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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第四十九章 重逢与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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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着雨,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车窗上。徐宇嘴里咬着烟头,放下手刹,准备等雨小一点再下车。
不知道黎朱白出门时有没有记得带伞。他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这样想着。
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以后,两人并没有起冲突。黎朱白没有突然消失,徐宇也没有缠着他道歉。
黎朱白回到家,把脸上的血污洗干净以后就躺倒在床上,整整三天没有和徐宇说话。不去上班,不和任何人联系也不踏出家门一步。
他一直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厚厚的茧。
他躺了多少天,徐宇也多少天没有出门。
那天在公园里做得太过火了。黎朱白的腰应该会痛很久。他脸上的伤也没有完全好,甚至没有来得及消毒。
可是徐宇在门口叫他也没有反应,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把床留给他,晚上睡在沙发上。每天把食物送进去。看到碗里的东西有时候会少一些,他便会安心一点。
第四天早上,黎朱白下了床,衣着整齐准备去上班,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自然地问在沙发上坐起身的徐宇:“我脸上还肿吗?”
徐宇睡眼惺忪地说:“不肿,很好看。”
晚上睡觉时,徐宇回到了床上,他躺在黎朱白身边,试着抱住他。黎朱白没有反抗。
这一段短暂的争执就安静地落了幕。
徐宇不再去工作室,开始在家接一些插画。黎朱白继续去上班。生活似乎再次恢复了原状。
一阵“咚咚咚”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车窗外,一个面熟的中年人正敲着车窗。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徐宇摇下了车窗。男人外表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徐宇仍然注意到了他发肿的眼睛以及佝偻着的背脊。
“王哥。”徐宇这样叫他。
王哥脸上挂着客套的微笑:“是徐宇吗?你怎么长那么大了。”谈话的声音在雨的噪音底下并不算很清晰。
王哥是神父的大儿子。徐宇小时候见过他几面,印象里他总是提着皮包过来找神父,站在门口讲几句话就走,衣领永远板正,步伐永远匆忙。他手上提着的皮包和他身上穿着的西装一样,也是黑色的。
徐宇打开门下了车,王哥把伞递过去,看了眼表:“你比通知时间早了半个小时,这么早赶来很辛苦吧。”
徐宇摇摇头说:“只是正好起得早。”
一周前,徐宇接到了神父的讣告。神父是在睡梦中停止呼吸的,享年七十一岁,走得很安详。
徐宇锁了车,跟着王哥一路走向教堂。许多年没有来这里,教堂依然是那个教堂,花坛翻修过几遍,小屋也原封不动地扎根在教堂后面。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好像什么都已经改变了。
就如十多年前一样,他混进穿着黑衣的队伍,随着他们一起穿过教堂高耸着的大门。只不过如今他也变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把自己交入上帝的目光里,沉默着行走,沉默着交换眼神。
站在早就止住眼泪的王太太身前,徐宇大脑却一片空白,预想好的话全部忘了精光。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葬礼,但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局外人参加他人的葬礼。他甚至忘记了“节哀”这两个字该怎么念。
过了这么多年,他才意识到他错怪了父母葬礼上的那些人。换做是他自己,他也无法说出更发自肺腑的、感天动地的话了。
但是走到王太太面前时,她只是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好久不见了,我的孩子。”
徐宇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信徒。作为一个没有信仰的平庸之人,现在的他被允许加入他们了。
教堂的天顶一尘不变,所有装潢都与记忆里无差。只是身旁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面对着灌木与鲜花,所有人都穿着黑衣肃穆地坐成行列,陌生的神父在台上念着快速而听不懂的话语以送走神父。
徐宇坐在长椅上看着致悼词的人口中念着讲稿,看着身边人潸然泪下,听着风琴与钢琴演奏的圣歌回荡着。
可他只想跑到教堂后面的小屋前,咚咚咚地把门敲开,等着神父拿出一个尚且带有余温的包子,两人并肩坐在后门口的台阶上,就这么有的没的吃着,然后他再把自己的烦恼全部说给他听。
他会告诉他,他现在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依然不懂得忠诚与爱到底是什么,他以为自己知道怎样去爱人,但他其实从来没有学过。他总会伤害他所爱的人,总是没有办法。
他不信上帝。此刻却轻闭上眼,在心中向上帝祈愿,愿逝者安息。
丧礼结束后,王太太突然叫住即将离开的徐宇。
