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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脱了马的车厢沿着坡道急速下行。

      车内,年幼的左竹被娘亲紧紧抱在怀里。娘亲一手搂着她的后背,一手捂着她的耳朵,将她的脸护在柔软而温暖的胸口。

      车轮在嶙峋石块的冲击下早已变形,左竹在剧烈的颠簸中几欲作呕。娘亲的双手温柔而坚定,声音像夜里给她讲故事时一样,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竹儿,娘在呢,别怕。”

      左竹被生死未知的恐惧吓得一动不动,只能贴在娘亲怀里。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在一阵剧烈的撞击中停下。左竹感觉自己和娘亲的身体随着车厢弹跳起来,随即便陷入死一样的安静。

      而贴在脸颊上的娘亲的胸口,似乎在逐渐失去温度。

      左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抬头。直到二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竹儿!大嫂!”

      “二叔……”左竹这才张口,声音却被堵在胸口。她手捏住喉咙,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又喊了一声:“二叔!”

      车厢的帘子猛地被人拉开,二叔的手伸过来,顿了顿才将左竹从娘亲的怀里抱出来。

      左竹的身体在恐惧下依然微微颤抖,她抓着二叔的衣襟,转头看向娘亲。

      这一幕,左竹永远忘不了。

      盘虬的枯枝从车窗直刺到车厢内,将娘亲的头狠狠顶在车厢的角落里。娘亲的头歪着,血液汩汩留下,浸透了她的衣襟。

      ——

      左竹身体一抖,猛地睁开眼睛。

      胸口尚在急速起伏,满背冷汗濡湿了她的里衣。

      左竹平复了一下气息,起身准备换一件衣裳。她刚穿上鞋,门口就传来了“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左竹停下了动作,屏住呼吸凝神听着门口的动静。老旧的木门没有再响,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

      天刚亮,左竹就起了床。她简单梳洗了一下,便来到后院,准备添柴烧水。

      将水放到灶上后,左竹一撩衣摆,坐在矮凳上往灶膛里添柴。这些事情她做了好几年,早已经熟门熟路,再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被烟尘熏得睁不开眼。

      添好柴后,左竹将脏衣裳放进衣盆里,转身去缸里打水。她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边听着灶上的动静。见水声渐小,她知道水要滚了,随意地在衣摆上蹭了蹭手,准备去盛水洗衣裳。

      还没等她碰到水瓢,一只手突然自斜后方伸过来,抢先一步抓住了水瓢。来人顺着手臂的方向顺势站在左竹身后,近得快要与她挨在一起,声音是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公鸭嗓:“妹妹力气小,我帮妹妹盛水吧。”

      左竹侧过身子跨开两步,不咸不淡道:“那就麻烦堂哥了。”

      来人是她的堂哥左思年,说是堂哥,实际上不过大她三个月。左思年开蒙晚,上学也晚。刚入学不过半年,就吵着说书院里吃不好睡不好,坚持要从家里通学。

      二叔二婶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宠得像个宝贝疙瘩。既听左思年这么说,二叔虽气他不争气,但仍是将他接了回来。

      盆中加了热水,左竹伸手试了试温度。左思年挨着她蹲下,手跟着伸进盆里:“妹妹这么早就起来洗衣裳,我帮妹妹吧。”

      说着话,他的手在水下摸到了左竹的指尖。

      左竹“腾”一下站起来,似不经意般大力甩了两下手,将手上的水全甩到左思年脸上:“既然堂哥想洗衣裳,那就洗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拿起墙边的扫帚开始打扫院子。

      左思年被甩了一脸水也没恼,笑着拿衣袖把水蹭干了。他的手指在水下对着搓了几下,回味着左竹指尖的触感,一边斜眼打量着左竹的背影。

      这半年在书院,学子间私下里也曾传阅过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禁书。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春情懵懂的年纪,他乍看时面红耳赤,却忍不住好奇与女子间的情爱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前两天他从书院里回家,一见到左竹,就让他移不开眼睛。半年前他离家时,左竹还是个又瘦又小的干柴棒。谁承想才半年不见,她就似水葱似的抽了条,样子长开了,腰肢也依稀有了女人的柔软。

      直到他晚上躺在床上,还在想左竹那嫩藕似的手臂,搓一把会是怎样的触感。

      他忍了几个晚上,终于在昨天夜里惊醒时忍不住了,趁黑摸到了左竹房门前。

      可刚推了一下门,他又胆怯了。左竹和他毕竟是堂兄妹,这样的事情乱了纲常伦理。他站在左竹门前犹豫片刻,还是回了自己房间。

      后半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一亮就起了身。他听见后院里左竹正忙活,便巴巴地跑了过来,想着能多跟她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左竹直觉认为左思年不怀好意,背过身子躲着他,却仍觉得他的目光像蛛丝一样缠在她身上,令人厌烦。她索性撇下扫帚,躲进柴房里捡柴。

      左思年见左竹进了柴房,便站起身来想要跟上去。刚迈开步,他娘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思年,你怎么在这儿?你爹在前厅等着送你去书院呢!”

