跑的驴子见无事发生,哒哒哒跑回来,在一旁愤怒地帮腔。
光翎有些尴尬,取下兜帽:“真是对不住啊,老人家。”
手托的身体干巴得像根柴火棍,再看那驴子,也是又细又瘦,肋骨都突出来,个头还没他年少时养过的小马大,怪不得这么不禁吓。
“老人家,“光翎从随身带的小包裹里翻了翻,翻出来一包点心,这是他出发前为了路上嘴馋特意准备的,结果九天以来只顾着赶路,到现在一块儿也没动过,“您吃点东西吧,压压惊,权当我赔礼道歉。”
老头被他扶着慢慢坐起来,浑浊的眼睛使劲眨动,在看到那包点心的瞬间,两眼放光。
“哎呦,小公子,这可是好东西,”他连忙接过去,手到一半又停住了,迟疑道,“真的给我?”
“真的给你,”光翎好笑,“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吃吧。”
老头儿犹犹豫豫地接过来,见对方并没有反悔的意思,十分高兴,珍而重之地将打开的包装纸重新包好,揣进胸口的衣襟里。旁边的驴子闻到香味,一双黑鼻孔直往他跟前蹭,被他挥手赶开了。
光翎奇怪极了:“你这是做什么?”
“唉……”老头絮絮叨叨念着,慢慢爬起身,“哪舍得吃啊……家里还有孩子呢,给孩子留着……”
他将板车松脱的绳结重新给毛驴套好,颤颤巍巍坐上去,扯了扯驴子脑门前头挂的萝卜,朝光翎摆手:“谢谢你啊,小公子。老头子我还有急事,先……”
“等一下!”光翎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扯住毛驴的缰绳,“老人家,请稍等片刻!我想问您几件事,可以吗?”
“今天不行,今天不行,”老头子连连摆手,望了眼东边天上已经显出轮廓的月亮,目中浮出焦虑之色,“快赶不及了……”
他看着有点古怪,似乎在担忧或者畏惧着什么。光翎不明所以,又不想好不容易蹲到的信息源就这么溜掉,干脆往板车上一跳,坐到老头身边:“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再给你搭把手帮忙,怎么样?”他轻盈地踢了踢腿,朝车头努努嘴,“我不沉,不会给你的驴子增加负担的。”
老头先是拒绝,但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月亮越升越高,驴车上的两人一路攀谈。
“老人家,你是这附近的人吗?我怎么没看到这周围有村镇呢。”光翎改坐为躺,随着车子的颠簸哼着不成调的歌。
“我家啊,我家是这附近的,就在刚才过来的那片海崖后边,不过村子很荒僻,没几个人去,”老头道,“倒是你这个小公子,看样子是从大城市过来的吧?”
“哦,我在北边长大,”光翎顿了顿,“也不算什么城市吧,现在那儿没什么人住了。”
“哦,哦。总比我们村好些,看你通身贵气就知道。”老头赞道。
贵气?
光翎压着下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身上还是那人当初给他的袍子,这些年随着他天南海北到处乱闯,早就变得灰旧了,袖口领口的镶边都没了色泽,“没有吧。”
“怎么没有,”老头笑呵呵道,“我活了八十多年,看人还是准的。有人身上就是有股子劲儿,穿个麻袋到街上讨饭都挡不住。”
“你八十多岁了?”
“是啊。”
“那不该在家颐养天年么?怎么还这样奔波劳碌,”那双干巴巴的胳膊上布满了褐色的老年斑,薄而松弛的皮肤下面盖着暗青色的血管,“是家境困难还是?”
老头叹气:“今天的日子有点特殊。我们村啊,穷。许多人还有病……”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了。
光翎刚想追问,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腥气,他立刻捏住了鼻子,想抱怨什么,嘴巴一张腥味倒灌,硬生生逼得他不敢说话。板车咔啦一停,老头道:“到了!”
到了?
“快快,”老头颤巍巍下了车,“小公子,快帮我捡鱼。”
眼睛往前一瞥,光翎险些昏厥过去。
鱼——好多鱼!
