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时墨为屿

8、第 8 章

　　她放弃了抽回手的尝试，身体反而在柔软的沙发里放松下来。另一只空着的手，迟疑地、试探性地，轻轻落在了林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指尖触碰到那温暖蓬松的皮毛的瞬间，臂弯里那具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呼噜声有那么一刹那的停顿。秦怡的手没有收回，反而顺着林栖头颅的弧度，非常缓慢地、带着一种生疏的温柔，轻轻抚摸起来。从头顶，到后颈，再到修长结实的后背。
　　呼噜声停顿了半秒后，骤然变得更加响亮、更加低沉、更加绵长，像一台被重新点燃、马力全开的引擎。林栖的脑袋甚至无意识地在秦怡的手掌下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叹息般的鼻音。她抱着秦怡手臂的爪子也放松了些力道，不再那么死命地禁锢，更像是一种亲昵的依偎。
　　毫无防备地枕着她的手臂，在她生涩的抚摸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秦怡的目光移到臂弯里这团温暖沉重的银灰色毛球上，她的指尖能感受到林栖皮毛下传递过来的、鲜活的生命力和全然的信任。几天来刻意筑起的疏离高墙，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和毛茸茸的依偎中，无声地坍塌了一角。
　　她端起放在旁边矮几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辛辣和回甘。另一只手，依旧停留在林栖温暖蓬松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客厅里，只有威士忌的醇香，和一只缅因猫心满意足、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客厅里震耳欲聋的呼噜声终于随着林栖沉沉睡去而渐渐平息。她的身体依旧霸道地占据着秦怡的小半边沙发，脑袋枕着秦怡的手臂，蓬松的银灰色长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个温暖的毛绒靠枕。
　　秦怡的手臂早已被压得有些发麻，但她没有立刻抽回。指尖残留着林栖皮毛温暖柔软的触感，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如同低音炮般轰鸣的呼噜。她低头看着臂弯里这团毫无防备、睡得四仰八叉的毛球，几天来刻意维持的疏离感被这沉甸甸的依赖彻底冲散，一种奇异的、毛茸茸的暖意悄悄蔓延开。
　　第二天是周末。秦怡难得没有早起处理工作，而是穿着舒适的居家服，在开放式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客厅里一片明亮温暖。
　　林栖已经醒了，她蹲坐在自己豪华的猫窝边缘，尾巴盘在身侧，眼神追随着秦怡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昨晚“捕获”成功的兴奋和随后得到的抚摸让她心情格外明媚，几天来的小心翼翼被抛到了脑后。她看着秦怡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罐头——不是平时那种干粮，而是印着鱼图案的金属罐子，一股更加诱人的、混合着海洋和肉类的浓烈香气瞬间钻入她的鼻腔。
　　林栖的耳朵瞬间竖得笔直，眼睛闪闪发亮。罐头！传说中的顶级美味！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爪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但目标明确地踱步到厨房中岛台旁，仰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秦怡手里的动作，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充满渴望的“喵呜”声。
　　秦怡正用开罐器打开那个金枪鱼罐头，浓郁的香气瞬间在厨房弥漫开来。她感觉到脚边的阴影，低头，正对上林栖那双写满了“想吃！快给我！”的异色瞳。那双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金色的左眼像融化的阳光，冰蓝的右眼像清澈的海水，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渴望，甚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催促。
　　秦怡的心尖像是被那两汪澄澈的泉水轻轻撞了一下，她没说话，将打开的罐头倒进一个干净的浅碟里，浓郁的酱汁包裹着大块鲜美的鱼肉，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她没有立刻把碟子放在地上，而是端着它，目光落在林栖身上。这只银灰色的、毛茸茸的……生物，需要一个名字，不能再是“喂”或者“猫”。
　　看着林栖因为美食当前而显得更加圆润蓬松的庞大体型，看着那身阳光下如同顶级绸缎般泛着光泽的厚实长毛，一个简单直接、甚至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秦怡脑海。
　　她端着那碟散发着天堂般香气的金枪鱼罐头，微微俯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林栖那双充满期待的异色瞳，红唇轻启，声音清晰而平静地宣告：
　　“以后，你就叫‘毛球’。”
　　【毛球？！】
　　林栖脑子里瞬间炸开了锅，异色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荒谬而猛地瞪圆，瞳孔瞬间收缩成两条细线。这个愚蠢的两脚兽在说什么？！她堂堂山林修炼有成的猫妖，本体是威猛神骏、能搏虎豹的巨型缅因猫，一身银灰色长毛如同月华流泻，威风凛凛！她居然……叫她……毛球？！像那种只会在地上打滚、喵喵叫讨食的、毫无尊严的宠物猫？！
