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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春风散何惧宿命劫 ...

  •   有时候,人总说当世如何如何,其实或许,谈笑间的那个时代就已经成为了过去。
      玄艮殿,长桌宴,谈笑间忆青史留痕。
      五家环坐,冯始忆一家坐正位,坐北朝南,冯长老居中。
      其余四家分坐四长桌,不分高低,归依院人数较之稀少。
      丰安院人最多,丰安院主徐山庭一儿一女,共三个徒弟,大儿子又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和入赘的女婿也生了一儿,人丁兴旺。倒是三个弟子都还未娶妻,已到了娶婚年纪。
      其时四位院主,齐集一堂,而回望几十年前,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兄弟之间相当和睦。
      五重孤院每三十年“改朝换代”,由老一辈院主各自推选出新一辈院主。
      若是哪位院主不幸辞世,便由遗言托付其人,继续完成三十年院的责任。如果事发突然,死得匆忙,未来得及说,由正夫人或者正夫人选择“继承者”。
      “继承者”可以是自己的儿子,也可以是优秀的弟子,男女平等,只是素来孤山未曾有过女院主更别提大长老了。
      这种类似家庭继承的方式,使得各院努力开枝散叶,寻找夫家妻家尽量高攀,高攀不上也得起码的门当户对。
      而收的徒弟们,尽量找武功天赋根基好的、没什么野心的孩子,尽量教导成辅佐下一代“继承者”的辅导人员。
      但是,“继承者”毕竟是一院之长,携领一院众弟子,往往都是文武双全、性格温和服众、地位身份说得出口的孩子。
      所以,五重孤山的教育、修武、家族势力等等方面全力发展,使得五重孤山成为当今中原第一大武林门派。
      总会有人问:就不会有世外高手,或是其他武林门派不服吗?
      有。
      但要知道,优秀的人总是靠拢优秀的集体,自然优秀的集体不缺优秀的人。
      世间的武林高手或为增强武艺,或为提高名望,就会去孤山当弟子的老师。
      五重孤山弟子众多,武功高强的人就教导院主的直系亲属,武功稍弱但还算中上的教门派普通弟子。
      武功一般的人进都进不来。
      而真正武艺高超绝顶的人,天赋加持,不需要费力出世便能轻易赢得称赞,对于这种人来说,没必要那么麻烦,直接上孤山请教,或者自己钻研。
      麻烦?
      太麻烦了。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竞争,谁又甘居人后?
      谁又甘居人后。
      叶声作为院主,自然不甘于居人后,所以乐思飞是作为“继承者”培养的。
      叶声此人热爱自由,血缘的继承对他而言没什么概念,只要归义的上乘武功安稳地传承,这就是叶声理解的“责任”。
      他这人,不愿束在勾心斗角的争斗中,不喜世俗的繁文缛节、条条框框,犹好读老庄道法。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风不会被拘束,只会暂时借居一地,然后迎空而去。
      父亲传他“承启剑”,承启二字,就是责任。
      人间海棠未雨,春风梨花已白。
      上好梨木作料,寻临雪镇能工巧匠,重金细雕、打磨抛光,作梨木剑,命名“凭虚”。
      就一只剑,什么也不挂,什么也不刻,名字也不曾刻。
      世界上无论什么东西,名字也好,金钱也好,武功也好,等等等等等等等的一切,都不过是暂时保管。
      我只有“我”,剑只有“剑”。
      叶声恰好是父亲独子,武功中上,命运的安排,给他上了道“责任”的枷锁。
      父亲是前任归义院主,怎会不知自己儿子的心思?他知道,只是更认为自知责任和血脉的重要。
      叶声年少时甚至不想结婚,父母安排相亲,他看不上,也不想去,父母到后来想只要他想结婚就行,是个女的就行。
      后来叶声躲避外出游玩,路过一座荒城好奇进去,游玩归家后就携一孤女结婚了。
      孤女就是林芊。
      林芊经历人生大劫,有一个不算坏人、还长得不丑的男人要娶她,惊讶还有点儿高兴。
      起初并不是爱情的快乐,而是有人“收留”她,又有了一个家。流浪的一朵流水桃花,靠岸有了家,就想零落成泥、落花生根。
      后来二人人近三十才有了一个儿子,二人初为人父母,很快乐却又没经验。
      都是叶老夫妇帮着照顾。林芊看到丈夫笨拙照顾的样子,不禁莞尔。
      儿子夭折前的五年,一家人过得太美好了。儿子模样像林芊,眉眼像叶声,自带一股灵气儿,林芊很是惊讶,教他认字识诗,学得很快,认许多字后无论什么诗词歌赋,简单地看上一遍就能背诵,艰涩的文言文章最多四五遍就倒背如流。
      四岁孩童,新年千桌宴自作新年贺诗,惊得满座众人,
      贺诗云:
      玄静堂前新年日,殿檐飞燕贺佳期。
      何来铃颤春风顾,人间烟火尽欢颜。
      仙宫惊动仙人闹,凡间自有凡尘妙。
      那堪宴散人尽去,风携俗乐满枝头。
      一时孤山十里水乡、临雪千万人都知道:孤山有个小神童,四岁就能作诗吟诵,前途不可限量,未来繁花似锦。
      夫妻祖父母一家子人,宠爱着小神童,人见人爱,小神童眼睛生得和叶声一样,桃花眼,却灵气十足,太明亮了,整片日月星辰之光都不如小神童眼中灵气。
      叶声常带着儿子出门,逢人就爱炫耀朗笑道:“瞧!这是我儿子!”
