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停舟》霜叶红于

4、水乡院烟火勾销怨

　　乐思飞看到穆行舟醒来时，比较惊讶。并没有回光返照的脸色，是真的在渐渐苏醒。把脉也是，脉象虽虚，但命肯定是保住了。
　　尤其是眼睛不浑浊，眼神透着一股子劲儿。
　　林和风在床头环抱穆行舟，“先吃点流食，仔喝药。”
　　乐思飞一勺一勺米粥喂给穆行舟，喝完米粥，再把晾好的汤药端来，碗沿对准嘴顺下去，边喂边道：“良药苦口，喝下去，你就好得快。”
　　穆行舟没有一丝反抗，连皱眉也没有，像喝白开水一样。
　　穆行舟的气色虽差的像快死了一样，但距离死越来越远，双目清亮有神。
　　乐思飞端过药碗，道：“好了，你的身体得慢慢恢复。”
　　等把放到桌上，转身慢走到床边，边走边道：“饭量和药的强度，先慢慢增加，在慢慢减量。你应该从小便锦衣玉食，就算嬉水不曾受过这样的伤。好在慢慢调理，就会好的。”
　　穆行舟虚弱地说：“谢谢，大师兄。”
　　乐思飞一挑剑眉，目含笑意，道：“和风救你回来，我们才知道你就是师父新收的小徒弟。你叫什么？”
　　穆行舟道：“穆行舟。”
　　乐思飞道：“好名字。只是不知是哪个穆？”
　　穆行舟道：“比划最麻烦的那个穆。”
　　乐思飞一怔，便笑道：“穆行舟，你不用谢我，是你三师兄救的你，你也命硬，我只是举手之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感谢，就感谢你三师兄和你自个儿，也把身体养好。”
　　日中，乐思飞、林和风二人吃饭去了。
　　还记得，穆行舟从水中被人架出来，被林和风一把背在坚实的背上，只晃了一眼，没有看到“不识抬举”道小身影。
　　想着想着，穆行舟便睡过去了。
　　晚间，林和风一手掂着提盒，一手提一壶“万家春”，来找穆行舟吃饭喝药。
　　穆行舟很喜欢这个三师兄。
　　一是救命之恩，他很感激；二是很关心他，像家人一样关心他，还爱开玩笑，无论和他说什么都没有架子。
　　“哎呦哎呦，冷死了，外面又下雪咯。今天二十四，马上就过年咯！”
　　林和风说着开门，借着屋外微弱的灯光找到桌子，两手的东西放在桌上，解开披风披貂顺手放到椅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四周灯都点上，就把小方桌提到床旁，见穆行舟早就醒了，便打开食盒随意地拿出饭菜摆在小方桌上。
　　林和风帮着扶穆行舟坐起身，道：“来，起身吃饭。”
　　室内汤婆不灭，屋内温暖，穆行舟从被窝爬出来，双脚慢慢下床套上木屐，稳坐床边。
　　林和风转身拿过披貂，披貂在灯光映衬乌黑发亮。
　　林和风把貂披在穆行舟身上，竟觉得比棉被还暖和柔软。
　　穆行舟微笑道：“谢谢三师兄。”
　　穆行舟抬眼看向林和风，身穿如意绣缎花纹棕袍，竟也不显得老气，反而人穿衣服显得爽朗清举。
　　林和风把碗筷递给穆行舟，确认他能够端住，才敢松手。
　　穆行舟问道：“大师兄呢，他不跟我们一起吗？”
　　林和风回答道：“大师兄去波澜台，想和尹通渊感慨一番，再比试比试。”
　　林和风吃饭有个自己的节奏，就是饭前必先喝酒开开胃，不喝酒就跟没吃过饭一样。
　　吃饭不吃酒，香味全没有。
　　穆行舟道：“孤山的武功不一样吗？”
　　林和风疑惑道：“这肯定是不一样啊，孤山派，听着是一派，但你至少也了解，咱们五个院，可以说是孤山的五个支派，大长老的玄静主领导，但在修武上，五派的地位平等，不分上下，但分彼此。”
