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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幽禁 ...

  •   “我还以为中将定会与陛下同行,如今知中将也留在京中,顿觉安心许多。”莺花烂漫的悠长春日里,知家一面穿过自家府邸的前厅,一面侧过目光,向同行之人微笑。正是近年来知家府邸的常客,左中将道衡。
      “下官能为知家大人尽些绵薄之力,是下官之幸。”道衡一脸诚挚地颔首,忽而低声道,“其实,早在行幸之前朝中已传闻四起,当此动荡局势,父亲病情又一日重过一日,下官此时是真的不愿离京。若是陛下当真传令下官扈从,下官还没有不去的道理。不过陛下似乎把下官看作了从属于定清叔父的人,默认下官当与叔父一起留守京城,下官还委实松了口气。”
      知家怔了一下,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衡今年十七岁,已是风格挺拔的年轻朝臣,加上性情谨严沉稳,知家早把他作成人看待,是以乍听见这番过分率真的言辞,一时忍俊不禁。
      道衡只觉莫名其妙,知家却一味含笑,不复言语。二人先后走入室内,一个小小身影不知从何处闪现出来,摇摇晃晃地冲到知家面前,仰起头甜甜糯糯地叫了一声:“父亲回来了。”
      梅枝今年四岁,已到了小姑娘口齿伶俐的年纪,会像枝头的黄莺一样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她看见父亲身后的道衡,一张粉嫩小脸上雀跃之色愈浓:“道衡哥哥今日也来了!”
      道衡怜爱地抬手摸摸她细软的童发:“几个月不见,梅枝又长漂亮了。”
      小姑娘听了就当了真,兴奋地蹦蹦跳跳起来。知家伸手把她抱起来,在怀中颠了两下,只听梅枝又问:“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自从恬子时常宿在宫中,这样的问句始终不绝于耳。最近知家还致信恬子,让她这几日待在中宫身边,局势平息前不要外出走动。知家捏捏梅枝布满殷切之色的小脸,故作不悦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整天就知道找你娘亲,从来不理会于我,也不知父亲哪里慢待你了。”
      梅枝撇撇嘴,嫌弃地别过头躲开。这时桂丸也闻声跑出来,七岁的男孩子已经稍稍懂了礼貌,先后向父亲与道衡问好。知家板起脸道:“我听先生说你这两日散漫的很,写的字和几个月前比反而倒退了,是怎么一回事?”
      桂丸显然听见了适才父亲和妹妹的对话,委屈道:“正是父亲整日说这些无趣的话,我们才格外想念母亲。”
      知家气结,瞥见一侧道衡强忍笑意的神情,心下叹息一声。他将梅枝放下,蹲下身来同一双儿女对视,目光前所未有地肃然起来,语气却异样轻柔:“父亲有些繁忙公务,今夜可能回不来。母亲不在,我不放心你们在家,让道衡哥哥带你们到别处住下。你们要听话,不许给道衡哥哥添乱,记下了吗?”
      梅枝歪过头:“父亲有什么公务呀?”
      桂丸困惑:“家中还有乳母侍女在,父亲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枝眨眨眼:“父亲也要去和中宫住在一起吗?”
      知家被她一句话呛得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面对二人的轮番质问,只能干瞪着一双儿女哑口无言。分明是这样滑稽的场景,他的心底却莫名隐隐作痛起来,若非强行压抑,眼角几乎要泛出泪迹。道衡连忙开口解围:“是我近日觉得寂寞,想念与桂丸和梅枝一道玩耍的日子,听说参议大人近期有事不在家中,遂借机向参议提出了此等不情之请。不知二位是否愿意赏光与我?”他亦蹲下身来,故作神秘地一笑,“我准备了许多有趣的物事,画册人偶,瓜果蜜饯应有尽有,可以请二位公子小姐往敝宅一游吗?”
