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北越美》晨安安安

10、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黄梅雨

　　到江汉市上学的赵晓旭，就像一条溪沟里的小鱼，终于回归大海。那自由畅快舒服惬意啊，真是由外到内，由内到外。在学校里，晓旭和预科班的同学们相处很融洽，也远离了原来小县城广播站纷扰的人事关系。高中时代学习成绩就很不错的晓旭，在预科班的学习也是如鱼得水，没有丝毫的障碍，门门功课的考试分数，都在80分以上。播音发声81分，新闻采访与写作83分，播音基础表达83.5分，中国古代文学85分，广播电视学概要 “优”等等，在班上的成绩属于中上游了。
　　预科班结业那一天，晓旭和同学们合影依依不舍，大家相约以后有机会再相聚。预科班的很多同学，基本上都是从哪个单位来就回哪个单位，而晓旭有了新的主意。在大城市已经见过世面的她，再也不会安于小县城的现状了。
　　回到云景县，晓旭再次递交了辞职报告。曹站长这次倒是劝说晓旭好好想想，说晓旭如果留在原单位，预科班一年的学费全部可以报销，播音组副组长的位置也是给她留的。晓旭没有犹豫：“谢谢曹站长的美意。在广播站工作的日子，我很怀念。在这里，我也跟同事们学到了很多。但是这次我已经想好了，还是想辞职，以后去江汉市发展。”
　　看到赵晓旭态度坚决，曹站长终于没有过多挽留，在晓旭的辞职书上签了字。
　　办理完离职手续，终于尘埃落定，晓旭到每个办公室和同事们一一告别，感谢同事们以往的关照。在众多同事当中，楼阿姨最舍不得晓旭，毕竟晓旭在她眼里，就跟她女儿一样。晓旭跟楼阿姨拥抱：“我以后会回来看你的。以后你到江汉市，也一定要联系我啊。”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马女士自从知道晓旭的打算之后，这一次没有阻拦晓旭前往江汉市发展。毕竟晓旭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已经慢慢成熟了。马女士再不放心，也总是要放手的。
　　晓旭最不舍得的，是外婆。在外婆身边撒娇的日子，真是渐行渐远。
　　晓旭出发去江汉市那一天，身后的外婆，流下了泪水。晓旭终究不忍心回头看外婆，只是背朝外婆挥挥手。外婆哽咽了。这个她从小带到大的外孙女，终究是要远行，留不住啊留不住……
　　江汉市在云景县的最北面，坐汽车要10多个小时才能到达。90年代初，丽阳市还没有火车站，从丽阳市到江汉市更没有动车和高铁。晓旭在云景县和江汉市打来回，每次都要乘车10多个小时，交通不便。所以，应聘到江汉市电视台工作之后，晓旭每年最多回家一趟。和外婆的相处时间，屈指可数。
　　到江汉市工作第二年，那一年的黄梅季特别长。江汉市的黄梅天，淅淅沥沥的雨总是下个不停，那缠绵的劲儿就像少女，粘着她心爱的男朋友，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如果一用力反而适得其反绵延不绝……
　　水北小区地处江汉市的最北面，小区环境不错。春天迎春花绽放，夏天荷花亭亭玉立，秋天枫叶一片红，冬天梅花能傲雪。住在这儿的居民，大多属于这个城市的工薪阶层，每天忙忙碌碌上班下班两点一线，但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江汉新闻》的记者赵晓旭，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从云景县来到这个城市两年左右，晓旭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工作和生活，也渐渐融入了这个城市。
　　因为今天早上有一个很重要的采访任务，晓旭昨晚早早地就把床头闹钟给设置好了。早上7点，闹钟“叮铃铃”响个不停。好梦正酣的晓旭，被吵醒了当然不爽。按掉闹钟翻个身，晓旭继续蒙头大睡。
　　可是好梦难圆啊，睡了一会儿，闹钟又再次扰人清梦。人在睡眼惺忪的时候，对声音特别敏感，感觉闹钟这东西，真是比碎嘴的女人，还要令人厌烦……
