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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下大宴 ...

  •   冬山惨淡如睡,套着八匹骏马的描金鸾车驶过山林,使得一路的风景热闹且富有生气。

      驾车的是一对身穿狐毛旧袄的年轻男女,二人前往碧云寺迎接齐三公子一行,谈吐不卑不亢,举止温和有礼。
      那俊眼修眉的男子,正是天下堡萧震天的养子萧沧海,另一个淡泊如冬日水仙的女子,正是萧沧海的新妇,萧明珠。

      两人皆是自小由萧震天收养的孤儿,但禀性与天下堡旁的弟子甚是不同,他俩不爱暗器或用毒,只爱精研剑法,合练的鸳鸯剑,在江湖亦薄有声名。
      萧震天特派这二人来,无非是免得多生事端,若是换了别的弟子迎接拭杀同门的仇人,未必有他俩这番以大局为重的气度。

      马车内丈余长、六尺宽,绣花缎锦垫,卷帘垂香囊,细薄纱上织金线鹭鸶莲花,熏香暖暖,种种华贵,不一而足。
      齐三公子支颐靠在锦枕上,半是沉思,半是养神。
      谢阿弱、宁晓蝶、薄娘子三人,皆是盘腿坐于一旁,一式穿素衣紧袖。
      练剑、杀人两相宜。

      阿弱见齐三那闲适模样,趁他闭着眼儿,不由偷偷打量起他来。
      但见他头戴素白万字巾,身穿月白夹软纱云纹道袍,脚穿玄色靴头鞋、白绫袜,坐姿随意,手中勾一柄上赤真金川扇,挂着玉扇坠儿。

      这等清俊之人,令其生于这混浊世道,任是最愚鲁的人瞧了,也会叹息莫名。
      阿弱亦不免触动,他身为魏园之主,不爱寻花问柳,亦不□□朋访友,常是孤芳自赏的,大概这人间于他无趣极了,活着也没什么乐子罢?
      阿弱不忍再想,微微低头,不自觉又瞧见自己襟前佩戴的红绳络穿霞帔金坠儿——这是齐三公子特意令她如此妆扮。
      阿弱不由寻思,自己若轻轻往齐三公子膝上伏身去,倒同一只挂着金铃的波丝猫别无二致了。
      一向孤傲难驯的谢阿弱,不由轻轻皱起眉来。

      正她凝眉,齐三公子却含笑看她,伸手握住她柔荑,看她手背余毒已清,肤绯细嫩。
      齐三公子虽素来于男女之事谨慎防备,但此时亦有些意乱情迷,从袖底捞出一方羊脂印,略呵气润,轻轻往她手背盖了一方红印。

      阿弱不晓得他为何突然有此举动,再辨认那印上四字小篆,题“齐晏升平”——原是齐三公子的本名,附二字贺语的私印。
      印鉴之物,与宣示归属同义。
      阿弱顿觉手背细细颤栗,疾疾抽回手,撇过头望向帘外,清淡无言。
      齐三公子唇畔一勾,不迫她如何,将私章收回身上系的荷包锦囊里,好似方便他随时取用一般。
      万一他兴起之时,恐怕不止手背、手臂、脸颊、脖颈……若通身都是他的印鉴——谢阿弱一念及此,浑身不适起来。

      一行终于驶进江州城北门,不多久便停在天下堡大宅前。
      看门小厮前来接引,诸人下得车来,只见天下堡门前一对白玉狮子,门上挂着草书“重器世家”四字的乌金大匾,一对雕龙盘石柱篆刻对联道:
      “天做棋盘星做子,日月争辉;雷为战鼓电为旗,风云际会。”
      此联原是旧对,但刻在这天下堡前,与那匾书相映,气势又全然不同。
      齐三公子不由取扇,遮在额前,略略挡住刺眼日光,仰头多瞧了几眼,颇为可惜般道:
      “建此天下堡的萧家先祖,想必也是不可多得的英豪,可惜长沟已堵,明月再照来,只剩朽木淤泥。”
      萧沧海听齐三公子在堡前言语不逊,淡淡道:“朽木虽不可雕,亦可燃薪取火,星星之火,尚且燎原,何况天下堡已堆了不少朽木呢?”
      此君自比朽木,仿佛自嘲,却暗合那句,言语愈谦逊之人,愈有一段傲骨。
      齐三公子不由多看这萧沧海一眼,他年纪轻轻的,举动间却有风范天成,早闻他是用剑的光明磊落之辈,三公子不由微微一笑,道:
      “你这截朽木,倒是与众不同,难说来日,可长成参天巨木。”
      齐三公子赏识人的话,却如骂人一般,令闻者哭笑不得。

      稍稍叙话间,天下堡的管家萧笑,已迎出门来。
      只见明灿日光下,立着一个比那日光更加耀眼的年轻男子。
      他指上略收揩扇,姿态间有种无法言说的矜贵,如同被漫漫尘埃所扰的佛禅白莲,净无暇晦。
      如此谪仙般的人儿,一副无害柔弱的书生打扮,萧笑断想不到他竟是那杀人如麻、血腥不堪的魏园主人。
      齐三公子但笑不语,在众人围拥下,携谢阿弱、宁晓蝶、薄娘子一齐迈步进得天下堡去。