      梅枝让他说的心动,懵懂地点了点头,桂丸犹作思考之状。知家强咽下心头酸楚,复微笑道:“父亲这几日忙碌,没有闲暇照看你们,既然去了就多住些时日,纵情玩上几天,课业稍微放一放也没关系,不过日后可要补回来。道衡哥哥是年少一辈朝臣中的翘楚,桂丸多跟着学习几分,再过几年也是该元服上殿的年纪了,若是一直顽劣下去要遭别人笑话的。你天性比父亲聪慧许多,应该比父亲更加成器才是,要是因为怠惰浪费了天分就太可惜了。梅枝只要跟在你母亲身边,我是不担心的,大抵世间女子,若能养就你母亲那样明快坚韧的性子,就什么磨难都能挺过来的……”他说着声线掺杂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哽咽,注意到三人微显异样的神情,连忙收束话题,起身道,“父亲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晚些跟着道衡哥哥一起过去便是。”
      桂丸乖顺听他说教了片刻,末了却仿佛察觉到什么,一张小脸再度布满执拗之色,他跟着上前一步,拽过知家的衣袖:“桂丸想和父亲一起去。”
      梅枝见状也不甘示弱地依偎过来:“梅枝也要和父亲在一起。”
      知家无奈,只得朝桂丸作色道:“朝中的公事,是容你这般胡闹的吗?不许带着妹妹任性。”
      桂丸稍稍瑟缩了一下,知家强迫自己不再看他,朝道衡一笑:“如此就拜托道衡中将多费几分心了。”
      道衡的目光染上几分怜悯,他深深颔首:“下官必不负大人所托。”
      知家轻轻自依恋不去的儿女中间抽身,不再回首,径自朝外走去。拂面的清风不知几时变得湿冷,他才发觉自己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淌了满面。随着泪痕在东风吹拂下一点点干涸,他只觉自己全部生命的厚度亦一点点流散开去,所有的苦痛,爱念,忧惧,彷徨被层层剥离,仅剩下单薄而轻盈的灵魂,几乎随时可以乘风而去。
      他此时再没什么值得畏惧,他终将无所畏惧。他在另外一个无比熟悉的府邸门前下车,保持着这样坦荡而轻盈的微笑,缓缓走了进去。

      季时整顿好衣冠,预备出门时正是黄昏时分,远山的夕阳弥漫开潋滟的光彩,有几线探入昏暗内室,可辨空气中金色的细小飞尘。自繁子过世以来,季时久不曾出席公开的朝事,如今换上这身齐整庄重的深色朝服,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分明是千钧一发,容不下丝毫轻忽的时刻,他却不知缘何忽然起了闲情,揽镜自照之下,向身侧侍奉穿衣的侍女轻轻一哂:“你瞧我近来是不是憔悴委顿了许多,可还有从前的风度?”
      这等闲话出自以仪容丰美闻名当世的内大臣之口,侍女忍不住低头轻笑:“大人说哪里话,若大人这样的人还算姿容委顿,要我们这些人哪里还有颜面活在世上。”
      “这样吗。”季时不置可否地轻声喃喃,放下镜子的一霎,已换作一派沉着冷峻之色,足以符合世人对于手腕毒辣的弄权之臣的所有想象。他在几个护卫的陪从下缓步走出,看见外厅踌躇不去的熟悉身影时,不由深深蹙眉:“你来做什么。”
      知家闻声回过头来,站在渐次昏黄的光线之间,先是朝他轻轻施礼:“下官见过内大臣大人。”接着换上一副委屈神情,小声抱怨起来,“这边的人不许我进去,我只好在外厅候着,我才搬离这三条邸几年,怎么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外人了。定是这些不晓事的家臣试图离间你我兄弟之情,兄长大人你回头务必好好责罚一下。”
      他口气亲昵,季时只冷冷道:“我没空同你胡搅蛮缠,你若还爱惜自家身命,最好此时离去,若是稍晚一步,我不介意拿你作第一个清洗的仇敌。”
      他径自向外走去,知家再度拦在他面前:“兄长大人,我还有话与你说。”
      季时露出不耐烦之色:“你没听见吗?今夜我要在朝中召集群臣,有要事相商,我现在就要过去,没有时间理会与你。”
      “这样啊。”知家点点头。他忽然一笑,露出了然的神色,“那我来的还不算太迟。”
      他紧紧凝视过季时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是来阻止兄长大人的。”
      此言一出,周遭带刀的侍从皆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拿下这狂妄之徒。知家见状只轻轻笑开:“兄长大人不必在我面前摆这些威风,我今日敢来,自然就是做好了无归的觉悟。我只想试试我这不值钱的一条命,能否换来内大臣一寸宝贵光阴,听我说上几句话。”
      他神色恬淡清爽,那果真是于浮世无所挂碍者才能拥有的淡泊。季时亦不由稍稍讶异,他抬手制住护卫的动作,刚待开口,却见知家眉眼间骤然染上悲切之色,他不再迟疑,沉声开口:“请兄长大人收手。”
      季时刚见缓和的目光再度阴冷起来,他忍不住为对方过分荒谬的言辞发笑:“收手?我不谙世事的知家参议,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又知道我要做什么?”