　　“就说咱们归义派，主要以练剑修武。比如婉婉，她使剑，在于一个‘灵巧轻柔’，一手‘云鬓花颜’剑法柔美英气的很，但招数可不美，杀人于无形，因为险招藏在明处的柔了。快的有时根本看不见。”
　　一举酒壶倒悬，一腔“万家春”入肠，万家春烈得很。
　　穆行舟奇道：“好厉害啊。那师兄你使的是什么？我见过大师兄佩剑，师姐虽来过一次，也配剑。可我没见过你的佩剑。”
　　林和风嘴角歪笑，道：“你师兄我呀。”
　　只见林和风起身退后，身旋臂动自腰间快抽出一把软剑，摆了一个很帅的姿势。
　　但耍得潇洒飘逸，动若蛟龙入海、凤入云端，静如雪山玉松、崖间苍柏。
　　林和风直身放回软剑，坐回位子道：“师兄帅吧？着软剑你看着简单好玩，师父见我擅长用气，就叫我练习软剑。起初以为软剑没硬剑厉害，后来才明白师父道意思。一开始练习，我总之无缘无故冒出来许多伤，慢慢习惯了，伤也少了。”
　　穆行舟听着，以为林和风回继续说。
　　林和风闲聊道：“我去拿饭，看见是师母在厨房做饭，我问了问小师妹的情况，人没事，就是惊吓过度昏睡过去，估计也就这两天能醒过来。”
　　穆行舟只端着碗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林和风见状，看看酒壶，看看穆行舟，便道：“你是不是想喝我的酒？”
　　穆行舟看着三师兄：“……”
　　举筷子轻夹起一丢丢，放到舌尖，嗯……
　　穆行舟看看饭菜，五官拧巴成一团，而且这些菜就没啥胃口吃：白斩鸡，杏仁豆腐，醋鱼，粉蒸肉，唯一尝过的番茄炒蛋还是甜的。
　　穆行舟才发现，前几月他在孤山的饭菜，一大半都是照着他的口味来的。面前的这些菜，也全是按照林和风的口味来的。
　　穆行舟深感个体差异性的时候，林和风只当穆行舟没胃口，夹起一块白花花的豆腐，入口即化，露出感受着美味的表情。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林和风照样劝道：“真好吃啊，好久没吃师娘做的饭了。我给你说，师娘做饭好吃是孤山里出了名的。花样多，色香味俱全，像师娘以前也是大家闺秀，真的不多见……”
　　穆行舟道：“我听说过。”
　　穆行舟感到肚子很空，饿的慌。
　　林和风吃也堵不上嘴，道：“所以你得吃啊，多吃多睡身体好，学学你二师兄我，我从小就能吃，所以你看我，我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都是吃好睡好锻炼好……..”
　　后面林和风说了什么，全都没咋听见。
　　饿啊。
　　穆行舟是个善良的孩子，不忍心打断三师兄的“苦口婆心”。
　　林和风见这小师弟还是不曾动筷，心想是不是大师兄的药有抑制食欲的功效，要不就是身体虚弱没食欲。
　　林和风适当地夸完自己，便说：“行舟，你得吃饭啊，人不吃饭哪里可以，更何况你现在病着呢。”
　　穆行舟道：“师兄，吃这些我可能不好消化，有没有容易消化的食物。”
　　林和风这才恍然大悟道：“嗷对对对，师娘照顾小师妹，太累了估计没想太多，只道是我吃饭，跟着我口味儿走着……嗯，这样，你想吃什么，只要对你身体好的，师兄想办法给你弄！”林和风一拍胸脯，自信一笑。
　　穆行舟低头抠手指头，默默想了想，道：“我想吃一碗咸汤面。”
　　林和风道：“就这？”
　　穆行舟有些怀疑望着。
　　林和风自信满满地平步厨房，让他安心等着，一定要他吃上他做的面。
　　其实穆行舟内心很感动。