鱼山鱼海,青光粼粼,浪头一卷,哗啦啦全堆在岸边。大多数都是活着的,无一不在噼里啪啦地徒劳地甩着尾巴,看这架势,不是先用尾巴抽晕别鱼,就是先被别鱼抽晕过去。
太鲜活了,太腥了……
哪来这么多鱼!!!
光翎爆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头已经摇摇晃晃地下了车。他从驴子屁股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折叠麻袋,打开,走到沙滩上一尾一尾地往里扔。有些鱼个头太大,拿在手里一尾巴便能把他扇个趔趄,好在身下的沙滩足够细软,倒下去也不会摔成骨折。
在他第四次被鱼拍在沙滩上的时候,光翎终于看不下去了。
“算我倒霉,跟你来这儿,”少年嘟囔着,朝那边大喊,“喂,别捡了,我帮你弄!”
他跳下车,在老头惊诧的目光中飞掠过布满散鱼的沙滩,转瞬便来到了鱼群聚集,堆得最高的鱼山旁边:“你要多少?”
老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越……越多越好。”
光翎捏着鼻子,伸出左手一指点在一尾鱼摆动的鳍尖上,周身银蓝光芒微微浮动。
啪嚓。
老头瞪大了眼睛。
冰,深蓝色的寒冰从少年指尖与鱼鳍相接的部位开始冻结,如同一张恐怖大嘴,咯吱咯吱地将庞大的鱼山含裹、吞没。
老头:“……”
“邦邦。”光翎屈起指节敲了敲,不错,很硬实。
好是好,不过随之而来的另一个问题是——
老头仰望着这巨大的冻鱼之山,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小毛驴板车,颤巍巍地咽了咽。
“要不,”他打着商量的口气,“小公子,你稍微解冻一下,不要弄这么多?”
……
事情并未结束。
这一晚,老头的世界观彻底碎裂在银发少年单手拖动那坨看起来已逾千斤的冻鱼大山的瞬间。
……
回程路上。
“小公子,你,你累不累?”老头坐着驴车,一路心惊胆战,“累了咱们就歇会儿?”
好大一坨冰,前头好小一个人。
“不累。”光翎面无表情。
这点重量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光翎神弓比这个重上许多,照样在手中翻覆自如。
只是,
这样纤夫苦力似的拽着这么一大坨东西走,
太丢脸。
“真是不好意思,“老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早知道今年渔期会上这么多鱼,老头子我就多叫几个亲朋出来帮忙。麻烦小恩公辛苦这一趟,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
“不必多礼,”光翎依旧面无表情,“到地方请我去你们村里喝茶做客就行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头连连点头,“只不过村里穷陋,怕是拿不出什么好吃食款待您……”
“没事。”
老头看着他举重若轻的模样,欲言又止。
光翎看出他想问什么,直接道:“我是魂师。”
“魂师?”老头新奇,“那是什么?”
这下轮到光翎愣了:“你不知道魂师是什么?”
身在斗罗大陆,竟然不知道魂师这个概念?这跟活了八十年不知道鱼在水里游,鸟在天上飞,蚯蚓在土里爬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老头摇头,“‘魂师’就是您这样力气特别大,特别厉害的人吗?”
光翎一时语塞,道:“你就当是吧。不过这片海往东就是星斗大森林,里面有很多很多魂兽的存在,你们住得这么近,难道不知道么?也没有来这里猎魂的魂师到过你们村子歇脚喝茶么?”
“不知道,没有。”老头还是摇头。
奇了怪了,光翎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这才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你们平常难道不出门的吗?什么都不知道?”
“出门啊,”老头说,“咱们现在不就是在村子外头么。不过您要是说出远门的话……”他的神情黯了黯,“我们确实很久没人去过了。”
话中似有深意。光翎正想刨根究底,却听老头道:“快到了,前面是攀纳河,过了这条河就是我们村子了。”
双方一路对话,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出发时的起点。
那条名为“攀纳”的浅河。
老头坐着驴车叮叮当当地淌了过去,却发觉身旁少了点动静,回头一看,黑袍少年不知何时下了车,与鱼山一同站在河水那侧,面色似乎有点不太自然。
“恩公——”老头喊道,“没事,河水很浅!你踩着石头淌过来就成!”