      知家却只似未闻,他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季时,直直就跪了下来:“眼下一切还来得及,请兄长大人收手。”
      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地,显出异样殷切赤诚的姿态。这副样子总是足以轻易地点燃季时的怒火,然而此时他已不会再同对方动怒。季时双手抱在胸前,悠悠俯视着他,做出戏弄一只小动物的玩味神情,以嘲弄的语调将对方的诚意尽数凌践粉碎:“来得及?如今陛下已经让武士囚禁在神山,东宫已经离开京城,朝臣混乱,百姓震恐。我乃是行大逆之事之人,若非成功既是身死,如此情势,还请神通广大的知家参议见教,哪一点称得上还来得及?”
      知家忽略他言辞中的刻薄之意,急声答道:“东宫离京,与陛下受困,这本可以是不相干的事,这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事。只要兄长大人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任旁人如何猜疑,没有人可以咬定二者皆是内大臣的授意。还京是平时茂个人之举,离京也是东宫擅自所为,兄长大人一概不知。待陛下参拜过神宫平安归来,一切都只做没发生过,都与兄长大人无关——”
      “一切都和我无关。”季时喃喃着重复一遍,“休说外人,你自己信吗?”
      “信与不信,不过在世人一念之间,我发誓,纵有人不肯放过此事,我也一定会设法让他们放过,无论是陛下,还是左大臣,定清大纳言,还是其他任何人,兄长大人信我。”
      他神情坚毅,几乎要指着神明宣誓。季时笑了笑:“我几时没出息到要靠你搭救。”
      他接着敛去笑容,看着仰头跪坐的知家,不觉恍惚了一霎。年轻的朝臣拥有与他眉目相似然而气质迥异的容颜,他挺直的脊背淹没在无穷暮色之间,仿佛在以一己之力对峙行将袭来的黑夜。季时困惑叹息:“知家,我有时分辨不出,你到底是真的愚钝还是装傻。是何人让你在这个时候与我来说这些话?你是在效忠你那无能又薄情的陛下吗,还是为了那日薄西山的左大臣?知家,你究竟想要什么?”
      知家的声调终于微微哽咽起来:“是我自己想来的。我只是不愿见兄长大人走到万劫不复的一步。”
      季时眉心几不可见地颤动一下,他却不再看知家,肃然平视前方,抬高声线:“我现在要去主持朝议。”
      “纵使你能暂时控制住朝臣,那京中的检非违使怎么办?你要与定清大纳言各自集结武士一战吗?兄长大人准备亲手陷京城于战火吗?”见他欲举步离去,知家忙抓住最后的时机,急促发问。
      季时淡淡道:“若一切顺畅,原本不必走到那个地步。况且检非违使人手有限,我早有所对策,纵使一战,十成胜算皆在我方。通晓武士之事,我自然强过那个半路上位就不可一世的摄关家次子。”
      知家咬牙,口吻转作凌厉:“所谓武士,皆不过趋利远害之辈,昔日女御在时,兄长大人与陛下同心,极尽荣华,自然一呼百应。今时不同往日,却不知兄长大人与那些武士究竟有何等生死情谊,能让他们义无反顾地追随内大臣行颠覆朝廷的叛逆之举?”