　　亲眼父母双惨死亡，穆行舟的心就上了一把锁，随时防备着周遭，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起初半年多前，叶声带他来到孤山归义院。
　　穆行舟恨世间的所有，因为这世间赶走了双亲，只留他孤身一人，太冷了。
　　尤其父母惨死的画面无数次成为夜间的噩梦，不敢睡但是还是会困的不行，睡着了还做噩梦。
　　穆行舟陷入了一种无人能医救的恶性循坏，才七岁，整日在屋内浑浑噩噩，暮气沉沉。
　　叶声劝，林芊也劝。二人的孩子在五岁就夭折，同情穆行舟，穆行舟倒懒得搭理同情的目光。
　　起初以为隔壁的小屁孩儿是二人的女儿，归义院就他们四人，平日不出门见别人。
　　过了小半年，大的小的都出门玩儿了，就剩他一个人看着水池子发呆。尹通济突然进来还和他打了个招呼，聊了两句后来才解其中事。
　　穆行舟感恩师父师娘，只是不太会表达。对于江水雁，他嫉妒。
　　他嫉妒：为什么她被寄养在师父师母，等于是亲生父母“抛弃”了她，却还剩整天傻乐乐的，师父师娘也很迁就她，打破个杯子瓶子也从不打骂。
　　江水雁看他不对付的眼神，以及后来说他“不识抬举”。
　　穆行舟很不舒服，心想：这臭丫头又不知道他所遭遇的磨难，却还五十步笑百步。明明她这样还能整天活得这么快乐，他却整日心境困苦，内心感到不平衡。
　　身在黑暗人不希望别人也拥有光，为什么世间这么不公平？
　　存着这股子气，也就发生了失足落水事件。
　　虽然当时是稍稍想欺负她一下，但看江水雁小小的、还哭了，是非男子汉所为，毕竟自己也没做什么厉害的事，就心存“善念”放过她。
　　欺负小女孩确实不太地道，还是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后来听二师兄说她还一直昏迷，不曾清醒，心里担心愧疚，因为一时妒意，伤人伤己。
　　世间的不公平，与她何干？
　　便想着等江水雁醒来，给她，还有师父师母好好道歉感谢。
　　死里逃生，我想活着。
　　院里的声音把穆行舟的思绪拉了回来。
　　穆行舟此时此刻居住的房子，十里水乡自东头数北侧数第五家便是。
　　门院外粉墙作饰，单调的柳枝随风飘扬，与垂花雕兽的门楼，配色赏心悦目。而在门楼檐角两旁墙上，挂出两只竹枝条罩宣纸油灯笼，晕出的暖光映着门墙左钉着的深棕木牌。木牌上四字“旧林故渊”凹陷处，行楷字体，着墨深描。门口放着两只花盆，不见花草。再向门楼往上看，二层的光透过拱窗纸泄了出来。
　　时近春节，灯笼夜晚长明。院外右侧辟出一青石板甬道，一砖一瓦似乎是随意的精心铺设，小道连接院后的房舍群楼。
　　再看紧闭着、泛了白的两板木门，轻叩瑞兽门环，推开门走出黑暗的门洞，抬头见漫天星空。
　　小院不大，夏日但可放茶台躺椅，冬时可置红泥火炉。四合二层小院，一楼三间房和门洞左旁的小小厨房，穆行舟住一楼西屋，江水雁喜欢二层南屋靠窗看水岸风景，昨日乐思飞抱她回来，林芊直径东屋，照顾方便。正厅左旁木阶阁楼，二楼四周设竹栏廊道。
　　发出声音的是站在厨房门口的林芊，故作生气叉着腰道：“林和风！厨房怎么进贼了？”
　　林和风擅长捣乱，而且是感觉自己也没动啥玩意，东西物换星移乱了套。赶紧打掩护，乐呵呵地道：“师娘我没吃饱，煮点面吃。”
　　林芊发疑，直往林和风身后瞅，走近闻到一股子怪味儿，纤你手挥了挥。就
　　林和风见状拦住师娘，认真道：“姑母，您辛苦了，侄子给您煮碗面如何？”