少年还是在原地踟蹰,没有动作。
老头心里奇怪,把小毛驴一勒,自己下了车,向他走过去:“怎么啦——?”
他卷起裤脚,慢慢地过了河,来到纹丝不动的少年身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光翎道,“你没什么感觉么?”
感觉?
老头奇怪:“什么感觉?”
“就是过河的时候……”光翎欲言又止。老头看看着他的表情,百思不得其解,顺口接道:“凉歪歪的?湿呱呱的?”
“不是……”光翎扶额,“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感觉?老头子我十天半个月就出来一回,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
光翎叹了口气,想了想,蹲下身去捡了块石头,照着河面打了个水漂。
噗噜噗噜,石头很顺畅地跳过河面,蹦到了对面岸上。
老头:“?”
怪事。光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老头道:“你先过去,在对面等着我。”
“哦。”对方点点头,紧接着又看了眼天空,语气急促了些,“小恩公,你可得快一些,我赶时间呢,可迟不得一刻。”
“知道了。”
光翎略作思忖,绕到鱼山后头,抬手将它向前推。鱼山进了河里,底部却亘在了岸边,光翎手上一发力,借着寸劲,庞大的冰山越过了河道,轰的一声倒在了对岸。
光翎:“?”
“小恩公!”老头在对面大喊,语气中的急迫显而易见,“您好了没有?!”
“马上马上!”光翎大声回应。
人可以过,驴可以过,车可以过,石头也可以过,就连鱼和冰也全都能过。
自己和他们的区别到底在哪儿呢?
他苦苦思考着。
对岸的老头急得简直要驾车来拉他,拉他倒是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一会儿万一车过去了,他掉到河里,场面会比较尴尬。
在这些连魂师都没见过的村民眼里,要是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事,怕不是会把他当作被天地神明拒之门外的恶魔……
到底有什么区别呢?自己和那些可以顺利过界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不是活和死,也不是善和恶,更不是热和冷,大和小,胖或瘦,抑或穿的衣服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色的区别……
“你过来吧!小恩公!来不及了,我没有魂师的本事,这冰山我一个人拖不动啊!”老头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扯着小毛驴就往这儿赶。
不是魂师,拖不动……
光翎双目大亮!
对了!一定是这样!
他扯着嗓子,朝河那边的老头大喊:“你说你们村子从来没听说过魂师,是不是?!”
“是!”老头驾车飞奔。
“也从来没见过魂兽,是不是!!”
“是!”老头一路狂奔。
“我知道为什么了!”光翎大喊,“车来——!”
水花飞溅,小毛驴一个急刹,板车恰巧甩尾到身侧!
少年飞身腾跃,扒着木板单臂登车,一手推住老头快要摔下去的身体,一手腾空,啪啪啪封闭自己几处魂力回路大穴,单脚勾住缰绳,啪的响亮一甩:“驾!”
小毛驴嗷的一声,带着二人狂奔过界。
攀纳河道近在眼前——
刹那间,冲过!
“成了!!!”光翎喜形于色。
这结界,果然只针对魂力而设!
时间愈发急迫。旁边的老头看起来一把老骨头快被颠散了架,光翎轻扯一下缰绳,示意小毛驴稍微跑慢一些,随即旋身而下,以闪电之势为自己解穴,后背寒蝉之翼轻张,掌心魂力成冰,引连住鱼山,风一般向前狂冲!
“去哪儿!”
“小恩公,往前,往前!左边!海崖后面!!!”老头在后头架着驴车追赶,喉咙颠出一串颤音。
“然后呢——!”
“丢——到——海——里——面————!!!!!!”
最后一字呼喊落地,光翎恰恰拐过海崖,大喊:“都!让!开——!!!”
