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记本》瓜西大王

45、第 45 章

　　短信传到另一个人的手机里，响起滴滴的铃声，在这个压抑沉闷的时候显得及其突兀。

　　“下周或者下下周我就和你爸离婚了。”应霞自从做完手术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没恢复过来，讲话中气不足。“具体时间得等律师做完财产分割。”

　　楚谨澈低着头坐在她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桌子。他一言不发，只是愣愣盯着眼前的手机。

　　“妈妈，这是你的决定。”终于，他想清楚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应霞。
　　应霞穿着一件素色的亚麻连衣裙，宽松地罩在她身上，更显得她消瘦脆弱。

　　她眼睛的感情很复杂，一场疾病带走了她的健康，也把她的理智掠夺。
　　“小澈，你说过，我和你爸离婚后你会跟我的！难道你也要像你爸一样抛弃我！！！”她的质问歇斯底里。

　　楚谨澈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疲惫，可他和她的血缘关系把他死死钉住，不得动弹。
　　“妈妈，这是你的人生，你选择结婚，你选择生下我，你选择离婚。所有的事情都是你通知我的，我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过”他的指责很小声，是藏在心里很多年忍耐之后的不满。

　　他小时候，父亲忙于生意，母亲追随自由满世界飘，他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外，林凝成了陪伴他长大最重要的朋友。十五岁的时候亲眼撞见父亲在家里和其他女人厮混，他看着沉溺于幸福家庭的母亲，不知怎么开口，他不忍心破坏母亲的幸福，却也无法忍受虚伪的父亲，他独自搬了出去。现在，他妈妈单方面通知自己要离婚，要他和她一起走……

　　“妈妈，我很爱你，可是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的肩膀耷拉下来，眼神灰暗，落魄的样子在这间冷清的平层中更显孤独。“我，我今年要高考了。”他苍白无力地补充。

　　“撕啦——”椅子划过地面，一道难听的噪音划破两人耳膜，应霞走到了楚谨澈身边。

　　他没有动作，还只是看着桌面，餐桌上冷掉的饭菜变得油腻腻，他想他刚刚把这些吃尽了胃里，他顿时有些反胃，想吐。

　　她的手很冷，贴在楚谨澈脖子后，让他感到不适。“所以你不愿意和妈妈一起了？”她好像很伤心，带着哭腔继续说道，“妈妈很爱你，你为什么要想你爸一样抛弃我！为什么！！？”她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眼泪滴落在楚谨澈身上像是要把他灼伤。

　　手机却在这时继续响起，连续不断的铃声让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彻底崩溃。
　　“——嘭！！！”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响起，他放下桌子上的手机被她疯狂地砸向餐厅一角。

　　楚谨澈站了起来，握着他妈妈两个胳膊，把她按在座位上，看着她妈妈发红的眼睛，“妈妈你冷静一点，不要情绪失控了！我会陪着你，你离婚不离婚我都支持你，好不好，不要太激动，深呼吸！”

　　她整理得当的头发凌乱的挂在脸上，衣服也因为她的行为变得皱巴巴，和她一向优雅得体的形象严重不符。她却无心顾及这些。几个深呼吸下来，她没那么激动了。

　　“是不是因为林凝。”
　　楚谨澈没说话，过了一阵子，点点头。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打在他脸上，她把所有的怒气和不满全部倾注在这个巴掌里，用尽全身力气。
　　楚谨澈被她打得头偏向一边，脸上还留下一道清清楚楚的掌印。

　　他眨了眨眼睛，嘴唇蠕动片刻，却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放下手，走到角落边把被自己母亲砸得七零八落的手机捡起。

　　他低着头沉默的组装，塞好电池和手机卡，手机被砸之后反应不是很灵敏了，但还能用，所以只能等着它开机。

　　家里的灯很亮，因为这个房子大多数时候只有应霞一个人在家，她很怕孤独，所以整个房间的灯格外明亮。

　　所以应霞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脸上鲜红的掌印，她醒了，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连忙走过去，关怀道，“小澈，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

　　楚谨澈看着手机正在开机，压住妈妈伸过来的手，“妈妈，你如果能够心情变好，这点痛对我算不了什么。”他的心脏，他的情感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盔甲覆盖了，让他感觉不到心疼，也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他说的十分冷静，眼中的疏离客气让应霞眼中继续蓄满眼泪。

　　他擦过眼泪，十八岁少年的手很有力量，让应霞感觉到了依靠。他的儿子，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而她，忽略了太多…

　　“妈妈，等会我叫阿姨来陪你，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

　　应霞呆愣住，不想让他走，可是看着他的脸，突然就说不出什么。
　　他出门的那一刻，她跑过去，压住他开门的手，像是一个迷茫的孩子，不死心地向他确认，“所以，小澈会选择妈妈是吗？你不会抛下妈妈吧。”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去看她的表情。他决定自己的心变得好痛，原来以为不会疼的，其实只是伤的不深罢了。