　　林芊无奈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手下留情，你做的饭味，能把十里水乡熏着了。还是我来吧。”
　　“哎哎哎，姑母，你给我个锻炼的机会好不好。”
　　林和风哄着姑母出去……
　　穆行舟吃着三师兄亲手做的汤面，汤水倒映稚嫩的小脸，一滴泪给面添了一味人情烟火。
　　“怎么样，我的手艺竟然难吃到哭了？”林和风打击自信地问。
　　穆行舟笑道：“很好吃，这是我，吃过最特别的面了。”
　　林和风完松了口气道：“那我也尝尝。”
　　味道还不错，林和风根据以往的经验，很用心的不加很多调料，也不敢随便把什么八角大料搁进去，就很少的盐和酱油醋，煮了厨房剩的手擀面条和几根青菜，两颗黑科技包蛋也完整圆圆的。
　　穆行舟细嚼慢咽，林和风几口风卷残云，就把一碗面条吞进胃去。
　　林和风放下碗筷到小方桌上，道：“你的药我刚在厨房又温了温，吃了饭把药吃了就早些休息。”
　　林和风在木橱抽屉取了根牙签儿，这牙缝间的菜碎儿。
　　穆行舟学着林和风，加快了吃的速度。
　　“师兄，我吃好了。”穆行舟放下碗筷。
　　林和风转身挑眉。工地上
　　“你学我吃那么快干什么，大师兄说你慢慢吃就好……行了，年轻人，给，药水苦的很，你最好喝快点。”
　　穆行舟吃得快，吃完没觉得怎样，喝药喝完了，药水味一直从胃里上头。
　　林和风收拾碗筷洗碗去，哼着歌只你没，一盏明灯，吹完别动灯就走了
　　这会儿穆行舟感觉吃的撑到了，药水味想吐。
　　身子虚的很，想起起不来，定在床上一样，可撑的胃胀睡不着。
　　吃饱了撑的睡不着。
　　左滚滚，右滚滚，蜷缩着迷迷糊糊……
　　次日，林和风拿着热汤面和药来的晚些。
　　穆行舟睡得晚醒的晚。
　　“小师妹醒了”，穆行舟醒了。
　　穆行舟下床腿软，没穿鞋，踉踉跄跄，出门走向对面的屋子。
　　林和风正放饭没注意，说着说着发现人开了门跑对屋去了。赶上去，“哎！师弟！你干啥去？”
　　等林和风进来后，见乐思飞扶着穆行舟至床前，跟着上去。
　　见过师父师母，看小姑娘看着穆行舟。
　　穆行舟作势下跪，乐思飞扶着没拦着。
　　叶声、林芊见状起身上前。
　　穆行舟道：“师父师母，之前是徒儿不知礼数，承蒙长辈不弃。师父于危难中救孩儿一命，在此叩首感谢师父师娘的救命宽待，收留不弃之恩。”
　　说完乐思飞虚护穆行舟，穆行舟三磕响头，叶声扶起穆行舟，宽容道：“好孩子，你无须想别的，只需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最重要。”
　　林芊附和。
　　穆行舟上前一步道：“我想跟水雁妹妹道歉。水雁妹妹，之前是我想跟你玩闹，没想到会令你受伤。对不起。”
　　大的见两个孩子能够握手言和，自是欢喜。林芊待要解释，江水雁用唇语张大嘴巴说着：“对不起。”
　　穆行舟愣住了。
　　林芊道：“嫣嫣因为惊吓过度，说不出话，过几日就会好的，莫要担心。”
　　穆行舟的双腿一时失了力，向前扑成半跪，林和风、乐思飞赶紧上前接住。
　　林和风、乐思飞扶穆行舟回房了。
　　江水雁高兴又糊涂了，道歉的人没死，还给她下跪道歉。
　　但还是很高兴。
　　过了腊八就是年，到了腊月二十九折天，穆行舟身子虚但出门没问题了，江水雁能张口说话但是比较慢，快一点嗓子受不了，还有一丢丢丢丢的结巴，就像“我～想～上～街～吃～糖～葫～芦～”。
　　明儿就三十了，家家户户都置办年货，洒扫庭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