      见有人来了,左思年只能收住脚步。他恋恋不舍地从柴房门口收回目光,回身打了声招呼:“娘,我上学去了。”

      洪双琴点点头,侧身让开路,目送左思年的背影走远。她转头见左竹又坐回了洗衣盆旁,连忙上前几步:“竹儿,我帮你。”

      左家家底薄,二叔又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虽然开了间小铺子,但利润微薄。除了支付铺子里伙计的工钱外,剩下的勉强够一家人的花销。故而家里没有下人,这些家务事都靠左竹和二婶洪双琴操持。

      两人忙活了半上午才将一家人的衣裳洗完,左竹支起晾衣杆,和洪双琴一起将衣裳拧到半干,往晾衣杆上搭。

      手上一边忙活着,洪双琴一边和左竹搭话:“我和你二叔商量过了,你下个月及笄,给你办个礼,再给你做几身衣裳。”

      “我平日里也不出门,有几身衣裳够穿就行了。”左竹答道,“礼也不必办了,我本也不喜热闹。”

      “女儿家要穿得鲜艳一些,你的衣裳太素了,还是另做几身好。”洪双琴坚持道,“至于及笄礼,你若是实在不喜欢,那就咱们自家人热闹一下,就不大张旗鼓地办了。”

      听到左竹说不想办礼,洪双琴虽觉得有些遗憾,心里却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及笄是女儿家一生中的大事,自然要重视的。可她只是个内宅妇人,家里的钱款支出都是丈夫说了算。办及笄礼虽是她提的,丈夫却没说同不同意,这让她心里有些打鼓。

      如今左竹自己说不办礼了,她这个做婶母的也不算苛待她,更无需违逆丈夫的意思,她也不必两头为难了。

      虽是这么说,洪双琴心里终究有些过意不去,为了表示对左竹的弥补,她忙又说道:“你如今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我已经让你二叔去托媒人了,定为你找一门好亲事。”

      左竹静静听着,没有搭话。

      洪双琴还欲开口说些什么,院墙外一声喊叫却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别走啊!回来!”

      从刚才起,院墙外便有孩童的嬉笑打闹声,她们并未在意。现下定神一听,这声音却像是秦员外家的公子。

      左竹将手中的衣裳递给洪双琴,道:“我去看看。”

      待她出了后门,那几个孩童早已跑得没影了。她转头一看,墙根摞了一叠有半人多高的石头堆,越往上石头越小,而秦穆正踮着脚尖战战巍巍地站在石头顶上。

      他一手扒着墙头凸出来的廊檐,一手扣着墙壁上的砖缝,整个人站得歪歪扭扭,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左竹吓了一跳,连忙叫洪双琴来扶住秦穆,自己则去将矮凳搬来放在石头堆下。两人一人一边,合力扶着秦穆,才将他从墙头上救下来。

      “秦公子怎的在这里玩耍?平日里跟在你身旁的小厮呢?”见秦穆安然无恙,洪双琴总算松了口气。

      “他今日跟我出门,说有个远房姨妈病了要去看望,我便给了他钱,让他去了。”秦穆低头小声答道。

      左竹一听,便知道这小厮打的什么主意,没好气道:“唬你罢了。”

      秦穆以为左竹的气是冲着他来的,头更低了。

      “那怎的爬了那么高?若是摔下来,定要受伤的!”洪双琴担心道。

      秦穆双手不安地攥在一起,抬头看了看那几个孩童跑远的方向,又将头低下:“他们说要和我玩的,中途却走了。”

      乡里人都知道,秦员外家的独子十岁那年持续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从此便落下了心智不全的毛病。如今长到了十五岁,行动举止却依然像个孩童。大人们忌惮秦员外的权势,不敢当面议论。小孩子们却不怕,常常戏耍他。

      洪双琴自然明白这些,只是她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拿手帕掸了掸秦穆身上的灰尘,转头对左竹道:“竹儿,你将秦公子送回去吧!”

      左竹点点头,侧身让秦穆先走,自己跟在他身后。

      秦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时不时回头不安地看她一眼,像是确认她还在不在。

      左竹只好快走两步与他并列,秦穆这才放下心来,小声说道:“我会谢谢你们的,只是我今日出门带的钱都给了赋十……”

      说着,他突然停下脚步,低头专心地解起腰上系着的玉佩来。

      这玉佩是他一生下来就戴着的,家里人怕他出门丢了,系得格外结实,他手又笨,解得满头是汗。

      看他这认真的样子,左竹没忍住笑了一下,上前挡住他手:“我要你这个干什么?让它系着吧。”

      秦穆愣愣地抬头:“可是你帮了我。”

      “那算什么帮,举手之劳罢了。无论是谁看见都会搭把手的。”左竹将他的手从玉佩上拉下去,推着他向前走,“你还是快些回家吧。”

      一路上,秦穆都在吵着要谢谢她。左竹耳朵都快起了茧,看着秦宅的大门终于近在眼前,可算舒了一口气。

      秦穆的小厮赋十正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转圈,他看到远处走来的秦穆和左竹,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今早跟公子要了钱就去了赌坊,没赌上两把钱就输了个精光。他垂头丧气地回了秦宅,到了门口才一拍脑门,完了,他把公子给忘了!

      他跑遍了公子平时爱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人。公子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怎么说也是员外唯一的香火。公子要是丢了,他也不用回秦家了!

      正当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转时,公子竟然自己回来了。赋十的眼里几乎都带上了泪花,一溜烟地迎了上去:“公子您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啊!”

      “你姨妈病好了?”左竹冷不防问道。

      赋十激动的情绪刚到胸口,听了左竹的话一下子哽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见他心虚,左竹也不想多掺和别人家的事情,便道:“秦公子送回来了,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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