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乐追茵》雾倚

3、梦回

　　此语刚毕，似乎就如那投湖一子，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只听有人说:“这姚大人，确实面若好女，有几分男生女相。”又一个声音符和:“毕竟是以色侍君，还能真如我大璃其他大好男儿那般剑眉星目、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按理说哪能轮得到他位极人臣？”

　　说到这里就又有人提醒:“不过向来我朝女皇都有些以貌选官，莫不要忘了那崇明太学为何所设。”他周边的一群人听此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就又听一人语气不屑:"可以说前所未有的荣宠都加之于他一人，升官加爵的速度我朝乃至历朝历代也怕是再无其二，甚至他那无才无德，面目丑陋的女儿都深受陛下庇护，行事更是一贯的嚣张跋扈，横行霸道，你我在这京畿之地，可见有谁敢多说姚家一句。"

　　他右边的灰衣同伴听了更是连连点头:"姚阁老之女姚怡伊确实盛气凌人，在京城之中气焰嚣张非同一般，由此可见姚阁老也未必名副其实，恐怕是雷鸣瓦釜，一朝得势罢了。"

　　大厅围着说书人的众人还在兴致盎然的声讨着姚大人和姚怡伊，似乎他们的罪名多么的罄竹难书。

　　二楼雅间，芳珂一进来，便看见自家小姐一脸怒容，一手扯着青绫鞭，一副亟待发泄又不得不强忍怒气的模样。只能慢慢靠近，小心翼翼的开口:"小姐那楼下说书的造谣惑众，满口胡言，毁坏大人和您的清誉，小姐可需要奴婢叫人处置。"

　　姚怡伊看着芳珂那为难的神情，倒也清醒了几分，甩了几下鞭子，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轻轻一抿，轻嗤一声，笑道:“流言蜚语，三人成虎，真真假假，想必他们也乐在其中，女皇陛下都难逃其口，我又当能如何？”

　　芳珂脸色先是诧异了一瞬，似乎是因为自家小姐此次主动的息事宁人，面色也不似方才白纸一般，她缓缓开口道:“小姐通达，谣言必会止于智者。”说完便低下头，退后立于室内右侧。

　　姚怡伊心中暗道，芳珂还是与以前一样遇事冷静，但是这胆子看起来还是没变。不过她这般小心，自是因为她的喜怒不定，按照之前她嚣张跋扈，骄矜自负程度，此事绝不可能如此轻了，此刻她的红绫鞭想必早就下去搅个天翻地覆了，尤其是那几位带头说话的无知贱民恐怕也活不过今日，毕竟她爹给她的侍卫个个武艺超群，他们出手定能让这群长舌当场领教一下什么叫做权势滔天，甚至在场的诸位更是会有幸见证什么又叫做草菅人命。

　　但是刚才芳珂的一句"毁坏清誉"，令姚怡伊心下不由一凛，神思骤然回归，急急拿过手边的白玉面具戴上，同时看向芳珂吩咐道:“回府。”

　　说完一人径自转身离去，芳珂紧随其后，侍卫自会隐匿身形，待姚怡伊危险之时再次出现。

　　一路上姚怡伊心绪不定，情绪难平。原本民间对姚家竟是这种评价，姚怡伊今日出来本也就是想寻些蛛丝马迹，却没想到听到这番谣言，真是一时差点大怒，她心想这些愚民刁民，半分不及她爹爹，只会背后造谣，但是这次她竟下意识的，不想将事情闹大。

　　虽重来一世，但该如何让姚家避免这场灾祸，姚怡伊还是没有头绪，甚至觉得烦躁不已，于是急匆匆的回到了姚府。萃绿映红见自家小姐神情恹恹进了流樱殿，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跟了进来，只见自家小姐一袭白色云锦长衫，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随意的斜卧在室内的软塌上，二人立马上前要帮小姐更衣。

　　姚怡伊懒懒的开口:“先去准备热水。”
　　萃绿反应极快，边走边吩咐，不一会儿，暖阁之中就已经烟雾缭绕。映红拾起姚怡伊脱在地上的外衣，给萃绿递了眼色，看着他们来回的眼神交流，姚怡伊怎会不知，今日她丢下芳珂，独自一人回府，又是淋了半晌雨，全身湿透，他们何时见过自己一向跋扈的主子如此狼狈不堪过。

　　沐浴过后，姚怡伊换了身缕金挑线纱裙，手里捧着芳珂熬了几个时辰的驱寒汤，轻轻啜着。芳珂盯着姚怡伊喝完了汤药，开口道:“今日姑娘受了风寒，明日可还要奴婢去给李夫子告假。”

　　姚怡伊伸手递过药碗:“不用了，下去帮我准备书籍和笔墨纸砚。”芳珂对于姚怡伊转性般的变化可以说是颇有几分淡定从容了，但是萃绿和映红显然还是少见多怪了，看见她俩呆呆傻傻的模样，姚怡伊气不到一处来:“你们俩，还杵着干嘛，想挨板子了吗？”看着姚怡伊突然发难，两人抖着身子下跪求饶:“小姐息怒，奴婢这就告退。”

