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夜》九一圓仔糕

1、Chapter.1.

　　搭着巴士的扶手，身体随车辆起步停止微微晃动，徐千律望向窗外放空，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不断从眼前滑过。

　　这是他第二次念高三，也是时隔多年回到藤梨老家生活。

　　即使临近夏末，空气仍旧像死了一般，流动的分子带不走被挤压住的汗臭咸腥，味道刺激冲进鼻腔，如同迎面撒来一把胡椒粉。身旁大汉腋下的盐粒，晶莹闪烁在茂密的黑色丛林。

　　徐千律提前下了车。

　　室外也异常闷热，但至少能畅快呼吸了；可能是暴雨前夕，地面缝隙散发出湿润的热气。只要赶在雨彻底下来前回家就好了。

　　徐千律闲适地沿路转悠，他还挺喜欢这里的，总有种故地重游的亲切感。

　　他走走看看，无意间被小卖部街拐角的一家“音像租赁”灯牌闪了眼，脚步一顿，改变了行进的方向。

　　一直过着被徐女士控制的生活，把控着向所谓正确的方向前进，直到几个月前他背着她填报了志愿，虽然也是一个谈不上喜欢的专业；那时他觉得读什么都好，只是单纯不想听徐女士的建议而已。

　　老师电话打到徐女士那儿的那天，爆发了徐千律记忆中最大的战争。那张不断冒出尖酸话语的嘴和爸爸总是流露出无力苍白表情的脸庞，现在想起来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后来寄到家里的录取通知书被徐畅荣撕了个粉碎，宋越嗫嚅着刚发出一个“你别”，之后还没出口的音节就被更刻薄的语言顶了回去。紧接着，徐千律就被转回老家复读，他接受得坦然，平静得令徐女士甚至呆滞几秒，随后又冷哼说“这样最好”。

　　这样？哪样呢？无论什么安排都照单全收那样么？

　　暗自反抗又接受现状，他也搞不懂自己。或许是赌气？为当年被徐女士勒令不许画画，休想考艺术生的自己赌了次气。

　　浅浅斗争一下之后又觉得没意思，被控制的东西现在他已经可以无所谓，又或者，潜意识感觉他们全家都有病？如果他的“听话”能够换来家庭疾病暂时隐去疼痛，那先这样就好。

　　徐千律推开音像店的玻璃门。

　　推门漏进的光线刚被挡在门外，室内立刻恢复到原本的昏暗。虽然是大下午，屋顶上也晃悠着两盏昏黄的小吊灯。柜台在与大门正对的顶里面，只见旁边电视荧幕游戏的小人闪着光亮，看不清柜台后的人。

　　零星两三个人低头寻摸各自需要的东西，安静到让人不敢下脚踩实地板。几个联排的书柜隔断了空间，出租的碟片和书刊堆满了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拥挤得让人满足。

　　信步在书柜间，徐千律顺势被各式各样的电影海报吸引了目光。

　　哪个男孩儿能抵抗时下最热门的热血电影呢？徐千律拿下空碟盒，一边默读上面激昂押韵的台词以及简介，一边考虑趁徐女士不注意看完电影的可能性。

　　思索再三，想看电影的决心战胜对不幸惹怒徐女士的担忧，徐千律打算借下影碟。他微蹲下四处张望，想从书柜缝隙间看清其他人怎么行动，搞清借碟片的流程以免显得自己很土鳖。

　　刚瞅一眼，他偶然先关注到隔壁走道上男生鬼祟的神情；只见对方飞速看看左右，又悄悄往书柜贴近一步。

　　这种经常在作弊时候出现的表情，莫名令人在意。徐千律攥住手上的影碟盒，好奇地观察那个男生的动向。

　　男生又一次环顾四周后，闪电般从封皮花花绿绿的杂志里抽出几张纸，塞进书包和后背的缝隙，挺直背不让东西掉出来。完成这一系列操作，他整个人像是松了大气，肩膀都跟着沉下来。

　　随后男生走向柜台，徐千律也默默跟过去。

　　男生把挑好的书放在玻璃柜上，对坐在里面的人说：“川逸哥，今天借这两本。”

　　听到这话徐千律眉毛皱了一下，这不是杀熟么？

　　被叫川逸哥的人放下手柄，抬眼瞥了一眼道：“自己在本儿上签个名字和日期。”

