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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林溪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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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紧张刺激的一个月里,周殊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少有些神经过敏。
受柯晦那一番操作的影响,他现在看什么都是阴谋论。
平心而论,他们那天查到的吴家消失的少年,未必就有那么多疑点。哪怕无法解释他不被记名,亦有其他合理的情况,例如那是个避免自己落下坏名声而在档案里留下的假名。
只是,万一呢?万一真有什么大事隐藏在这背后?
翻遍了所有的案件记录,除了吴家的豪横,他们唯一能发现不对的只有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还不一定和他们要查的案子有关。
江上府的世家势力根深蒂固,而周殊这边没有诸多可用的人才,算上他自己才凑够一手之数;其中还只有周殊一个能打的。
和二人商量了半宿,周殊苦着脸,熬夜赶出了一份计划,交到白宇潇手里。
“兵分两路。我走之后,你们就按之前商议好的做。”周殊对白宇潇叮嘱了一通。看对方虽不情愿,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强烈抗议,他微微颔首,又转身去叮嘱三皇子:“此行凶险,还请殿下照顾好自己和宇潇。”
白昱辰哭笑不得:“行了,哪有你这么把我们当瓷器的?我身边有信得过的人手,更何况,你不是还留了人给我们?”
周殊不清楚柯晦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两人身边谁是值得相信的,谁是身份存疑的;前天从大理寺回家,他便和家里人说了一声,等白宇潇动身的时候,让阿禄暗中保护他们。
而他,要提前南下,去看一看江上府的实情。
……
以周殊的实力,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出城并无困难。
但出于各种原因,周殊托阿禄找到旧友,在他出城的几日前,雇了马车到周府的后门,又将遮住样貌、伪装成他的阿禄,拉到了白宇潇常住的辰霄书院,假装“武艺不精”的周少爷,会和两位皇子一同出发。
他本人虽然经验不足,打不过暗卫,幸而在潜藏一道上颇有见解,脚上功夫同样练得到家。若是周府或城防有不怀好意的埋伏者,哪怕那些人是皇家暗卫,周殊也有把握让他们发现不了自己的踪迹。
天边渐明之前,周殊抢着天色最为昏暗、城防最为薄弱的那段时间出了城。
——“安津到江上,沿途以漕运最为发达,陆运虽有大路,但人迹相对稀少。”白宇潇的指尖在地图上画下一道轨迹,“这是坚固速度与安全的方式,从京城出发,到渔埠转为陆路。如果是一路行船,需要从西侧从两江交汇处转向,多走五天。”
“陆路呢?”
“从官道走,需要进淙山,山路崎岖陡峭。地形虽险,但要比换路再近三天。古往今来,只有加急快报会由此运送。”白宇潇指出另一条路,“它沿途没有任何大城市,也不便于传播消息。这和我们的计划不符。”
“但这正合我意。”
在白宇潇不赞同的目光中,周殊仔细记下那条路的走法。
丘陵之中野兽繁多、地势陡峭、道路不畅。
但周殊打定主意从这条路的附近前行。
出城一口气跑了二十里,周殊才在一处小村落歇脚。和村人借口进京赶考后忧心家里出事,急于回家,路上跑失了马又迷了路,他从这里买了马,然后“急匆匆”地顺着官道继续南行。
跑了三里路,他便驾马往山间小路里闯去。
他仍在官道附近,不至于迷失了方向,但如此一来,那些如岗哨一般的亭舍再也不可能寻到他的踪迹。
陆路的“人不多”是相对水路而言,一日里,那些离亭总归要见到几十人。周殊不相信有人能留意到他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人。
一路小心南下,走了五日,周殊才再次找了个城镇歇脚。
这里已经是江上府的地界。小镇名为林溪镇,临水而建,是一处山溪沿岸城镇里最上游的那个。林溪镇地势相对平缓,人口聚集,又宜于种植茶树,与吴家所在的江上城往来甚密。
周殊打算把这里作为他打探消息的第一站。
进城找了处客栈安顿,周殊在店里先要了些吃的。
连着跑了五天的山路,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啊!虽然他也偶尔抓了点小动物和鱼,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得依靠包袱里的干粮果腹。
周殊临出门前千思万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先遇到的大危机,竟然是这样的苦日子和他没受过苦的两辈子大相径庭,引发了他的记忆冲突。
若不是那时头疼得厉害,他不得已休息了一天,本该早一日就到城里的。
久违地吃到正常人该吃的饭菜,周殊热泪盈眶。
多想这一刻成为永恒!
然而正事还是要做的。
周殊选的这家客栈,是他观察后确认的客人最多的一家,住了很多在江上府各城之间往来的行商。如今林溪春茶正值上市的时节,行商聚于此处,方便他打探消息。
他闷不做声地听着他们闲聊。不是宴请的时候,大堂中正在吃着午饭的人们聊的内容也颇为随意:
“今年的春茶……收成不佳……”
“我……在林溪镇卖些绣品……”
“……孩子……继承我……”
“那可奇了,据说……赶考的人……”
周殊仔细听着他们的话,忽然捕捉到一个他很在意的形容:“不太平啊!”