      而小神童的未来和前途,仅止步于五岁。
      大家叹道:天妒英才。
      对于叶声、林芊二人,什么天赋才华都比不上性命健康。
      悲痛欲绝,人没了就是没了,那些才惊四座的故事、神童降世的传言都跟着逝去的生命,掩盖了尘土,封锁在地下。
      这样一个孩子,谁不为此感叹,家人更是悲痛。叶老夫妇在小神童夭折后,先后半年辞世。
      一年间,家中三人殁,任谁都一时接受不了。
      也只有那时候叶声喝酒,不曾耍酒疯,太痛了,痛到无力无心去疯了。现今,他成了无根的风,雨中飘摇。作为父亲的替补“继承者”,承担起了责任,成为年轻一辈的院主。
      长桌宴以前举行,是可与孩子坐在一起的,后来发生了小神童的事,大家一时无法接受,又孩子众多,另开一侧殿孩童宴,也更方便些。
      一颗极其闪烁的流星划过,只有夜空时在相同位置上,才会回忆那颗曾在夜空划过的流星,对于划过消失,闭口不谈。
      流星消逝,又过了五年。
      宴会都是些五院的客套说辞,每年都是熟悉的配方换了水,喝腻了也得又听又说。
      等宴席人客散,春风是否又携人间俗乐,风过柳梢头,绿芽满枝。
      叶声以酒水灌肠,流淌着心中泪。
      而穆行舟并不知小神童的事,正常。
      谁闲的没事拿这事儿当故事讲给人听,流眼泪玩儿?
      宴会散,时至申时。孩童这边各家携手回家,就剩玄静、济安、归依三家出殿门绕过玄静堂,站在广场阶砌边,作告别前的闲话铺垫。
      两家孩童,聚集在广场圆心“孤”字旁。穆行舟见师父神态略不对劲,大家好像都在劝说师父师娘什么,就拉过尹通济问,尹通济拉近穆行舟,用简短几句就讲述,概括了这个悲伤的故事。
      冯始忆温言劝道:“声儿,小林夫人,往事已过,宽心,凡事向前看。”
      冯始忆年过七旬有四,苍颜白发,慈眉善目,长须过喉结,仙风道骨,却又和蔼可亲,经常同小孩子们聊天。
      叶声、林芊作揖应声道,寒风带着微微的春意,二人举目见风拂过空荡荡的柳枝条,叶声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背过双手藏灰袖握拳,用力按住鼻头酸劲儿,呼出的白雾随风尽散。
      林芊见此也是连忙低头按耐情绪。
      叶声只觉袍袖一下扯力,低头见江水雁,心头感觉微暖,驱逐了着寒意,不经意暖流洋溢到嘴边,轻笑出来。
      江水雁见师父师娘神态,应该又在为“离家出走”的那位小哥哥伤心难受,赶紧跑来二人中间,安慰陪着二人。
      简单寒暄,尹通渊仍是和父亲不太对付,冯始忆又去劝慰二人,最后冯始忆和二师弟尹崇化聊了几句,济安、归义的主要人物一同下山离去,冯始忆及其后辈子孙目送他们到远,方才回。
      顺玄静东路下山时,日头偏西渐渐沉,大家也是一路闲聊。
      二师爷尹崇化、尹大师伯尹群、尹二师伯尹岚与师父叶声在前,穆行舟与江水雁、尹通济夹中,师娘林芊、师姐郭婉同尹大师伯母杜蕾、尹二师伯母倪琼落在后,乐思飞、尹通渊最后并排。
      林和风道自个着凉,闹肚子,跑回家去了。
      叶声道:“不知明聪何时归来?”