　　徐千律借机看清看店人的模样，很年轻，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知道是不是附近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他一边暗自猜想一边排在男生后面寻找一个时机。

　　眼见男生紧绷身体签完字，转过身正准备抬脚往门口走，说时迟那时快，徐千律一把拽出夹在他书包和后背缝隙的那几张纸。

　　在场的三个人都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徐千律说：“老板，他藏东西。”

　　男生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下次就要赔钱了。”

　　顾不上解释，男生拔脚就逃。

　　郑川逸轻笑一声冲着男生的背影道：“我记得你名字。书记得按时来还啊。”

　　玻璃门猛烈推开后又弹回来，晃悠两声算是回应了他。

　　徐千律愣愣地问：“这就……完了？”

　　郑川逸挑眉，眼神指向徐千律手上薄薄的纸，笑道：“给人家留点面子呗，小孩子嘛。”

　　徐千律这才把注意力放到纸的内容上。拉开一看居然是大尺度漫画图，疑似还是两个男的，他把东西往台子上一丢没好细看，尴尬地啧啧两声，颇有些没话找话：“你早知道他拿的什么啊。”

　　“猜的，毕竟我这儿其他也没什么好拿的。”

　　“你也不怕带坏未成年。”

　　郑川逸耸肩，无所谓道：“接手时候就有了，懒得管就随便咯。”

　　居然真是老板，徐千律说不上来的有些羡慕。

　　“要借这个吗？”郑川逸指着徐千律手上的影碟盒问。

　　被郑川逸的声音拉回神儿，闻言徐千律点点头。

　　“第一次来吧，感觉以前没见过。”

　　“嗯。”

　　“登记个名儿交个押金。”说着郑川逸便要去拿那个登记本，刚被男生拿来签名，稍微离得有点距离，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伸长胳膊够了半天。

　　徐千律见状很是无语，主动拿过本子，顺着最后一个人的名字仿照格式写下自己的信息。

　　郑川逸露出满意的神情，他重新拿起手柄，盯住屏幕接着刚刚的关卡继续打。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从身边几沓碟包里翻出来一个，轻轻扔到徐千律面前，“麻烦你按碟盒上的编码把片子找出来，你那是空盒。”

　　徐千律一边应着，一边心里吐槽这老板可真够随意。

　　“每次能借一周，超过按天计费，嗯……”

　　“好的。”

　　徐千律等着郑川逸的下文，结果只等到一句“别的没了。”

　　“……”

　　一周后，徐千律踩点来还了碟片。

　　这周徐女士没有晚班，很不利于徐千律实施一些她眼里的“严禁高压行为”。他只好偷摸找时间，重复快进到上次的节点，可算断断续续看完了。

　　有一次徐女士毫无征兆提前回家，他还是在宋越的掩护下才惊险取出碟片，蹑手蹑脚成功返回房间。

　　好在是特别流行的古惑仔，中途被打断多次也能激起男孩心里的点滴热血。

　　此次观影体验略差，但徐千律发现自己蛮喜欢看电影的这种感觉，仿佛在体会不一样的人生。

　　秉着“办都办了”的想法，他陆陆续续又借过几次碟，毫不意外的每次都卡在最后一天赶去还上。

　　“下次晚两天也没关系。”郑川逸在登记本上划去徐千律的借碟记录。

　　徐千律笑了下，摇摇头没说话。忽然一个黑影从郑川逸那边飞来，接着他手上多出一张“借还卡”。

　　“凭卡借书借碟，也是充钱的凭证。”郑川逸说，“之前忘了给你。”

　　是懒得做吧，徐千律腹诽。

　　“书怎么借？”

　　“一样也是一周，价格具体参考价目表。”

　　“都有什么书？”

　　“言情武侠悬疑，时尚八卦周刊，”郑川逸十分机械化地播报，“还有一些，特别点或者比较凉快的，感兴趣的话自己去找找。”

　　想起第一次的窘迫事件，徐千律干笑几声，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卡。正面没什么特别，只有个“郑/音像书籍租借”，没有一点多余的花纹，翻过来卡背面手写着他的名字。

　　有棱有角，字还挺好看。

　　“郑哥？”

　　“？”郑川逸面露嫌弃，“你叫什么音像哥租碟哥都比这个好吧，听起来长了不知道几辈。”

　　徐千律乐了，故意揶揄道：“开玩笑的音像哥。”

　　郑川逸礼尚往来：“没事儿徐老弟，以后多来照顾生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