      季时冷笑:“如你所说,武士尽是逐利之辈,可还有什么利益,能大过拥立新君即位的功勋?何况东宫与方今陛下不同,多年与武士往来亲近,又是不拘先例的通达之人,到时钱帛领地,乃至升殿殊荣,皆是近在眼前之物。即便说当下的,以东宫与冷泉夫人自故院继承来的财力,亦足教多少弓马之辈争相趋驰,舍生忘死?”
      知家闭了闭眼,做了最后的挣扎:“如今东宫身在何处?是同太政大臣一道吗?那位大臣年来与兄长大人并无深交,且是性情反复莫测之辈,兄长大人如何笃定他的忠诚?”
      “我从来不指望他忠于我,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忠于东宫。”季时斜睨他一眼,“你与雅成大人多年来交谊非浅,那位大人最解不开的心结是什么,东宫又能给他什么旁人决计给不了的东西,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是不是?”
      知家终于无言以对,有泪水自脸颊淌落,他叹道:“兄长大人竟已筹谋到如此万全的地步。”
      “我又何尝希望走至今天的局面。世事弄人,谁又得以独善。”季时轻轻叹过,忽又一鄙薄一笑,“这场棋局,我必然会赢,你与其多此一举地替我忧虑,不如反顾自家命运,或者你那些主人和亲友的命运。清算之日近在眼前,我是定然不会手软的。”
      知家原本淡泊得近乎超然的面孔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颤声开口:“兄长大人还打算做些什么?”
      “你纵不成器,毕竟是与我血脉相连的手足,就算为了家门命数,我到底要留你一个余生体面。至于其他的人,”他面无表情说完,朝皇宫的方向遥遥望去,眼底阴翳渐浓,与次第迫近的长夜同色,“至今夜月上中天之时,中宫想必便不在御所了吧。”
      知家的面孔一瞬间转作煞白,震颤道:“兄长大人……要做什么?”
      原本自灵魂中抹煞的一切厚重情感骤然自四面八方涌回,烧得他一颗心都剧烈灼痛起来。将恬子留在宫中以保平安,这样自以为是的伎俩,原来不过是低估对方狠戾手段下的弄巧成拙。季时哂笑:“你紧张什么,近来事态非常,宫中亦难免干戈,我不过派人带中宫到个安全地方避避风头,只要她安分些,东宫即位之后,我自会再请人接她出来,断不伤及她和腹中胎儿的性命。若左大臣知道此事,还当谢我。”
      知家猝然起身:“我与兄长大人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他心急如焚地转身,几乎是脚步趔趄地离开,却未走出两步,只听身后季时的声音骤然冷冽起来:“你今日自我这里探听去了多少隐情,还打算这么一走了之吗?”
      知家骇然回头,已有身带武具的家臣自四面涌来,将他团团围住。他只觉脊背和小腿各挨了一记重击,吃痛之下整个人跌坐在地,来不及挣扎已让人将双手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他拼命抬头,不可思议地朝季时看去,双目红得欲渗出血来,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兄长大人!”
      “我说了不会为难于你,只是来都来了,不妨在这里安分上几日。”季时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将先前的言辞重复了一遍,接着不复迟疑地举步离开,浸没到茫茫夜色中去,“我现在马上要去主持朝议,恐怕要晚些才能再会了。”

      月色微明时分,因着天皇遭受劫持的传闻,原本就陷入一片凄惶的中宫御所,此时唯有令人窒息的恐慌氛围自四面压迫而来。无人掌灯的黑暗之中,女房压抑的抽噎声如同草虫的哀泣。直到密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将这些细微的响动尽数遮掩。
      恬子始终紧紧握着汐子的手,仿佛两名单薄女子在彼此依偎之下,足以获得直面一切人世无常的勇气。呼吸之间,为首的一人已来到二人所藏身的几帐之前,伏身叩拜道:“臣奉内大臣季时卿之命,请中宫暂时迁往宫外,以避干戈。”
      他动作间颇知礼数,自与鲁莽之辈不同。恬子只觉这清亮嗓音有几分熟悉,大着胆子掀开帷帐一角,待分辨出黑暗中清瘦的少年身形,惊异开口:“良时少将?”