      尹崇气道:“他?业务繁忙的很,没空回来!哼!”
      尹岚道:“明聪在朝为官,一过节各官部门都得打点,尤其官家过年,会赐百官各一道佳肴,祭祀授礼设宴,怎么也得在京待过正月十五了。”
      尹通飒今年二十四,国君赐字“明聪”,尹岚长子。自小便知不是练武的料,专心读书,擅长写文章。
      五年前,新一任二代国君上台,尹通飒刚满十九,初次参加科举考试。
      二代国君,是个将军出身,喜读文章,不爱看着就头疼的繁多华丽词藻。
      国君临政初年,好奇最终会选出怎样的人才,同时又雄心壮志,想选拔为国家实实在在做贡献的谋士,而不是死书本的好学生。
      初代国君,众人皆知是农民出身,却饱读诗书,认为主要学简单的诗词歌赋就好,主要恢复综合国力。
      选拔文官也是挑选容易控制的酒囊饭袋,要职都在亲信武将或是皇子手中。初代国君在时,文官就是个能赚钱的摆设,到底是个金饭碗,考的人也不少。科举考试流行诗词歌赋,后来不断发展追求词藻逐渐华丽的诗文。
      但是,那一年很多写华丽文章并列句的人,至多就考个秀才。
      知道国君喜好的近臣子弟考试后,起码是个秀才,因为他们写的是文章;而普普通通读书、包含各年龄段的大多数书生,只得痛哭流涕,再学再战,因为他们写的是诗文。
      市面上卖的考试辅导资料,一夜之间也从诗词歌赋,改为如何写出使考官和国君喜欢的文章。
      真没想到,不知内情还能笑到最后的人,竟是尹通飒。
      尹通飒自己高中状元,被授官职后,衣锦还乡。朱袍纵马,御街夸官。锦绣皂靴,乌纱幞头。一路无言,仆从疑惑状元郎怎的如此沉默。
      经过城门,经过草长莺发,芳菲盛开,经过流水迢迢…….经过临雪,经过十里水乡人尽望,回到济安山脚下,下马,奔至父母跟前才道:“爹,娘,我中状元了。”
      尹通飒同学,本着试一试的良好心态,别人都在苦想如何使诗词更美观,只有尹通飒在认认真真写文章。
      一开始,就想着按自己的心意写文章,起初考试略紧张,初场擦边过,后来一直擦边过,主要是写文章的人太少了。
      一路顺顺利利地问过,到最后殿试,尹通飒就丝毫不惧,面对国君的问题,文字也好,语言也好,统统直抒胸臆。
      尹通飒甚得国君心意,殿试得一甲状元,直接破格授官职国子学助教,从六品官职。
      从前状元,基本得从九品慢慢往上混,状元算是个敲门砖,只能靠自己混。
      大家都很疑惑,这状元郎的文章得多么优秀,是以尹通飒状元一路考试写就的文章,流出市面,书生争着传看学习,成为近几年科举写文章必看的优秀典型文章。
      甚至有专门研究考试的老先生,研究尹通飒和其他进士的文章,总结语言用法、答题模版等等成“*国*年科举考试必读用法”等等。
      尹通飒的文章,通俗易懂,不用大量修饰词语,点到为止,偏偏对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有话直说,毫不留情地道常人不敢言之言。
      总结下来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太敢说了。
      殿试,国君一问:天下谁最大?
      满朝文武百官心下也在琢磨,这个问题怎么答都对,就看能不能戳中君主此时心中的答案。
      有人答是君主,有人说是四时变化,有人说是军队,有人说是黎民百姓,有人说是经济……
      都对,但不对,
      各位饱肚诗书的同学都说完后,场面安静下来。只剩下个一直低着脑袋思考的少年学生,沉默不言。
      只见少年仰头目视国君,眼神坚定丝毫不惧。
      用殿内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答曰:权力。
      众人感背后发凉,表情动作一动不敢动,但是少年丝毫不退缩地看国君,身若悬崖灵芝,风过岿然,灵秀清气。
      国君看着他沉默片刻,突然间轻笑出声,月照寒潭,美却深不可测。
      百官震惊不敢言,这个小孩子成为二代国君上台后的第一个状元。
      而后五年,尹通飒断断续续地回过两次家,一次是因为结婚,一次是生孩子。
      五年间,尹通飒仕途很顺,一路升官,成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三品要职文官。官运亨通,官场道理作派他也消化的很好。
      国君代替父母在京成弱冠礼,赐字“明聪”,赐婚将军嫡女,后儿女双全。
      命好出身好,事业有了,爱情家庭有了,男娃女娃也有了也有了,真就紫微降世。
      大家平时说道,生个孩子像尹明聪那样,可太享福了。
      倪夫人叹道:“享福?我谁也不指望了,我若是百年后,估计就阿岚肯管我,我都已经魂飞魄散了明聪才能来给我磕头。”
      林芊想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劝道:“倪姐姐今年才不惑之年,呸呸呸,说得胡话。”
      杜夫人道:“就是,倪妹妹你瞎说什么,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胡话了。”
      杜蕾大倪琼落两岁,倪虹落早当了奶奶,杜蕾却连儿媳妇都见不到。
      三位妇人谈到了儿女婚事,身后的乐思飞顺着话题,和尹通渊谈道:“除夕上午,尹师伯来家中找师父,就是被你气不过,才来找师父畅谈心事,心里着实关心你,还道我来劝劝你。”
      尹通渊微微皱眉蹙额抿嘴,势要转头,忍了下来,叹声道:“怎么连你也来烦我。”
      乐思飞面无表情,用很好听的声音陈述道:“你的年纪到了,父母忧心你的婚事,也是正常,你可以好好考虑,难道就没有一个心悦你的女孩子吗?”
