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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他送我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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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杨元元照常与梅姐去街上卖货,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只是再也没有碰到像那日那样的大主顾。
梅姐除了手工活,又加了许多女红胭脂等物,生意渐渐比先好起来,杨元元却还是那些扇面,梅姐就劝她也贩些其他东西点缀点缀,杨元元只答应着,却也一直没有增添什么货物。
这日,是五月末的一天,从前一夜开始就断断续续的下雨,到了早上更是连篇暴雨,大家都不能出街,便都在家歇着,杨元元每逢阴天下雨,受伤的左腿就又疼起来,但她依然早早起床,在房中画了会儿画,看看到了正午,暴雨初歇,梅姐就来问杨元元要不要去街上。
杨元元想了想,字画是怕湿之物,并且生意也不好,就摇摇头,说要在家歇一天,梅姐便自去了。
待梅姐去后,杨元元将新画的几幅画拣选了几幅,坐在房中沉思了一会儿,换了身衣服,就锁上门,拿着画儿出来。
出了竹林巷不是往南去开元街,却往北走,她在街上摆摊这些日子,已经听街上的人说,在城北一条叫紫阳街的地方,是本城专做字画古董生意的一个所在,凡是值钱的、名家的字画多在那里交易,杨元元早就想去瞧瞧,只是一时也没时间,今日便趁便去一观。
新下过雨后,街道略有些湿滑,杨元元本是打算走着去的,走了一段,已经觉得疲累的很,左腿也隐隐疼起来,知道待走到那里,一定花费不少时间,正好看到街边有车马行,就雇了辆车子,坐上往城北而来。
城北是平江城衙门坐落之地,一路行来,见与城西风光不同,房舍渐趋整齐,街市也更宽敞富丽,虽是刚下过雨,店肆多已开张,茶楼饭庄内,也不乏流连的客人。
杨元元一路走一路看,不多时就来到一条全是黑瓦房舍的街道上,这条街看着比别处更干净整洁,有种古雅的气象,看一看各处的牌匾,多是“集古轩”之类的名号,问一问赶车人,便知道到了地方。
于是下车,付了车钱,慢慢向这些古玩铺走来,这里人并不很多,三三两两的,但多看着衣帽讲究,人也很闲适的样子,杨元元见还有几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铺,比她往常去的铺子看着大的多,货物也更丰富,便想晚些要好生逛一逛。
然后挨个古玩字画铺进去浏览,见有专卖字画的所在,就将带来的字画展开,问店里可收字画,或者代售。倒是多能代售的,各家分成也相同,杨元元就选了一家看着字画较丰富的人家,将画留下了,谈好了价钱,写好了文书。
拿上文书出来,杨元元手上还留了一幅画,想多看几家,就继续往前走。
这紫阳街很长,背后也是大的字画古玩市场,也有许多店铺林立,杨元元边走边看,就进入一座叫“飞云轩”的楼里来。
一进去,见这儿与别处不同,地方宽大,装饰精雅,墙壁上字画却不多,楼下也就三五幅,却卷卷引人注目,显是上品。
杨元元站在画前不住流连,一个五十多岁,留着一部花白胡须的掌柜就走过来,问道:“姑娘,有看中的么?”
杨元元摇摇头,就一笑,将手中的手卷展开来,问掌柜道:“掌柜,您这儿收画作么?”
那掌故的起先吃了一惊,随后打量手卷内容,神色又凝然起来,看了半晌,又打量打量杨元元,道:“画倒是收的,只是不知这画是何人手笔?”