      良时想不到恬子也在这里,同样讶异地抬头:“恬子夫人为何身在此处?”
      良时身为少将,朝廷仪式中偶有作武家打扮的时候,而在恬子眼中却是头一次。容貌清秀的少年身着齐整的甲胄,即便淹没在黑暗之中,亦现出难言的清朗之美。恬子却登时皱眉作色道:“你来做什么?中宫御所是什么地方,是许你这般轻易冒犯的吗?”
      良时未有惧色,沉声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语:“臣奉内大臣之命,前来迎中宫迁幸宫外。”
      恬子想要起身,衣袖却为一侧的汐子轻轻攥住,她蓄满泪光的眼中俱是担忧之色。恬子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心,接着一个人自几帐背后走出,俯视着良时冷笑:“奉内大臣之命?这中宫御所几时是内大臣的掌中之物了?你回去转告藤原季时,中宫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今夜便是他手捧圣旨,亲自来迎,这等唐突做派犹嫌折辱,如今单派你一介无知孺子,就敢堂堂地来请中宫迁幸了?位极人臣的三条家家主,几时堕落得这般不干不净,与京中的群盗同科?”
      她口齿凌厉,字字掷地有声。良时却不为所动,低着头道:“臣此次既是奉命而来,自不会空手而归,还请夫人稍安勿躁,臣不想伤及中宫和恬子夫人。”
      恬子怒极,却压抑不住心头渐渐涌上的冰凉惶恐。眼前全副武装,眉目冷静的良时,已然不是那个与侍女多说几句话都要脸红的少年。时光总是可以轻易地改变一个人,在席卷而至的命运阴影面前,没有什么值得倚仗。她刚待出言驳斥,却听汐子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帷帐传来:“你是内大臣之子?那繁子是你的姐妹吗?”
      她的声音颤抖着,却依旧带着高贵女子独有的柔缓韵律。良时怔了一下,重新端正行礼:“回中宫的话,臣是内大臣嫡子左少将藤原良时,故承香殿女御繁子是臣的姐姐。”
      帷帐后的人沉默了一霎,少顷又低低问道:“良时,你要把我带到何处?”
      “方今世上动荡,内大臣在京外寻了一处清净寺院,请中宫前去暂避。待风波平息之后,自会派人迎中宫回宫。”
      “待风波平息。”汐子喃喃一遍,忽然几不可闻地一笑,“是同陛下一样,让武者幽禁起来吗?陛下是神宫,我是寺院,可叹天下之神佛,如今也尽数受内大臣驱使,与一国之帝后为敌吗?”
      她纤细如常的语调,第一次吐露这样酷烈的讽刺之词,令恬子都为之一怔。那是柔美端方,又聪明剔透的女子,在命运的凄风苦雨面前展现的通透觉悟。良时压抑下心底的动摇,催促道:“事不宜迟,车辇与护卫在外头等候,请中宫速速随臣过去。”
      恬子挡在几帐面前,咬牙道:“你休想!”
      良时的口吻转作强硬:“方今只待臣一声令下,离开与否就由不得中宫了。让中宫自己走上车辇,总还是体面许多。恬子夫人若果真为中宫着想,当清楚此时该怎么做。”
      恬子震颤一下,眼中终于有了泪迹:“至少许我陪中宫一道。”
      良时摇头:“中宫在寺院的起居,内大臣自会专门安置人手照看,请恬子夫人不要多事。”
      恬子只似听了什么荒诞笑话:“由内大臣安置人手?中宫如今是有孕之身,到那荒凉的寺院里去,身边连个贴心照看的人都没有,这同谋害有什么两样?我知道内大臣打的是什么主意,良时少将才是,有些事情莫要做的失了体面,到头来也给内大臣蒙羞。”
      良时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恬子迫近一步,紧紧同他对视,半是威慑半是哀求:“许我与中宫同行,只此一件,你肯不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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