　　怎么会这么刺耳的呀?怎么会这么不依不饶的呀?怎么会这么没完没了的呀?再想装作没听见，就有点自欺欺人了。再不起床，早上的采访也要泡汤啦……哎呀起就起吧，横竖是逃不过的。晓旭按掉了闹铃声，像梦游一样游荡到了卫生间……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是蓬乱的，眼皮是红肿的，睡衣是皱巴巴的，活像个永远都睡不醒的山鼠。
　　据说在加拿大，有些山鼠冬眠长达半年。冬天一来，它们便掘好地道，钻进洞穴，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等身体蜷缩成一团了，山鼠们的呼吸，也由逐渐缓慢到几乎停止，脉搏也相应变得极为微弱，体温更是直线下降，可以达到5℃。
　　这时候，即使用你的脚用力地去踢那些山鼠，它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就像死去一样。但事实上，山鼠们的确是活的。
　　晓旭感觉自己这时候的状态，真的是跟山鼠有得一拼。
　　宋代一个教育家好象说过什么来着，“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这种状态对于一个媒体从业者来说，简直就是奢望。
　　好了好了，大清早的也不要多想，发思古之幽情了。赶紧洗漱好，乖乖上路。否则老编钱康康，又要连发几道催命符了……
　　要知道今天要采访的对象，昨天老编钱康康已经交待了又交待：“好好对待今天的金主，环球投资公司的总经理陈光。这家伙目前是投资界的后起之秀。很有可能，我们今后《江汉新闻》的广告大客户就是他了。总编曾经说过，这位金主有可能拔得头筹啊，我们都要好生伺候着。”
　　“你当我是玉堂春里的头牌啊，还好生伺候着？”听老编钱康康这么说，晓旭当时就蛮反感。
　　不过反感归反感，晓旭对待工作还是责任心使然，向来蛮认真的。看看晓旭今天的装扮，就知道晓旭有所准备了。
　　平时喜欢牛仔裤白衬衣打扮的晓旭，今儿个打扮得特别正式。下身一袭小黑裙，上身选了一件有着蕾丝花边的浅灰色衬衫，再套上一双小高跟，OK，搞定！上下一伸展，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过因为没睡醒的缘故，晓旭气色不大好，特别是脸上看着有点灰蒙蒙的。
　　怎么办？淡淡地涂一点胭脂，再淡淡地涂一点口红。不像化妆又胜似化妆，神采立刻就恢复了。
　　临出门拎上一只包，晓旭赶紧冲到地下停车场。看见自己的奥迪车，就像看见老朋友一样亲切。一脚油门“轰”的一声，朝马路上飞驰。
　　前10分钟马路还是挺顺畅的，可是开到胜利河路靠近胜利小学门口时，就见前面一辆大奔开得慢悠悠的……
　　奇怪啊，大奔前面好象并没什么小学生经过啊。看了看表，晓旭有点不耐烦了，想超车往前，无奈技术不过关，再加上冒冒失失，“砰”一声擦上了。
　　这下可好，原本想快一点，反而更慢了。
　　下车吧，看看对方好不好商量？敲敲车门，车窗慢慢摇下。一男子拿着手机晃了晃，继续跟对方通话，看样子有蛮要紧的事似的。“开车你还打手机？而且还开得这么慢？”晓旭腹诽了对方好几回。
　　无奈自家违章在先，只好先递出一张名片：“先生，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擦了你的车。但是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协商，或者等交警过来，因为我赶着要去采访。等我忙完了，再给你电话好吧。”
　　男人接过名片，挥挥手摇上车窗，发动车子走了……
　　看到车子离开，晓旭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个男人不是个难缠的角色。不幸中的万幸，没有碰到一个胡搅蛮缠的，忙完一会儿的采访任务再说吧……
　　接下去的一段路程，晓旭再也不敢随便超车，规矩多了。
　　中山中路是江汉市最繁华的一条道路，这里不仅集中了几家大型商场，而且高档写字楼也大多矗立在这里。晓旭今天要采访的对象陈光，就在环球大厦办公。
　　一走进大厅，安保人员就问晓旭：“这位女士，你干嘛的，找谁？有没有预约？”
　　晓旭说明缘由，通报了单位跟姓名。安保人员一通对讲，就让晓旭直接上18楼。
　　18楼整一层楼，都是环球投资公司办公区域。其中总经理陈光的办公室，就在18楼最靠里的一个位置。
　　听到晓旭说来采访陈总，一个秘书模样的人通报之后，帮晓旭打开了总经理办公室大门。
