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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煮茶叶蛋 ...

  •   晴雪,午时,碧云寺。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万树松罗,齐三公子抱着谢阿弱,拾阶登上南山,举目眺望。
      山间林壑,万株梅树,风过如乱涛香阵,晶莹拍雪岸,片片堆叠。
      紧随其后的薄娘子负琴卷席、宁晓蝶则提着暖炉茶锅并一篓子乌炭,登山同望此景,两人亦是说不出的欢心舒畅。

      惟阿弱闭目,眼前无景,双手轻轻挽在齐三公子的颈上,依他胸怀听见缓慢的心跳。
      她的手心握紧了一块镂空雕凤、盛白檀香的赤金霞帔坠子。
      这坠子是齐三公子送她的,他对她说什么大病初愈、须用此物镇邪压惊。
      可她闻着这霞帔坠子里的香,脸上却忍不住热了起来。
      这坠子常是勾挂在凤冠霞帔上的,是富户嫁女儿必添的嫁妆,她看那簇亮金光,一眼就晓得是新打的坠子,他特意送她此物,比之凤无臣儿戏般的青玉,当中情意岂止贵重了百倍?
      她在这香里,忍不住琢磨起他的心意来,曾经她爱好追逐,如今却已经生怯——与其做那逆风的鸿鹄,不如去做暖花坞里的晓燕,随风剪柳,无牵无挂。

      下山石阶,穿梅树而往,梅香拂袂,不知我之身为花中,亦忘花为目中景。
      薄娘子依齐三公子之意,行至半山腰,随意傍着几株梅树,卷席铺来,燃红炉炭,横把釉壶,煮起茶来,宁晓蝶围炉盘腿坐着,横琴膝上,随意拨弄声儿,渐渐成曲,消解寒意。
      亦在梅花香畔坐席的谢阿弱,依着齐三公子肩怀,似泊香雪岸,心上愈发宁静,愈发飘远。
      这四人负暄、赏梅、闻琴、煮茶,无甚话说,却无尽清欢。茶水开时,惟揭炉的薄娘子甚是愁苦,道:
      “是谁放了鸡蛋进茶里?”
      谢阿弱嘴角一勾,道:“我怕你们饿着,茶叶蛋难道不好吃么?”
      连齐三公子也忍不住微微扬起眉梢,谢阿弱道:“难道茶叶蛋竟有了罪过不成?这里又不是佛门清静地,更何况鸡蛋又不是鸡,难道破了戒不成?”
      齐三公子莞尔道:
      “茶叶蛋没有罪过,亦没破戒,只是这茶叶,原是我特意向碧云寺方丈求来的。”
      阿弱心上不解,薄娘子忍不住朝她怒吼道:“你晓不晓得,这茶叶三百两白银才一两啊!你往这壶里倒了半斤茶叶还是一斤?你这娘们真是,真是……气死我了!哎呀……我的祖宗呀……哎呀,我心肝好像开始颤了……”
      谢阿弱看着薄娘子抚着胸口的模样,眼神格外无辜地看了一眼齐三公子,道:“这茶叶真这么贵?”
      “还好,但并非三百两白银一两,是三百两黄金一两。碧云寺那几棵千年老茶树,一年统共可采得一斤三两,这一锅茶叶蛋,煮下去半斤……”
      “一千八百两黄金?”谢阿弱头昏脑胀。
      惟抚琴的宁晓蝶伸手来,拣了个茶叶蛋,从容剥壳,笑道:
      “这一锅才八个,我手上这么一个就值贰佰贰拾伍两黄金,我宁晓蝶何得何能?在有生之年能吃上这么金贵的茶叶蛋。”
      薄娘子亦赌气般剥起这茶叶蛋,嚼着解气。

      谢阿弱抬眼看齐三公子,齐三公子安慰她道:“凡事都有回旋的余地。”
      他看着宁、薄二人道:“既然你俩这么爱吃茶叶蛋,那一人四个都吃了罢,帐上就各欠魏园九百两黄金。”
      薄娘子和宁晓蝶一听这话,如哽在喉,如遭电掣,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咽下鸡蛋,惟惟应是。
      齐三公子意态悠然,取袖底白纸折扇一一展开,素手折一枝红梅,盛于扇面,红梅似如纸上所画,他将纸扇递在阿弱眼前,邀她赏道:
      “你捧着玩罢,一点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忧愁。”
      谢阿弱头一回晓得恃宠而骄的好处,看齐三公子衣宽袖缓,仪态不拘,何等雅致之人?
      她却只会拿上等茶叶煮鸡蛋,心上羞惭,已绯红及面。

      这四人正趣味非常,惟天下堡萧震天,并跟随的李云锋、凤无臣,已是第七天探访碧云寺,亦是第七天空等了。
      寺园松柏空寂,三人询问老僧齐三公子下落,仍是一句旧语“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潦草打发。

      一身锦衣云袄、头戴玉冠的李云锋,握住宝剑的手已冻僵,忍不住在堡主萧震天跟前冷嘲道:
      “我看这齐三公子也未必有多了不起!堡主何必纡尊降贵,连着七日忍受山路的奔波劳苦?”

