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梦加得之环》绅士贾

101、你是另一个我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沦落成宠物狗被奈亚圈养在身边的那段时间，我熟悉了奈亚的味道。虽然很轻微，任何人只要跟奈亚有过接触，我从他们身上的味道就能辨别出来。
　　现在，我循着感染源散开的方向去寻找，从人流最密集的中心城市向周围辐射。

　　机场、火车站、公交车站牌下，极少有人注意到，有几个身影匆匆搭上交通工具。两手空空的旅客赶往候机大厅，空乘甚至不检查他们的机票，其他旅客也对此视而不见。
　　这些被选中的人从天南海北被聚集起来，共同前往一个陌生的目的地。
　　小萨姆独自在公园沙坑里玩沙子，因为妈妈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聊天。小萨姆突然抬头，丢掉塑料铲子，起身走出沙坑。他刚刚学会走路，平时只有牵着妈妈的手才能走得稳。但他走向与妈妈相反的方向，步履蹒跚，努力维持着平衡。
　　他走出公园，穿过人行道，通过商场的直通梯下到负一层，然后搭乘地铁到市中心最大的换乘站。
　　地铁到站，小萨姆爬到座椅上贴着窗户往外看，惊讶地看到站台上挤满了人。
　　老旧的地铁站台没有格挡，人群叠在一起，像碳酸汽水的泡沫一样溢出站台，堆在轨道上。地铁不得不停止运行。

　　小萨姆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他的小肉手按在玻璃窗上咯咯笑。
　　地铁门一开，人群的哀嚎声炸响，空气中飘着一股汽油味儿。那声音有咒骂、恸哭和祈求，可是他们的肢体交缠在一起，无法挪动分毫，不知多少人被埋在人群深处窒息。
　　小萨姆呆住。他小小的卷起裤腿的牛仔裤上沾着沙子，他想起妈妈说晚饭给他做炸鱼块，但他连家在哪里都记不住。小萨姆的腿走向人群。他的身体分明是自己移动过来的。
　　在小萨姆发出尖锐的哭声时，我引燃了炸药。

　　这个时代的感染者一共八千三百零五人。我在其他时代陆续找到一千多人，都迅速解决掉了。算来算去，还有25个漏网之鱼。我既然选择了清除后患，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停手。
　　距第一轮扩散仅剩2分钟了，我总算在一个破败的游乐园找到了他们。
　　这个游乐园看起来经营不善，周日也没有多少游客。被引子感染的游客聚集在中央喷泉附近。这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三层雕塑喷泉，每一层的底座缀有鱼鳞和贝壳设计。周日中午，喷泉顶端激荡着白色浪花，非常凉爽、典雅。这可能是这一小撮人群聚集在这里的原因。
　　我看见喷泉所在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座奇异的雕像。它高约十米，通体纯白，下半身是鱼尾，戴着一顶中世纪的骑士面具。头却不是人类的形状。
　　我觉得有些眼熟，不过这雕像跟喷泉的设计倒也对应。

　　我的分裂意识占据了附近的一支武装小队，迅速包围游客。
　　我用枪口抵住他们的后脑，让他们抱头蹲下不要乱动。为了不牵连其他游客，我最好快速枪决。就在我拉下保险栓的时候，蹲在我面前的年轻人高举双手，颤颤巍巍地乞求道：
　　“求求你了，大哥！我家里有个四岁的妹妹要照顾，你放了我吧！”
　　在我的注视下，他一点一点回过头。我才注意到他臃肿的身材是因为穿了小丑道具服。他的脸上涂着劣质的□□底和口红，化成小丑妆，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欲哭无泪。他喉头上下滚动，声带几乎是黏连着一般嗫嚅道：“苏珊娜...是我妹妹，我必须回家去，苏珊娜还在等着我......”
　　我忍不住同情地望着他。他一定不会知道，有比死亡更恐怖的命运在等着他。
　　路易斯·范达突然暴起，发疯一般冲出了包围圈。见他逃跑，原本束手就擒的游客炸了锅，纷纷站起来奔逃。
　　糟了！时间不足一分钟，我没有时间挨个追捕他们。
　　我，或者说我们，果断地举起冲锋枪扫射。直径五十米的包围圈外游客全部中弹，血浆迸射，渗入喷泉池的循环水槽。
　　满地尸体中，路易斯·范达小心翼翼地躲在旋转木马背面。我能看见他的一只脚露在外面，还有逐渐蔓延的血泊。随着路易斯失去意识，奈亚的引子全部失效，我确信他身上的那股味道已经从这些尸体上消失了。
　　枪支滑落在地，我的虎口生疼。这样就制止了更多的人被感染，我想我应该庆幸。

　　我的眼前有鲜红色的阴影在流动，我定睛看去，喷泉被人血染成了红色，从第一层逐级减淡，最顶端激荡着一层艳粉色的泡沫。
　　只是二十五条人命而已，就流了这么多血吗？
　　【恭喜你啊，耶梦加得，你比以前果断。】
　　红色喷泉中映出一个瘦长人形，奈亚虚伪地拍着手。
　　【摧毁人类的信仰需要几十年，摧毁人类的生命只需要一瞬间。你选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我的双拳虚握，手脚发凉，不禁露出一抹冷笑：
　　“所以你准备这些幼稚、颠倒黑白的问题来迷惑我，你以为你达到了目的吗？”
　　奈亚无所谓地笑笑，闲庭信步沿着喷泉走来，【不，我更喜欢即兴演出。越是目标远大，越是不堪一击。你觉得呢，耶梦加得？】
　　倏忽，沙哑的声音在我左耳边响起，一股寒气灌入我的脖颈。
　　【我都做不到十分钟内屠杀一万人，可是你做到了。】
　　【生杀予夺的感觉如何？耶梦加得，在他们眼中，你其实是另一个我。】
　　牺牲少数拯救多数，牺牲残弱拯救健全，牺牲异类拯救同类。我一直强撑着告诉自己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我却被奈亚的最后一句话惊醒了。
　　不，不对，正是奈亚的这三个问题，让我看清了自己的目标。我不是要从他手中保护哪些特定的人，我要保护所有、全体这些无辜而渺小的个体。

　　我呆站在红色喷泉旁边。其实只有几滴血而已。几滴血融入水中，染红了整座建筑。
　　我明白了。我早该明白。乌洱姆曾提醒过我放弃一切才能成功。确实还有一件东西我不愿放弃。即便变成了狗、即便行将就木、即便罪孽丛生，我始终不愿放弃那件东西。
　　那就是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