　　一走进会客厅，晓旭就看见一个男的，背朝着她，对着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在打电话。晓旭猜想，他应该就是陈光了。
　　看这男人的背影，身材颀长，个子没有一米八也应该有一米七五，卖相应该还不错，晓旭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因为一直到昨晚，她印象中的投资界新贵，还是那种大腹便便或者聪明绝顶的模样。看这家伙的背影，应该不在此列。
　　看主人正忙着，晓旭蛮自觉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不到5分钟，陈光打完电话转身。走到晓旭跟前的时候，晓旭还有点犯迷糊，觉得刚刚身前的一道阳光，好象突然变暗了。
　　一抬头，这家伙不就是……
　　“啊，我早上擦了你的车。”晓旭有点大惊小怪。
　　看到晓旭惊讶的表情，陈光撇撇嘴，一副不跟你小女生计较的表情。
　　“怎么，没想到采访对象就是我？”
　　陈光揶揄了一番晓旭，之后开门见山：“我给你半小时采访时间，怎样？”
　　“OK，没问题！”
　　晓旭答应得也蛮爽快。因为之前她看过陈光的相关报道，知道他这个人，在投资市场上杀伐决断果敢，是个厉害角色，生活中估计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既然你先提出采访时间，我就先答应你喽。等采访到精彩处，可能你自己也意识不到，时间就慢慢过去了……
　　采访之前晓旭做过功课。前段时间陈光在公司的战略愿景制定、企业文化塑造、重大投资决策的取舍上，都体现出了强烈的个人意志，晓旭对此印象比较深刻。那就从这下手吧……
　　晓旭抛出第一个问题，“陈总，在公司的制度安排上，您拥有一票否决权，而没有一票赞成权。这是不是能够保证公司决策上，民主与集中的和谐统一呢？”
　　对于晓旭提出的第一个问题，陈光不置可否。
　　“请不要用“您”来称呼我，因为我还没有那么老。再者，你今天提出的问题，是不是诱导性太强了呢？这个三言两语还真说不清楚。要不你问的具体一点，譬如我什么时候创办这家公司？公司的董事会、经营管理团队、顾问机构，以及企业所有人、高级经营人员和外部独立董事如何？”
　　一听陈光的口气，有了两年多记者生涯的晓旭明白，陈光根本没把她这个小记者放在眼里。
　　晓旭心想，我虽然还算不上是一个资深记者，但是做记者毕竟有两年左右时间，而且工作之余拿到金融学研究生文凭的她，怎么着也不算是一个外行了。
　　男人有时候就是有点自以为是，以为我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明明心里对陈光有了看法，可是晓旭表面上没表露出来，微微一笑：“陈总，要不你说一说，你作为发起人股东和第一大股东等身份，是如何参与投资民生人寿和联华信托等金融机构？并间接获取上海银行约2%股权的？这个不保密吧……”
　　听到晓旭抛出了这样的问题，又是一副不急不躁、胸有成竹的表情，陈光冷峻的面孔此时更加冷峻，盯着晓旭的表情，也有了一点高深莫测。
　　“赵记者，你不反对男人抽烟吧？”
　　“我不反对，你随意。”晓旭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点燃一支烟，陈光在烟雾中审视着晓旭。
　　看着陈光的表情，晓旭想到了一句歌词：我的心像吐出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陈光的脸看着越来越不真切。此时看的真切的，就是非常高的天花板，一面需要仰头才能看见全貌的书墙，还有成套的中式家具。
　　静默间，晓旭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还是陈光打破了静默。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广东人似乎天生就会做生意。我是一个广东人，从小家境不好，大学学费也是靠自己挣出来的。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我还在北方交通大学读大二。那个时候，我就领着几十个同学，在学校的食堂门口卖胶卷，然后大家一顿饭，吃光了挣来的18元钱。多年以后，我把那18元钱，称为自己的“第一桶金”。我没给别人打过一天工，整天就想着自己怎么干。”