“小宇啊,你跟我过来。”王太太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他记得她的头发是黑的,现在几乎全白了。
“好。”徐宇点头。
他跟着王太太来到了教堂后面的小屋。吱呀一声屋门打开,徐宇踏进去,发现小屋里面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桌椅的位置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王太太指了指屋里,脸上挂着有些疲惫的笑,“老王生前经常提起你,虽然许多年没见,但他一直挂念着你。”
她用欣慰的眼神看着徐宇:“他生前也没结交多少真心相处的人,要是有什么想要拿去纪念的话。就尽管拿吧。”
徐宇走到桌前。他先是拿起了一块老式怀表看了看,又放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拿走什么。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很安静,每一样陈旧的物品各司其职。他不应该打破这种平衡。
最后,他看到了一本墨绿色的相册模样的册子,封皮上包的塑料膜已经开始泛黄发皱。
“这是什么,可以看吗。”徐宇问坐在一旁歇息的王太太。
王太太看了一眼墨绿册子:“噢,那是他收集的和信徒有关的东西。想看就看吧。”
徐宇拿着册子在王太太身旁坐下。他随手翻开一页,里面是一张合影。借着屋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徐宇看到了照片上自己从未见过的神父,那是他年轻时的样子。
王太太看着徐宇新奇的样子,慈祥地笑着:“以前每次有解脱的信徒来感谢他,他喜欢邀他们一起拍一张照片。”
翻到下一页,是一张剪报。因为岁月流逝的作用,剪报已经泛黄发皱,
这张剪报的日期是二十二年前。徐宇算了算,自己那一年才刚出生没多久。
他看了下去。
“……一黑色轿车在人民西路北向南方向行驶到三岔路□□汇处时与一辆侧方驶出的大型自卸车相撞。事故导致一人当场死亡(黎某某,24岁),一人受轻伤(黎某某,15)。波及周围停泊车辆,所幸车内无人,无额外伤亡。
(配图:车祸现场全景,自卸车车头损坏严重,轿车驾驶座一侧凹陷严重)
(配图:被损毁的轿车近景,驾驶座几乎被碾得粉碎)
事故发生后,救援人员迅速前往现场救援,伤者已被送往附近医院接受救治,目前状况平稳。
(配图:救护车,血泊,担架)
(配图:捂脸痛哭的死者妻子)
警方查看监控后发现,轿车在绿灯转红后依然没有停车,甚至加速穿过马路,自卸车从红绿灯前方的工地驶出,不幸与其相撞,才酿成此次悲剧......”
明明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件,徐宇却能清楚地听见心跳加速的声音,而且心还在跳得越来越快。
黎这个姓不算太多见。二十二年前,黎朱白正好十五岁。
他的背后有些发寒。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件事和黎朱白没有关系。因为黎朱白从没有提过自己有个哥哥。说不定这只是一个年龄相仿姓氏相同的倒霉蛋而已。
而且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神父会收藏着一张简报?他和黎朱白认识吗?
徐宇问王太太:“为什么相册里会收集剪报?”
王太太说,在忏悔室里,神父知道了很多信徒的苦恼,也接收着他们的苦痛。有些人只是讲着一些抽象的情感障碍,而有些人则犯下了实际的罪行。
“为了纪念,他总会把当年的事件找出来,收藏在这本册子里,替他们祈祷,乞求上帝的宽恕。”
他从相册当中取出剪报。因为是二十多年前的剪报,纸片薄得几乎一拿起来就会碎掉。
他又把剪报看了一遍,忍不住问:“所以把这张报纸收起来的原因是什么,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么?”
王太太看见了徐宇手上拿着的简报。徐宇敏锐地从她微蹙的眉间捕捉到了她的一丝慌张。
他意识到了这张简报必然有特别之处,他试探着猜测:“那个人我认识么?”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徐宇心中一沉,却愈发笃定了这点。
“阿姨。”他直视着王太太的眼睛。
王太太眼神开始闪躲,摆着手连连否认:“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也记不太清。”
徐宇摇摇头:“没关系,阿姨。只要把你知道的讲出来就可以了。”
王太太的肩胛又往内缩了缩,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年迈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太太说,“我知道得不多。”
她不安地把手从桌子上收到腿上:“我只知道他从告解室里出来后情绪非常低落。但我也不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日子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整天独自呆在教堂里,过得非常艰难。”
王太太用手捏住十字架,轻声念了一句“阿门”。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我只看到,那天你的父亲从告解室里走了出来。然后相册里就多了这一张剪报......”
徐宇突然站起身。凳子在地上摩擦的响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徐宇有点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他努力地说:“我要走了。您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