　　他的妈妈要拿爱绑架他，可是他却别无选择。

　　“妈妈，我会跟你。我爱你，你是我妈妈，我肯定会爱你的。”

　　他说完就走了，应霞在门后注视着他离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满意地笑了。

　　他坐上车手机才堪堪开机，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往下蹦。
　　所有短信全是来自一个人，他的圈圈。
　　最早的短信是一个小时前，最后一天短信是十分钟之前—“哥哥你别生气啦！不要那么小气嘛！徐休且这两天去北京了，以后我和他见不到面了，而且，我以后会和你一起吃很多很多顿晚餐的！你说是不是呀，我们还会在一起吃很多很多次三餐的！别生气啦！来接我吧～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手摩挲着手机屏幕上短信的字，仿佛眼前出现了那个正在编辑短信的小女孩，他能想象出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神态，她习惯性的小动作。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圈圈。我只是气我自己，不够优秀，和你站在一旁和你不够相配。我气徐休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敢肖想你。

　　夜色中，机车以一种凌厉破空的姿态划破这条安静的长路，激起一阵阵灰尘。

　　他风尘仆仆地赶到那家餐厅门口，一个人慌乱地把四周全部扫视一遍，他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四肢顿时变得有些冰冷，连按动手机的手都有些发冷。“该死！”重新组装的手机变得一点也不够灵敏，他用了足足一分钟才能把电话拨通。

　　“嘟—嘟—嘟—”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穿梭在店门四侧。手机里传来无情的声音，他一通电话也没有打通。

　　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眼前这个四处疯走，状态很不对劲的少年，面露疑色

　　他穿得挺好，可脸色却冷淡得可怕，眼中满是惶恐，头发乱糟糟地绕在一起，关键是脸颊一侧还有着一片明晃晃的掌印！

　　是个精神病？很多人目光不善地瞧着他。找什么呢？脑子估计不正常。

　　楚谨澈根本没有顾及到这些人的眼光，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找不到他的圈圈了！

　　他和他母亲不欢而散，心中郁气难散，现在失去林凝的消息让在他本就不安的情绪里火上浇油。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冲进这家餐厅，找到面前迎宾服务员，连声质问道，“你有没有看见过去一个女孩蹲在门口，背着粉色的书包，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卫衣…”他说得匆匆忙忙，语气急促。

　　他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像是地狱爬上来索命的厉鬼。服务员被他吓得恍恍惚惚，但是听到他的描述，他好像有印象了。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笑容甜美，他当时招待她进来了，而且她旁边还跟着一个气质出众的男生。

　　“你是她什么人？”服务员把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和前面文质彬彬的少年对比，警觉问道。

　　楚谨澈没管他那么多，“你知道是不是，你告诉她后面去哪了？”他情绪失控，手拽上服务员的领带，瞪目怒问。

　　“我！我，我只是看着她在门口晃悠了一阵子，然后蹲在一旁好像在等什么人，但是她不久前就走了…”

　　“哪个方向？”
　　服务员按照自己记忆给楚谨澈指向左边的路。
　　那是回他家的路。

　　楚谨澈放开他，跑着出门了。
　　而另一旁的服务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惊魂未定，那个男的真可怕！那个小女孩？会不会有什么事？他后知后觉，赶忙走到前台，调出了结账记录，给和她一起吃饭的男生打了个电话。

　　楚谨澈沿着这条熟悉的路飞奔，眼睛左右巡视想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他在路上仔细的巡视，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所以没直接回家去看林凝到家了没，反正只要林凝在家里就安全，自己路上提心吊胆也就无所谓。

　　他不敢去赌这个万一，万一他回到家发现家里没人，他的圈圈又在哪？所以他要先在路上仔细找着，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林凝！”这是一条很黑的路，两边都是老小区，曾经是一家企业的员工宿舍，随着企业倒闭，这一片根据荒凉下来。路灯也少，所以以前林凝和他走这条路的时候都会紧紧攥住自己的手……

　　他不敢去想，内疚的情绪包围了他，他竟然让她在黑夜独自一人走条这么暗的路！她明明胆子那么小，那么怕黑。小时候她睡觉都不习惯关灯…

　　他不死心地打着电话，心里一遍遍默念接电话，接电话…
　　安静的的街道，垃圾桶那一角传来熟悉的电话铃声，很微弱，但是还是被楚谨澈捕捉到了。

　　他心跳突突地跳着，将揉杂了各种情绪的血液向他全是流淌。那个熟悉的手机，屏幕却已经四分五裂，透过裂缝，可以看到屏幕上跳动着哥哥两个字。

　　手机一直响，楚谨澈拿起来却没有勇气接。

　　他在心底问自己，这次是不是要彻底失去林凝了。

　　他不敢相信，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他走进卧室，还可以看见床上熟悉，让人心安的睡颜！

　　“圈圈！林凝！”他放开嗓子吼道。

　　整个街道响彻了他嘶哑的嗓音。

　　他的血液变得越来越冷，右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快要握不住手机。他的大脑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变得清醒。