崖边乌泱泱聚满人头,见此情状,轰一下作鸟兽散。
“哐!”
庞大的冰山不偏不倚撞上中间的祭祀台,将那可怜的朽木搭成的家伙撞得四离五散,木屑噼里啪啦直崩了半边天。
“咚!”紧随而来的是巨物入海的闷响,还有泼天飞溅的水浪。
光翎止步崖旁,浪花四面裹来,却在下一刻尽皆静默,头顶身侧,即将泼向这少年的液体无一不凝结成冰,随他一声响指,齐齐炸裂。
哗啦啦……碎琼乱玉落了满地。
众人满身狼狈湿透却顾不上,只晓得看这场面,一一俱是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
“神人!”不知道谁高呼了一嗓子。
这一下带动了其他人,纷纷倒地跪拜:“神人有眼——救我于水火——!!”
“……”这下轮到光翎呆了。
“不是,”他没见过这阵仗,摆手摆得像风扇,“不是不是,我不是什么神人……”
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扑面而来的声浪中,没有人听得见。
光翎苦恼地挠挠头,余光见海崖拐角处,老头正架着驴车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顿时像是见到了救世主:“老人家!快帮我解释解释!”
个别村民也发现了后面的动静,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嗓子:“村长回来了!”
原来这老头是村长……
村民们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路,老头哐哐架着驴车驶过,停到路尽头的光翎身边。“小……小恩公……”他从车上下来,止不住呼哧乱喘,像是要累得厥过去,“你飞得可真快……”
“不是你催我么,”光翎抓着他衣服让他站稳,“怎么样,这样就行了吧。”
“行了,行了。”老头喘道,后面忽然又有人咋呼:
“诸位,时辰已到!”
那人指着头顶。光翎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深暗的苍穹之上,月形如钩,正正好好镶嵌在天空最高、最正中的位置,投下一束皎白光芒,晶晶亮越过了海崖,绫带一般去了下方。
“海神保佑!”
聂村长即刻双膝跪下,双臂大张,伏身而拜,带动身后众人跪倒一片。
光翎发呆,袍角被人扯了一把。他不知其中底细,微微皱起眉头,并不跪拜,而是走到崖边,深深望着脚下黑暗无际的大海。
那座结了冰的鱼山悠悠漂浮在海面,山的下方浸在水里,正在缓慢地溶解,解冻了的鱼像下雨一般哗啦啦落进海底。
鱼山这样巨大的体积,在这无尽深海的映衬下,却只仿佛饭桌上的一粒白米。
刚才那道月光射进深海……
身后的村民们以聂村长为首,祷告声阵阵。
“海里的神啊!慈悲的海神!您是可敬、可爱、可亲的万能神!我感谢您,赞美您!奇妙伟大的神啊,我称颂您!愿您收下礼物,保佑银钩海湾事事皆顺,保佑聂家村村民康健体安,不受疫病所困!高贵的神啊……我敬服您……”
后面再说什么,光翎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闪身到村长身边,一把揪起了那老头:“你说这里是银钩海湾?!”
祷告声停了,村民们都愣住,不知所措地窃窃私语起来。
聂村长吓了一跳,掰他的手:“是……是啊,小恩公。”
“神人!我们在祭拜海神!请您有什么事,等仪式之后再说,可以么?!”有村民喊。
光翎怔了怔,压抑住澎湃的心绪,慢慢将老头放下:“好。”
他回到崖边,一旁的仪式继续。
“真善美的神,我等废除图名、图利、图权的心,将忠诚奉献给您!请您收下祭品,请您独享这来之不易的祭品,独享我们尊敬爱戴您的赤红之心!”
祷告声越来越大。
“神啊……”
“敬爱的神……”
“英明的神……”
仿佛咒语。
水里在变化。
水里……有变化出现了。
光翎紧紧盯着下面,霍然站起。
海面开始旋转,巨大的冰山被什么牵引着,拉拽着,缓缓下沉。
直到海水淹没山顶之时——
漩涡如龙卷,银浪滔天!!!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