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语》纸上旧月

6、江南·寻找

　　酒肆的小伙计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人。

　　今天早上的时候，酒肆还是和往常一样，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他可以悠哉游哉地抿一口从柜上偷出来的小酒，然后悠哉游哉地哼着小曲擦桌子。
　　接着，便来了第一个客人。不是熟识的附近打酒的客人，却是外路人，要了壶酒就坐在了桌子边上。小伙计记得还是很清楚，他是个文质彬彬的老爷子，满身风尘的样子，很和蔼地对他笑笑，然后给了他三个金铢。
　　“小二哥，请问，你们的老板娘在吗？”老者这样问他。
　　“没有，我是说，我们店里没有老板娘。”小伙计慌忙地回答。
　　“有的。她叫江南，江水的江，东南的南。你知道江水的江有几种写法吗？呵呵，她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我老朋友死了，有件东西托我交给她。”老者和蔼地笑着说。
　　“我们这里没有老板娘，也没有叫江南的人。”小伙计老老实实地说，但他实在不想让那么个可敬的老人家失望。
　　“没关系，我等着好了。”老者很是和蔼文雅。

　　然后是第二个客人。一个孕妇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进门就说：“小二，叫你们老板娘出来！”
　　小伙计很奇怪，孕妇也不是他认识的附近的人。小伙计只得陪着小心道：“我们这里没有老板娘。”
　　“没有？那那个勾引我家丈夫的狐媚子是凭空冒出来的？她她她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江南。呵，欺负我有身孕来勾引我家丈夫，眼下却是躲着不见人了！好，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老娘我就在这里和她耗着！”那孕妇骂着，丢了半块金铢到柜上，“来酒，最劣的，越多越好！”
　　“怀着孕喝酒伤身子的……”小伙计不情不愿地去取酒，嘴里咕哝着说。
　　“要你这小屁孩儿管！我就是要把身子伤给那没良心的臭男人和那不要脸的贱人看！那贱货，非得出了一尸两命的案子才知道后悔呢！”

　　才支吾过去那个孕妇，转身又迎来了第三个客人，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走了进来。小伙计一叹：怕是又有麻烦来了。
　　却听得那大汉说道：“借问一声，你们老板娘在不？”竟是彬彬有礼。
　　小伙计却听得头大：“拜托，我们这里根本没有老板娘。”
　　大汉道：“小哥你不是开玩笑吧！她亲口和我说她住在这里的，要不是她妙手回春拔刀相助，我们几个兄弟还没等到报仇雪恨杀人放火的时候就翘了……我们说过，等到报仇完了，便是风里雨里水里火里海里天里……那个什么的任她差遣。对了，她的本名叫江南来着。江恩公……”
　　小伙计的眉头狠狠纠结住了，“我们这里没有老板娘，更没有江南……”
　　大汉嘿嘿笑了：“对，你们这里没有老板娘，也没有江南……”小伙计终于将眉头舒开了。“……可是有一个叫江南的老板娘。”

　　小伙计只好又给那大汉上了酒，因为大汉说人家救过他们兄弟的命等上三天三夜也是应该的。天，小伙计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再来那么夹杂不清的客人了。
　　正在这时，一个枯瘦的和尚跑了进来，然后到酒肆的门口生生顿住了，高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死掉了！差点就进去了。”说着那和尚双脚站在门槛外面，脑袋凑到了门里，先狠狠嗅了口酒香，然后叫道：“小二啊，叫你们老板娘出来！老衲有话和她说。阿弥陀佛……”
　　小伙计耸耸肩，不耐烦地道：“没有老板娘！这里没有老板娘！”
　　和尚皱了眉头，道：“小哥，你行行好……老衲棋瘾发作了，非要江南小友不可救也。叫你们老板娘出来吧！算了，求佛不如求己。”说着和尚仿佛运了运气，然后朝门内大吼道：“江南你出来——”
　　小伙计吓了一大跳，忙跑去掩住了和尚的嘴巴，道：“生意都要被你哄走了！”说着小伙计左右一看，先前来的几人没一点要走的意思，忙舒了口气。想了半天才道：“老板娘不在呢，大师进来坐着等吧。”
　　和尚忙不迭摇手道：“不行，不行。我一入酒肆没有不犯饮酒戒的……还是你拿张椅子，我坐外面街口的好。”说着和尚犹自恋恋不舍地嗅了口门内的酒气。

　　小伙计好容易送走一位，边上早有长得像僵尸的两兄弟等着了。
　　“找你们老板娘。”其中一个人开口道，但小伙计又似乎没有看见他开口，那声音就像是从嗓子眼里咕嘟一下冒出来的一样。
　　“小店没有老板娘。连老板爹也没有。”小伙计没有个好声气地说。
　　“哼，那找江南。”那人又咕嘟一声说道。
　　“我们这里方圆半里内的街坊没有一个叫江南的人。”小伙计恨声道。
　　“别以为拐走了我们院子里七八个小姑娘，找个小伙计就能支吾着混过关。我们可不管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她说，要么交人，要么把赎身银子付了，否则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酒肆。”咕嘟咕嘟咕嘟……这次他的嗓子眼里冒出了好多声音，可惜小伙计听得就不是那么清楚了，只是没个好气地瞅着这两个人，然后转身拿了壶酒在他们面前重重一放。

　　忽然之间，从梁上跳下一位来，点尘不惊地落在了小伙计面前。
　　小伙计还在发楞的时候，那位梁上君子已然开口道：“老板娘在不在？找她来着。”
　　小伙计瞅了那人一眼，五短身材面目普通，适才的伸手却偏偏轻盈如斯。“哦，她不在。”小伙计顺口答道，又一下子反应过来，改口道：“不对，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没有老板娘。”
　　梁上君子嘿嘿笑了笑：“江南这家伙又在弄什么悬虚？没她这个人我几十年来是找谁销赃的？那么多年共事下来了，就算上次还欠着我三千金铢的帐没有清，也不必耍这套花招吧！”说着梁上君子很不客气地空空了一个酒壶就跳回梁上去了：“我那里坐着习惯，就地等她来就是了。”
　　小伙计郁闷着，本想提醒他说那酒壶是空的，又一转念又懒得了，眼见得边上又有客人等着他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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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酒肆里坐满了人。只剩下小伙计一个人郁闷着。这
　　里所有的人，男女僧俗良恶老少，不管是大门进来的还是梁上跳下的，不管是来报恩的来寻亲的来算帐的来销赃的来求教的来下棋的来比武的还是来抢亲的，都是来找江南的。并且所有的人都满怀信心觉得可以等到江南，满怀信心地认为江南是存在的。
　　于是小伙计也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真有一个老板娘，叫做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