      有,但都被尹通渊无视了,他不喜欢。
      尹通渊道:“你呢?”
      乐思飞道:“我与你不同,你懂的。”
      尹通渊微微眯起眼睛来,道:“可我不愿意。”
      乐思飞道:“你不愿结婚?”
      尹通渊道:“我不愿意……”话说一半就断了,尹通渊低头看紧握剑炳道右手。
      乐思飞见状,又看向尹通渊,未料尹通渊猛地转头看向他,二人皆顿步停下。二人离得很近,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乐思飞没有丝毫闪躲,能看见尹通渊眼里的挣扎,但乐思飞只是冷静平和地看着他。
      知己明白他的心思,但无能为力,自己到头来还是个困兽。
      二人同时转头,下山,不发一语。
      日头在西,众人沿东路下山背光而行,只要微微侧过头,但见光照万顷田野、屋瓦万家,浅蓝天际万里无云,再向前远方看,沿光荫十里水乡至远处金灿灿的临雪镇,再到更远一直望仍是无边无垠的田野,最后天地连成一点,那是视线看不到的远方和大海。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就是下山路的这段闲聊,不觉时久,也会散场。
      回到家中,不见林和风,叶声想是身体不难受了,肚子也不疼了,天气出门闲逛去了。
      主厅二层,叶声烧水泡茶,林和风临走前添炭烧好了暖盆,温暖宁静。围坐小火炉,喝了热茶缓过来,叶声对两个孩子道:“刚才我与师伯师兄闲聊,聊到你们这些孩子,教通济的先生年纪大了回家养老去了,尹师伯想让通济和你们三人一起学诗书礼仪,武功我开始教行舟。”
      穆行舟看向师父,师父和煦地笑,穆行舟忙起身,向师父磕了三个响头,真诚正言道:“谢谢师父。”
      叶声扶起穆行舟,也没见叶声用力,就像端起一杯温茶容易,穆行舟不知自己怎么就被轻易扶起来。
      江水雁问叶声道:“谁~教我~们~读~书?”
      叶声朝林芊看过一眼,林芊温声道:“师娘教你们。”
      乐思飞正在倒茶的手不经意顿了下,郭婉神情稍动也立马恢复正常。
      林芊身穿鹅黄绒襦裙,抿嘴微笑,端庄温婉,不见神色有异。
      江水雁鼓掌道:“好~耶!”
      林芊轻轻一点小脑门,宠溺笑道:“嫣嫣,师娘做起老师可是很严格的!你得好好学哦。”
      冯始忆今天劝了一句“凡事向前看”,林芊什么也没想,就觉得有道理,放下的仇恨和放不下的痛苦,并不影响她向前看,因为无论放下放不下,她只要活着就会一直向前走。
      就在刚刚,众人跑向二楼取暖,只有叶声、林芊慢了,乐思飞看了眼师娘,没等就上楼了。
      叶声待要上楼,见妻子不发一言,站着望他,眼神是很久看不到的柔情细腻,就像回到从前,要说什么又在害羞地等着他发问,叶声心尖微颤,出口是别人不曾听过的温柔缠绵,走近妻子握住娇手,缓言笑道:“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
      林芊抿嘴娇羞笑,脸色红润,烟波流转汪汪春水含韵,低了下头,握紧丈夫的手,又抬头幸福微笑,水润红唇映着腻白肌肤和皓洁细齿,轻言道:“你要当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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