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梦加得之环》绅士贾

100、奈亚的游戏时间

　　他黑色的身影被劈成两半，黑色灌注进周围的空间。
　　那黑暗实在过于浓重，导致我还以为我又进入了意识隧道。但是我尚还有知觉，能感到自己徒劳地挥动双手时产生的气流。
　　气温灼热，我额头马上冒出一层薄汗，同时闻到呛鼻的浓烟。
　　【耶梦加德，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对抗的是什么。】
　　【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和动机。】
　　【回答我这三个问题。这里不是幻境，一切都正在发生。】

　　奈亚沙哑的声音钻入我脑海。与此同时，黑暗中出现火光，野火像是奈亚鲜红的双眼一样肆意跳动。我正杵在一座着火的房子前面。这是一座简陋的原木房子，火势很大，熊熊火光从门廊深处透出来，正门向我打开，能看到烧焦的天花板和摇摇欲坠的墙壁。
　　【第一个问题：你是否认为人类的生命高于一切？】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门廊的两侧分别有两个卧室，当奈亚问话时，各有两个生物扑向窗口。窗户是老式的推拉窗，因为窗框已经受热变形，玻璃被牢牢嵌入其中，根本无法凭人力打开。
　　我看到，在我右手边的窗户中有一个小孩，将近七八岁，是我不认识的孩子。他背对火光，拼命拍打窗户哭喊，小脸憋得通红，不断因为浓烟而咳嗽。
　　在我左手边的窗户，母狮诗芬尼斯人立而起，大大的肉垫扒着窗户。动物天性怕火，即便是百兽之王。诗芬尼斯面对鬣狗群时都没有这么恐慌，灰色的眼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盯着我。
　　两扇卧室门距离我同样距离，都被从外面锁上了。
　　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道道德选择题，没有标准答案。但我的身体比脑子更快行动，我冲向右边的门，抓住高温的门闩开门。此时孩子和诗芬尼斯的声音都近在咫尺。
　　那个我不认识的孩子重复着“救命！”“快来！”“带我出去！”尖厉的声音好像是水壶烧开了，吵得我太阳穴生疼。而诗芬尼斯没有语言这项优势，它愤怒地咆哮，一如诗芬尼斯胖揍在公交车上骚扰我的变态。天啊，它漂亮的毛皮一定被烧着了，它在呜咽呢，它就在我一步之外的门后面等我去救它。
　　我很庆幸它没有死于鬣狗的围攻，如果可以，我真想枕在它背上在草原睡一觉，陪它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游荡。在我被困时，它能豁出性命来救我，现在我却在它面前救了另一个陌生人。仅仅因为我们是同类。
　　当我抱着孩子跑出大门，转身准备再冲入火海时，房子轰然倒塌。
　　“不！！诗芬尼斯——”

　　我大喊，跌倒在地。火光一瞬间安分下来，变成了晴空白日。我跌坐在两条铁轨之间，远处一列火车高声鸣笛，哐当哐当向我驶来。
　　在我右边的铁轨上用束缚带绑着一个成年人，我左边的铁轨上绑着两个人，他们两个都有肉眼可见的残疾（一个双腿截肢，一个口歪眼斜）。右边的成年人四肢健全，虽然外表略显凌乱，仍能看出一表人才。
　　只一眨眼功夫，火车头即将碾过其中一条轨道。我手边有轨道操纵杆，可以改变轨道让火车确定地驶过一条轨道。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火车应该会随机碾碎一边吧。
　　【第二个问题：你是否认为人的生命可以衡量？】
　　我相信我内心深处清楚人的生命是不能计算和比较的。但我不得不承认，在同类中，我依然对弱势群体有些偏见，他们注定不能享受更高质量的生活。
　　火车快要经过交叉口了，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一旦动手，我难逃杀人的责任。如果放着不管，我还可以说是命运做出了选择。
　　命运，我突然惊觉，明明我才是最痛恨命运的那个人。
　　命运从来不会替人做出选择，是人选择了被命运击落然后怪罪给命运。
　　我还是掰动了操纵杆。这比我想象中沉，我必须压上全部的体重才能移动它。或许也有心理因素作祟，有一部分的重量是我内心的负罪感。
　　我刚完成变轨，火车呼啸而过，前后节险险没有脱轨。
　　这个过程只有一瞬间，沉重的车轮顷刻粉碎了骨头。我看见那两个可怜人被卷进车轮底下，肉末横飞，骨头碴子从断肢中刺出。一片血雾弥漫在空中，让我想起刨木鱼花产生的肉屑。
　　真实景象是超出我想象的惨烈。我马上转过身去，只有那个健全人的惨叫回荡在我耳边。

　　一只手倏忽扶住我的肩，气温变低，我感觉空气如深水般挤压我的身体。
　　奈亚出现在我身后，我听不到任何呼吸声，我能想象他脸上那副漠然的、玩味的表情。忽然，空气流动，丝丝缕缕污浊形成漩涡，他伸出手，污秽在他掌心聚集成一个黑点。
　　“这是什么？”
　　我嗅到黑点散发出跟奈亚一样复杂的味道。
　　【这是一个引子。有天赋的人类会被激发出某些特质。】
　　【有时他们会奋力追逐某个目标，有时他们会相信自己是不存在的世界的居民。这些反应都很有趣。】
　　我立刻联想到“猎犬症”和镜像世界，心中一惊，“你用这东西污染了他们！”
　　【比起费力抵抗，他们选择了相信我。】
　　【这引子真正的成分取自内心的软弱。】奈亚话音刚落，黑点炸裂开去，化作黑色颗粒随风飘散。我预感到大事不妙，分裂意识跟着引子去找寻受害者。

　　【第三个问题：你是否认为多数人的利益高于少数人的利益？】
　　【我用引子感染了一万人。每过十分钟，感染者扩大指数倍。只有死亡可以终止传播。】
　　我难以置信，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十分钟后感染者将会破亿，全员沦陷也不过半小时之内，还会殃及此后出生的子子孙孙。我从搜集到的资料中得知，奈亚没有大范围屠杀的记录，他更多是通过精神污染来操纵人类，受害者有概率会精神失常。
　　如果要终止传播，我必须屠杀这毫无不知情的一万人。如果放着不管，感染者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我承认，此刻我认为这个问题是无解的。而我必须在十分钟之内做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