　　耻辱！奇耻大辱！
　　“喵嗷——！！！！” 一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抗议的猫嚎瞬间爆发！林栖浑身的毛炸得如同遭遇强敌，体型瞬间膨胀了一圈，巨大的尾巴像根愤怒的旗杆般高高竖起，尾尖剧烈地颤抖着，表达着无声的滔天怒火。她双眸里充满了被深深冒犯的屈辱，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秦怡手里端的不是美味罐头，而是什么剧毒之物。
　　‘愚蠢！粗鄙！毫无审美！这个人类的眼睛是装饰品吗？！看不到她矫健的身姿、威武的体型吗？！毛球？！这名字简直是对她高贵血统的亵渎！’
　　林栖的内心在疯狂咆哮，眼睛死死瞪着秦怡，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爪子不安地在地毯上抓挠，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用爪子捂住这个人类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
　　然而，就在她怒发冲冠、准备誓死捍卫自己尊严的时候，一股更加霸道、更加无法抗拒的浓郁香气，如同精准制导的武器，蛮横地钻进了她的鼻腔——是那碟近在咫尺的金枪鱼罐头！顶级鱼肉的鲜香混合着浓郁的酱汁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她作为一只猫最原始的欲望。
　　愤怒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个尴尬的、带着馋涎的咕噜声。
　　林栖炸开的毛僵住了。异色瞳里的怒火还在燃烧，但双眼却不受控制地瞟向了秦怡手中那碟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金枪鱼。
　　尊严？名字？还是眼前这唾手可得的、梦寐以求的顶级美味？
　　口水不受控制地在口腔里疯狂分泌。那香气……太霸道了！比山涧里最肥美的鳟鱼还要香一百倍！她甚至能想象出那鱼肉在舌尖融化的美妙触感……
　　秦怡端着碟子，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只炸毛的巨猫从愤怒的雄狮瞬间变成内心剧烈挣扎的困兽。看着她那双异色瞳在尊严和食欲之间痛苦地来回扫视，看着她喉咙里威胁的低吼被馋涎的咕噜声取代。秦怡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恶作剧得逞般的了然。
　　她没有催促，只是稳稳地端着那碟香气四溢的罐头，耐心地等待着。阳光落在碟子里，鱼肉泛着诱人的油光。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林栖内心的天人交战达到了白热化。她的尾巴依旧竖着，但尾尖的颤抖已经变成了犹豫的摇摆。眼神死死盯着那碟金枪鱼，又猛地抬起瞪向秦怡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然后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落回碟子上。
　　最终，对顶级金枪鱼的渴望，如同摧枯拉朽的洪水，彻底冲垮了名为“尊严”的脆弱堤坝。
　　“呜……”一声充满了不甘和认命的、极其委屈的低呜从喉咙深处溢出。林栖炸开的毛，极其缓慢地、带着万般无奈地，一绺一绺地塌了下去。她的脑袋沮丧地垂了下来，尾巴也无力地耷拉下去，拖在地毯上。
　　她放弃了。为了这口吃的……忍了！
　　她迈着沉重而屈辱的步伐，一步一顿地挪到秦怡脚边，身体带着一种悲壮的妥协。她不再看秦怡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死死盯着那碟近在咫尺的金枪鱼，喉咙里发出连续不断、充满渴望又带着点委屈的呼噜声。
　　秦怡看着脚下这只垂头丧气、却又被美食诱惑得无法自拔的巨大“毛球”，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清浅的弧度。她这才弯下腰，将那碟承载着“毛球”这个名字的屈辱和顶级美味的金枪鱼罐头，轻轻放在了林栖面前的地毯上。
　　几乎是碟子落地的瞬间，林栖的脑袋就埋了进去，什么屈辱，什么名字，什么尊严，在顶级金枪鱼的美味面前统统化为乌有！她狼吞虎咽起来，发出满足的吧唧声和响亮的呼噜，尾巴尖因为美食的愉悦而重新微微翘起，在地毯上小幅度地扫动。
　　秦怡直起身，看着脚边这只埋头苦吃、吃得忘乎所以的巨大银灰色毛团。阳光勾勒着她蓬松的轮廓，每一根毛发都似乎在发光。
　　“毛球。”秦怡又轻轻叫了一声，像是在确认这个名字的归属权。
　　埋头苦吃的林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耳朵抖了抖，但嘴里咀嚼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只是喉咙里的呼噜声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变调，带着点认命的呜咽，随即又被更响亮的吧唧声淹没。
　　行吧，毛球就毛球……看在罐头的份上。
　　秦怡眼底那丝笑意更深了些。她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倚在中岛台边，目光落在客厅那盆前几天才被她放在猫爬架旁边、装点环境的巨大绿植上。那是一盆长势极好的龟背竹，巨大的、形态奇特的墨绿色叶片舒展着，在阳光下生机勃勃。
　　吃饱喝足的林栖心满意足地舔着爪子，梳理着嘴边沾上的酱汁。饱腹感带来了慵懒，也带来了……旺盛的好奇心。她的目光很快被那盆巨大的龟背竹吸引了。那层层叠叠、形状奇特的巨大叶片，像极了山林里某种奇异的植物。叶片在阳光下微微晃动，投下摇曳的光影。
　　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毛球”，悄无声息地踱步过去。她绕着这盆比她还高的植物走了一圈，异色瞳里充满了探究。她伸出爪子，试探性地碰了碰最低处一片垂下来的、边缘带着天然缺刻的墨绿色大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