      天下堡,英华堂,庭中种两株九莲菩提,天寒风过,木叶下,飘扬瓦檐,与雪景同辉。
      庭中,诸多弟子谨慎侍立,敛容垂手,但目光看向齐三公子一行时,都难掩仇恨。

      齐三公子浑若不觉,留连赏景,素指轻拈一枚菩提叶。
      此九莲菩提,结子生于叶背,奇趣非常,若串作佛珠,更是一等上品,惟此间萧家子弟无人识得,倒徒令菩提佛子,碾入雪泥,化作尘土。
      诸人拾阶进得堂中,青铜树上银烛万盏,煌煌满室,织毯铺地,客席已设好。
      当堂主位端坐的天下堡堡主萧震天并不起身,亦不出席,只洪亮笑声迎道:
      “齐三公子大驾光临,天下堡蓬荜生辉,萧管家,还不请公子入右座上席。”
      齐三公子,并谢、宁、薄三人坐于右侧四席,檀木为案,玉簟为席,稍入坐后,谢阿弱方有闲暇,看清对面四席内——李云锋、凤无臣自是不可少,末席萧沧海落座,萧明珠与天下堡旁的女弟子一般,避于帘后。
      隐隐还可见那垂帘内,坐着一位妇人,恐怕就是那萧堡主的妹妹萧素芳了。
      谢阿弱最后目光落处,看清左席首位,竟还坐了个熟人——正是那带刀捕头宋昭。

      宋昭今日未穿公服,一件灰鼠毛缀袖玄锦轻裘加身,头插玉簪,仿如风流公子赴宴装扮,别有逸趣。
      他一眼瞧见谢阿弱进来,初初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看她坐于那个什么魏园齐三公子身畔,又想起她自称姓谢,心下隐隐已觉不妙——她恐怕多半就是那魏园排名第二的杀手谢阿弱了。
      谢阿弱略朝宋昭一笑,他已脸上泛红。
      齐三公子瞧见二人举动,只认定与眉目传情别无二致!
      他冷冷望向宋昭,略举袖握杯,和煦笑道:
      “在下魏园齐晏,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宋昭并不晓得这齐三公子是不爱笑的,尤其不爱对着陌生人笑,所以宋昭在齐三公子的笑颜里如沐春风,亦举起玉杯,客气致意道:
      “在下江州城带刀捕头宋昭,久闻齐三公子大名,今日得见风采,实有幸焉!”
      萧震天亦举杯笑道:
      “二位皆是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杰,何必独独对饮,不如在座诸位,共举杯来,庆武林百年和睦、四海升平。”
      萧震天说得倒动听极了。
      魏园这四位,倒也无意驳他面子,饮酒而已,不是毒鸩便可。

      反倒是李云锋沉不住气,闷闷将酒饮罢,就以掌拍案起得身来,扬声道:
      “久闻魏园人才济济,我天下堡弟子,有心讨教高招,不知可否赏脸?”
      薄娘子柔媚饮一杯酒,俏笑应道:“原是李公子,上回我那香粉滋味如何?既然要讨教高招,不妨我陪你玩一玩如何?”
      李云锋冷嘲道:“魏园难道一个像样的人都没有,派个不男不女的来打发我?”
      薄娘子不怒反笑,道:“我魏园如李公子所说,人才济济,当中数我最不肖,与李公子正般配,何来打发一说?”
      李云锋见一个无名小辈,都敢于人前奚落他,气恼时正要让薄娘子吃点苦头,洪声道:
      “你既来送死,我也不拦你,天下堡有七十二场课试,不知你想试哪一场?”
      薄娘子掩袖轻笑道:“李公子还是个惯会说笑的,我来都来了,难道还与你过家家,玩些入门把戏?当然是比试那最高阶了。”
      李云锋嘴角冷冷扬起,道:
      “还不将青纱帐笼抬上两座来!”

      天下堡早有要看好戏、挫威风的弟子们,领命去抬。
      萧震天不动声色、对外甥李云锋不加阻挠,无非是想亲眼试试魏园的本事。
      这青纱帐笼是何物?看这天下堡这空胸有成竹的模样,齐三公子冷冷一笑。

      不多时,六名弟子便抬着一座长三丈、宽三尺的木台进来。
      木台上支起铁柱为骨、青纱为笼,笼亦足有人高,仿佛碧纱小舍一般。
      又有六名弟子抬了同样一座木台进来,并放在堂中。
      另有两名小厮提着薄纱笼进来,远远闻见笼里剧烈蜂鸣、振翅扑纱之声,令人心燥不安,另有一婢子捧来漆盘,盘内绣布上,数百枚银针呈上。

      李云锋笑道:
      “这是我们天下堡养的蝇头蜂,细若粳米,锋针巨毒,这青纱帐笼的比试,便是请试炼之人,立于笼内一头,笼外人,将蜂放于另一头飞入青帐!百蜂扑来之时,若能用百针刺落,则称暗器功夫到家!否则,身中毒蜂,无药可解,可莫要怪天下堡见死不救了!”
      外客听得,只道已是奇巧至极,薄娘子击掌一笑,请道:
      “李公子敢试,我亦敢奉陪,请入青帐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天下大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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