　　陈光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没给别人打过工，你就那么自信你能赚到钱，而不是有可能会输得一败涂地，露宿街头也有可能？”晓旭不解。
　　“是的，当初我也想过，自己干有可能会失败。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那时候靠的就是一股子冲劲。本来我完成本科学业后，可以留在学校读研究生。但是我那时根本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想着，以后怎么赚钱如何赚钱？后来欣赏我的一个导师去世，我就决定早一点下海，那时我研究生还没毕业。启动资金是我向系里一位教授借的，借了6万块。6万块钱，在当时可是个大数目。我说想创业，教授还真敢借给我，结果不到4个月，全被我折腾光了。”陈光苦笑道。
　　“后来呢？”
　　晓旭来了兴趣。
　　“没有后来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一蹶不振，见到教授也是绕道走，因为心里觉得太对不起教授了，枉费了教授那么信任我。为了还上教授的钱，那段时间我真是没日没夜，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陈光狠狠地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的一张脸，更加看不真切。
　　“那后来，你还上教授的6万块钱没有？”晓旭还真是有点好奇。
　　“下次再说吧，今天的采访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累了，有机会我们下次再聊。”话一说完，陈光马上站起来，不给晓旭一点回旋的余地。
　　当总经理的人，还真是跟咱老百姓不一样啊。有钱就任性，情绪说来就来。
　　晓旭识趣地回应：“好吧，那我们下次，再约个时间采访。”
　　晓旭站起身来，往总经理办公室大门那边走，远远地传来陈光的声音，有点虚无飘渺：“下次我给你的采访时间， 一定比今天长。”

　　回到新闻部，老编钱康康马上过来问晓旭：“怎么样？今天这个陈光，还好伺候吗？”
　　“你说呢，老编，要么你下回亲自出马？我可听说陈光对年纪大的人，还是比较尊重的。”晓旭应答。
　　“哎，晓旭，你年轻貌美，现在的老总都吃这一套。看到我这张老脸过去，一定不给什么好脸色。你们这些年轻记者过去采访，老总一定不舍得呵斥你们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老编钱康康的大嗓门，估计隔壁办公室的人也听见了。
　　“老编，照你这样说起来，难道我们媒体从业人员，也要沦落到靠脸吃饭的地步啊。你以为你自己是老鸨现身啊，把我们隆重地推出去？”
　　也许今天采访不算顺利，晓旭没有了平时的好脾气。
　　看到晓旭有点不高兴了，老编钱康康的表情，有点讪讪的下不来台。
　　“好了好了，算我多嘴好吧。晓旭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种腌菜缸里的咸菜计较好吧……”
　　听到老编钱康康这么调侃自己，晓旭也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语气有点过火了。也许今天在陈光那里的采访不算太顺利，所以晓旭才对老编钱康康的话，这么敏感吧。唉，采访对象就是采访对象而已，千万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否则采访一次不成功心情就黯淡一次，那划不来的，是不是？
　　晓旭的优点之一就是善于调节情绪，一般不给人家添麻烦。思考再三，晓旭决定今天早点回家。因为马女士前几天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今晚早点回家，说是给她安排了一次相亲。
　　对了，忘记说了，马女士已经退休了。马女士经常隔三差五就到江汉市，美其名曰照顾晓旭的生活起居。
　　据说这次相亲对象还是楼道里的热心人，住在3楼的王姐介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