　　手机在这里丢的，说明她应该就在这一块失踪。
　　他要快点找到她。他看了眼最早打电话的时间，距离此刻10分钟的样子。
　　他的时间不多了，每多一分钟她就多一分危险。

　　他的眼睛红的可以滴血，眼眶连带着太阳穴异常疼痛，却也让他异常清醒，他缜密地思考所有可能。

　　在短短几秒之内，他做好了要是林凝出事，他会以命抵罪的打算。

　　他快步走在这条道路上，目光环顾每一个角落，嘴里不时呼喊着林凝的名字。
　　他不顾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嘶哑。
　　他自虐般的喊叫，指甲划破自己皮肤，用疼痛让自己冷静。

　　这片居民楼都是平房，每户都一个年久失修的玻璃，偶尔几户从玻璃里透出昏暗的黄光。

　　突然！

　　他注意到了一户人家，院子里摆放的杂物早已结满蜘蛛网，厚厚的灰尘堆积在表面。透过满是划痕的玻璃里面昏暗的灯光毫无节奏的一闪一灭，像是某种绝望的信号。

　　他心有所感，发疯似的跑过去，拽动门锁，死死的一动不动，他一边掰动门锁一边大声呼喊着林凝的名字。

　　他听到了里面细琐的呜咽声。他最终向后撤几步，左脚用力一踹，年久失修的木门砸出一道深坑。他一脚一脚，把门锁踹开了。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心痛得不能呼吸，眼前的场景是对他的凌迟，把他的身体剜成一块一块的。

　　可是老天，如果上天给的一定要是痛苦，可不可以都降临在我身上！林凝怕黑也怕疼，她承受不了，我愿意帮她承受所有痛苦，黑暗。连带着我的的幸福，光明，快乐一并都交给她。

　　他跑过去解开了绑在她右手的绳子，紧紧抱住她，她目光呆滞，不久前还干干净净的衣服变得很凌乱，脸上沾染了很多灰尘，额头一片青紫。她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却还可以感受到她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楚谨澈安慰地抚摸她的头发，帮她把凌乱的头发满满理顺，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就是一个开关，开关四周墙壁坑坑洼洼，原来房间灯光一明一暗的原因竟然是她硬生生地用自己额头砸！

　　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的眼泪终于落下，在他怀里放肆地哭泣，“我要回家，哥哥，我好害怕，我好想你！”她一边哭嘴里一边毫无逻辑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楚谨澈把她抱起，她太轻了，自己轻轻一抱，就可以把她搂入怀里。他养了这么久，一直没养胖，但是归根到底，他陪在她身边有多久呢？他以陪伴之名，可是大部分苦难都是林凝一个人经历的！

　　他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眼泪，他侧头轻轻亲了她的发顶，“对不起圈圈，我来晚了！后面交给我，我会保护你！”

　　她搂着他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脸紧紧埋在他脖子里，像一只应激的小狗拼命嗅着熟悉的气味。

　　楚谨澈看过昏倒在床边不远处的中年男人，他的衣服黢黑，满是污渍。脸上沟沟壑壑，看得让人反胃，他的太阳穴有一处非常明显的撞击痕迹，青肿一块。

　　楚谨澈想到了她额头上的红肿，原来不止撞击开关留下的。

　　他异常愤怒，这股怒火完完全全指向的昏倒在地上的这个恶心男人！

　　他走过去，硬地马丁鞋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敲击在他的大脑，他好像听见了钟表计时的嘀嗒声。

　　他今年七月的生日，他突然想到了。他笑了，又亲了林凝的头发一下，她的头发一向都很顺滑，可是今天却有些毛躁。不过没关系，只要和圈圈有关，他都很着迷。

　　一步一步。

　　他的左脚终于踩上地上的男人的太阳穴，很柔软，原来不是硬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想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他要为林凝惩罚他。

　　他踩了下去。

　　“不要！楚谨澈你停下来！”
　　“哥哥，不要，我们回家。”

　　两道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让他清醒了片刻，他脚放了下来，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擦着林凝的眼泪。

　　他凑过去亲亲她脸颊，眼泪是苦的，他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与后怕。

　　他柔声哄着她，“好，我们回家。”

　　楚谨澈抱着林凝走出去，看着门口的徐休且，眼神冰冷，念及徐休且在场，他停顿片刻抱着她就走了。

　　留下来的徐休且冷眼看着房间里残余的痕迹，面无表情。

　　他走过去，用鞋尖抵起地上的男人，然后猛的一脚踹过去，那个男人迷迷糊糊，嘴里叨叨着痛，半眯着眼睛醒来了。

　　看到的第一幅画面不是美人，而是一个冷面阎王。

　　“啊啊啊，我还不想死，别收我！我错了！错了！！我不要死！！！阎王别来收我！！！”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徐休且脚旁边，整个额头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求饶道。

　　狭小的空间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他害怕地拉了一裤子，徐休且退后几步，出去了，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