　　这次姚怡伊本可以继续耍赖不去，但变故来的太快，这要从几日前说起，她天天惹是生非，令一向宠溺她的姚夫人也动了气，禁了她的足，姚大人身兼数职，可以说忙得脚不沾地，但最近姚怡伊的一场胡作非为，害他也动了怒，竟然又罚姚怡伊禁足了好几日，姚怡伊也是气不过，自己前几日不过是出去没有等到季平栎，路见不平出去让人顺便揍了几个上来搭讪妄图动手动脚的地痞流氓，期间不小心撞了几家小摊小贩，这点小事儿她爹她娘犯得着关她吗，气不过的姚怡伊于是独自穿着单衣爬上房檐吹了好几个时辰的冷风，让人通知姚大人，不让她出去，她就绝不下去，结果没等姚大人回来，姚怡伊就先受了风寒，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姚大人告假几日，朝廷谁又不知姚大人请假回府好几日，照顾那个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去了，不过在别人眼中姚怡伊肯定算不得明珠，只因她左脸上小孩巴掌大的红斑，自懂事起，姚怡伊就看得清大家眼里深深掩着的厌恶和嘲笑，可是后来她也渐渐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了，他们哪里值得她去在意。

　　姚大人姚夫人守了姚怡伊好几日，姚怡伊又听她爹语重心长的与她说,他此次回来之前,因她入太学之事，已经请奏了女皇陛下，但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所以若她答应，此后他们可许她一个心愿。

　　姚怡伊看着她爹娘信誓旦旦的模样，竟还把她当八九岁时那样诱哄，她这一身骄矜都是他们从小一手惯出来的，不由钻进姚夫人怀里，撒娇道:“什么心愿都可以，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她娘听了只是好笑的搂住她，摸着她的头反问道:“从小到大你爹和我何时骗过你？”。

　　姚怡伊早听映红他们说过，此次太学秋季要招录一批才貌俱佳的世家子弟入学。但姚怡伊从未表露过兴趣。姚怡伊自知凭着她爹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她自是可以前去，她爹此番无非是怕府中无人能管住她，毕竟她之前逃学、戏弄师长无一不精，还经常偷偷溜出府，在外行事也是劣迹斑斑，所以此番决定必是他无奈之举。

　　姚怡伊确实相信爹娘前世女皇陛下对自家的恩宠，太学入学可是要经过严格的考核的，测试合格者方可入学，但是她一直不学无术。并且太学男女分堂。但是上一世季平栎就在太学，好像这次于与她一样同时入学的还有顾佒景，那个受女皇盛宠的小侯爷。

　　其实姚怡伊会答应，主要是因为自她醒后，对前世种种想要有破解之法，但一直毫无头绪所致，姚怡伊此世可以寻求帮助的人只有他们，但前思后想又怕他们胡思乱想，自是不敢与他们乱说，即使说了，他们也未必会相信，搞不好还会以为自己是得了失心疯，只要是她知道一旦深陷朝堂，就绝无可能轻易退出的道理，若是不管不顾，恐怕现下她爹就自身难保。所以打算先自己想办法，毕竟还有几年的时间。

　　但是这几日也是愈加忧虑，尤其是看到姚大人照顾她好几日眼底的青黑印记，还有姚夫人清瘦不少的身形，但是姚怡伊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觉，她爹一向爱护她，娘也总是毫无保留的宠爱她，若真是祸事将至，谁能来救他们了？姚怡伊暗暗攥紧手心，不管这个梦是真是假，她都要想办法护住爹娘。

　　姚怡伊由此不由恼恨起至今仍是无半点应对之策的自己，下意识的觉得，不能再拘于这一室之内坐以待毙下去了，或许出去可以寻得什么转机，此时正好姚怡伊被叫去太学，那她便去，上一世也只是在家请了夫子来教习，但是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去找季平栎，除了鞭子越用越顺，学业上确实没有半分长进。

　　次日卯时，流樱殿内，姚怡伊屋里镶玉牙床珠帘被轻轻勾起，白玉环佩相撞发出的细小声音传入耳畔，因着昨日睡得晚了些她还是有些昏昏沉沉，只能半睁着尚有些模糊的双眼，前几日一直回家的月岚领着纹辛和其他几名小侍女鱼贯而入，月岚上前扶起她，微微笑到:“小姐，可以更衣了。”

　　姚怡伊看清了来人，不由惊喜，但是好几日未见她了，不由别扭道:“哪里来的小姐，我可不认识你。”

　　月岚含笑地看着她:“好不冤枉，那奴婢带回来的青玉膏，也要送人了。”

　　闻此姚怡伊简直又惊又喜，连忙拉住她:“真的，孙大夫此次制药成功了？”月岚见姚怡伊不信，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靛蓝瓷瓶:“喏，这边是那活死人药白骨的生肌驻颜膏，孙大夫再世华佗，但也是小姐吉人吉相。”

　　姚怡伊接过药瓶，仔细在眼前转了转，用手摸着左脸上的那仅剩的一点红色蛛丝。这红斑她一出生就有，又随她长到十二岁那年，就开始有渐渐消退的迹象，她和她爹娘都大，虽然此前私下为她看诊了不少当世名医，但包括孙大夫在内的各路医者都一直对比斑束手无策，一年后，小手大小的红斑自己尽然退去，大夫们无不称奇，那斑竟然消退的那样快，现下只不过留下的一点红色蛛丝，无论如何都无法祛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