杨元元不好说是自己画的,就托以父名,只说:“家父出门不便,因此托我来问问,不知贵店可收这样的书画。”
这幅《夏雨野居图》落款写的是“敬斋”两个字,是杨元元随便拟的号,为的是显出一份老气。
那掌柜仔细看了落款,又斟酌画面,就请杨元元在客位内坐了,说:“本店规矩,凡是无名之作,收取的价格至多也就一两纹银,此卷尺幅不大,三百文你若愿意,便将画儿留下。”
杨元元听了,虽然不甚满意,也总比去街上强,并且,她想做一个长久的买卖,想了想就道:“掌柜,不知贵店客人喜爱哪家笔法,可要绣作?我家中还有些折枝花卉的绣屏,若有贵客喜欢,改日也拿来给掌柜掌掌眼。”
这位李姓掌柜就又微带惊讶的打量了打量杨元元,方说道:“也使得。但要绣工精湛的,若有尽可拿来一看。”
杨元元听了,松了口气,就应了三百文,将画卷留下,彼此问了尊姓,这才别过这掌柜,走出店来。
到了街上又瞧了瞧满街到处都是的古董,觉得肚里饿起来,才想起还没吃午饭,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茶楼,就进去要了一壶茶,一盘点心,慢慢吃了。心里默默盘算刚刚和掌柜说的事。
自从来到这平江城,她见这儿针织刺绣发达,绣工所做的活计,可谓出神入化,只是内容上还多以衣饰等为主,便是有些屏风等物,也无特别出彩者,便想收拢绣工,专做一些精雅之物,专供贵客,如此,自己既能赏玩好物,也能养身,若是做得好时,秀娘也能得到更多的利润,因此她盘算了几日,就打算一试。
既然这飞云轩李掌柜答应了可以将绣活送来试看,也算迈出一步,下一步且行且看。
杨元元打算已毕,吃了茶点之后,又出门来,看看天还是阴沉沉的,似要下雨,便不再买纸笔,雇了车儿,又往回赶。
紧走慢走,快到开元街时,杨元元又想起家中画画用的颜色不多了,又叫车夫停了车,就在此处下来,又折回到卖笔墨的铺子里,将所缺之物买齐了,用一个纸包包着,拎着又往家走。
这时天色愈加阴沉,本也到了傍晚时候,街上行人很少,都步履匆匆的,杨元元也尽快走着,无奈左腿不敢十分用力,因此还只是慢慢的,一步步的走。
过了金坊街后,天上开始落起雨点来,杨元元出门时并没有带伞,只好将纸包抱在怀里,继续往开元街走,想瞧瞧梅姐还在不在,然而老远就瞧见那半条街都空了,显然看天色不好,人也不多,众人或者没出摊,或者早都回家了。
杨元元抿着嘴唇,正一瘸一拐的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的走来,越来越近,随后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唤了一句:“姑娘——”
杨元元停住脚步,转身,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在暮色中走近,须臾到了近前,一把青油伞遮在了头顶。
“要回家去么?”只听他说。
杨元元抬头,看到那略显秀美的俊朗线条,就认出了他,是前些日子买她画儿的那位大主顾,那个陈姓的茶商。
杨元元一时有些吃惊,说:“官人……”
“我姓陈名笙,叫我陈笙就好。”他笑道。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他低头又问。
“陈官人,我姓杨。”杨元元道,不知为何,看到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模样,心里有些乱。
“你住哪儿,下雨,我送你一程。”他抬起头又简短的道,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一样。
杨元元有些混乱的说:“我住竹林巷,唔,多谢你,陈官人。”
他只笑一笑,便擎着伞,随着杨元元的步伐慢慢的向前走。
这时候暮雨潇潇,暮色渐渐苍茫起来,街上只有三两个行人,街边的店铺也多下了门板,开元街上有认识杨元元的,和她打招呼。
走了一截,陈笙又问:“你是哪儿人呢?听口音不似平江人。”
“……我家在汴州。”杨元元想了想道。
“是举家迁移到此么?”陈笙又问。
“……不,我,我一个人在这里。”杨元元道,低下头来,看到了自己蹒跚的左腿,不知道后面的话该如何回答他。
谁知接下来是一阵沉默,陈笙并未追问她为何一个人到了这里,他只抬起头来,停了一会儿,又问她:“近来生意还好么?”
杨元元脸就红了一红,生意么,自从他买过后,那些字画至今还没再开张,只咬着嘴唇摇摇头。
“开元街属于外城,内行人不多,卖字画一类,内城要好的多。”他道,显出他对平江城的熟悉。
紫阳街就在内城,杨元元今日去过一次后,也看出这内外城的差别,只是,如果在内城置办一个店肆,成本自然比外城高的多,因此犹豫。
陈笙大概看出来她的顾虑,在潇潇暮雨中停了下来,望着伞外绵密的雨帘凝神了一会儿,又向她道:“你若想去内城,我可以设法置一处铺面。”
杨元元听了,这次吃惊比刚才看见他时更甚,暮色里,她仰头望着他,她苍白的面颊如玉,缺少血色的唇微微张开,那双眼角微微朝下,多愁善感的黑眼睛里,却如满船星河,幽谧动人。
他似乎不能承受她这样的眸光,微微转开了眼睛,他望着暮色霭霭中一段斑驳的古墙说:“那便是竹林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