他心下一紧,留意着那声音的主人说了什么,可他和仆从谈论的话题似乎已告一段落,转而提起了自己的霉运。
周殊想着自己吃得差不多了,索性凑了过去:“见过这位兄弟,我是从津淮府来做生意的,方才隐约听你说,不太平……敢问可是这南边又出了什么水患?”
“嗨呀,这哪能啊。”那商人下意识地略一皱眉,又很快舒展开,作一副和善的样子,“只是说这边春茶的交易竞争激烈,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大事了呢!兄弟,看你的样子,该不会也是特意来林溪买茶吧?”
周殊客气地摆摆手,“这倒不是,您多虑了。我的生意是替掌柜的拜访一位旧友,和他确认下一批货的情况,肯定耽误不了你们。”
闻言,商人和善的假笑流露出几分真来。“哈哈,那就好。否则生意场上,难免有所竞争,伤感情啊。只是没想到兄弟你年纪轻轻,又气度不凡,原来也是和我等一样的商人?”
“说笑了,我不过是给人跑腿,哪儿来的气度不凡?只是掌柜的喜欢如此做派。您也知道,京畿一带,难免更好面子一些。”
推来让去地聊了十几句,周殊硬是什么都没打探出来。偏偏,他见这商人在他搭话之前,和同行的小厮抱怨时,分明神情紧张,是心中隐有怨怼又不敢抱怨的模样。
周殊见对方虽然心中有事,却不敢透露,又因为自己看起来像是有个不得了的背景而不愿意结束话题,将话题往对方在意的地方带了带。
“说来,您是茶商?”
“呵,实不相瞒,我家正是江上府的王家,十六茶家中排行第十一位!”
没听过!
周殊心中吐槽,却看着王茶商一副自豪的样子,不好显露出来,恭维道:“了不起啊。实不相瞒,我对茶一知半解;如此说来,您尤为在意的林溪春茶,应当也是茶中珍品了?”
“那是当然!林溪春茶在整个江上府都十分出名。一般的头春茶的常理说不该此时才上市,但林溪一向比其他地方冷些,林溪镇本地的茶树也是独有的、本就比其他茶树更晚萌芽的种类……”
王茶商絮絮地讲了一长串茶的好坏,最后颇为自得地鼓吹道:“整个王家只有我察觉了这等商机,去年我家可全靠着这林溪春茶,才在吴家那里赢来了几分薄面呢!”
吴家……周殊默了默。
想也知道,吴家的本家在这边只手遮天,想要什么没有?别说林溪春茶,就算是想要专供皇室的霜山茶,也不成问题。
这春茶看似稀罕,但也只能用来贿赂吴家那等庞然大物的一些分支吧。
周殊对王茶商的吹鼓有些疲惫了。但已经聊了半晌,周殊也不好直接离开,他对那春茶也确实起了几分好奇。
他便问道:“您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起来了。不知您是否有意转售一部分给我?我也想备一些春茶带回给我家掌柜的。”
王茶商闻言大喜:“瞧你说的,这当然可以了!等生意谈下来了,我可以卖您一箱——这不是老王我小气,只是春茶实在珍贵。看你孤身一人,估计也不方便携带,不知您是否方便留些信息?等茶备好了,我差人送去您那边。”
周殊闻言谢道:“那就请您送去京城城西的酒家豪纵间吧。”
“酒家?”王茶商闻言一阵乐,“您家掌柜的是打算酿茶酒吗?”
“这倒不是,豪纵间平日里也有许多茶饮,酒楼虽是以酒出名,但文人雅士进店,时常说人不该终日醺醺如在梦中等话。故而我们上午卖茶更多,下午才开始卖酒。”
“唉,这倒可惜了。”王茶商遗憾道,“我听闻古时有人以茶酿酒,十分好奇。茶与酒乃是宴请必不可少之物,却如王不见王,若是二者可以相辅相成,不知会是何等滋味。”
“也未必可惜。”周殊忽然想起了账房先生提及过的,“掌柜的招贤纳才,店内能人不少,说不准还真可以摸索出古时的方法。”
有了茶酒这一共同话题,本已聊不下去的两人竟又谈了下去。直到午餐时间过得差不多了,周殊才和对方告别,继续去做自己的调查。
下午在镇中逛了逛,周殊并未发现太多值得注意的事;硬要说的话,只有两点:城中的镖局业务繁忙,城里的行商不够多。
他心中隐约有些猜测,而这个猜测在晚上落到了实处。
傍晚时分,周殊的房门被人敲响。
他开门一看,同住一间客栈的王茶商,正略显局促地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