      碧云寺建于高耸的乱石绝壁,飞壑流泉,松柏其间,风景虽好,可车马难行,上山艰难。
      一身黑狐长袍、鬓发略有生华的萧震天从容道:
      “习武之人何惧登山之苦?锋儿你稍安勿燥,这齐三公子今日,一定会见我等。”
      身后着玄衣素袍的凤无臣亦道:
      “齐三公子下帖后,连着七日杀了我们堡中七十个弟子,如今又连着七日避不见客,无非是为了给堡主您一个下马威。今日是第七日,料想他应该满意了。”

      萧震天想到自家那无辜丧命的七十个弟子,怎么不心寒?
      只怪他一时疏忽,未曾深究那帖上的齐三公子,是何方神圣,等他回过神,派人去查时,才晓得他竟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魏园之主!
      难怪他杀人、盗药,皆如囊中取物一般。
      哪怕萧震天身为一堡之主,亦不能不对他胆寒、退步,亲自赴约。
      即使连着七日被冷落,亦是无可奈何,若要萧震天眼睁睁看着萧家子弟纷纷死去,万万不能忍心,一点点堡主尊严、登山劳苦,又算得了什么?
      李云锋却少年气盛,忿然道:
      “依我之意,天下堡中活着的四百三十余位子弟,一同上碧云寺守株待兔,等齐三公子一回来,杀他个片甲不留。”
      凤无臣听得这鲁莽之计,不由冷嘲道:
      “若是这样,便能杀得了齐三公子,那魏园又何以立足江湖数百年?难道你以为齐三公子的仇家还少么?”
      李云锋道:“他仇家不少又如何,不过是群酒囊饭袋!天下堡建堡三百余年,难道竟怕了他个什么劳什子魏园?一群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靠杀几个无名小卒、草包莽夫谋生,能有什么过人之处?”
      凤无臣冷哼一声,不再同他缠舌。

      惟萧震天老谋深算,眼光判断,又岂会如李云锋一般草率?
      武林早有所传,魏园独揽江湖排名前三的杀手,行事却隐密,从来没人晓得魏园到底杀过哪些人?又有哪些高手,曾经死在他们的剑下?
      可魏园偏偏数百年声震江湖,以至中原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此不同寻常,岂可小觑?

      萧震天向李云锋吩咐:
      “锋儿,一会你见着齐三公子,万万不可造次!”
      “舅舅,你何必怕他……”李云锋话未说完,萧震天已打断他道:
      “我以堡主的身份同你说话!你若违抗,按堡中规矩处置!”

      李云锋看萧震天面色肃穆,只得讪讪不语。

      午后过半,却仍不见齐三公子的影子,晚间天欲冰雪,下山不易,萧震天只好领着天下堡一众弟子再一次无功而返,凤无臣却勿自留下,朝萧震天禀道:
      “我进山中寻这齐三公子,料想他只是要见堡主,不会将我怎么样。”
      萧震天无计可出,也只能应允道:
      “你去罢,只是当服软时服软,不可意气用事。”
      李云锋不愿凤无臣抢功,亦要同进山中寻人。
      萧震天拦住他,命他一同下山去了。

      凤无臣趁天色未晚,匆匆入山。
      行至日暮时,寻见梅花深处、席地而坐的魏园旧友,正谈笑作乐,何等欢畅?
      连天下堡堡主,都得忌惮魏园三分。
      这等睥睨江湖、一览群小的滋味,他竟当真全然抛下了么?
      凤无臣心上是否有悔意,只有他自己才晓得。

      梅间四人,早已发觉他的气息,薄娘子冷笑道:
      “呦,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天下堡的凤寒霜凤大侠……”
      宁晓蝶于琴上一挥袖,如断弦急遽之音,亦笑道:
      “多谢凤公子前日赐教,若是来赔罪就不必了,我受你的那一道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惟齐三公子不言不语,指上缠绕着阿弱耳际的一缕青丝,细细打量她目光中骤然而至的冷意。

      凤无臣沿阶而下,立在不远处,客气道:“我受堡主之命,请齐三公子赴天下堡一聚。”
      薄娘子共宁晓蝶皆起身来,薄娘子却笑道:
      “可惜萧月华竟死了,你攀龙附凤的美梦也碎了,如今你还巴巴地送上门来,莫非你想同萧大小姐阴间相聚,做一对鬼鸳鸯?”
      凤无臣的眉梢冷冷扬起,唇却抿得紧紧地隐忍着。

      齐三公子懒得多看他一眼,缓缓道:
      “难为你另投别枝,这么快就领了这样重大的差事,我又怎么忍心拂你的面子?回去告诉萧震天,明日用八匹骏马拉的描金车鸾来山下接我,我自当赴宴!”
      “多谢齐三公子成全,小人告辞。”
      凤无臣要走,齐三公子指上折梅,一掷而出,凌厉如离弦之箭,刺进了凤无臣的右肩,转眼玄袍透血,洇成湿润。
      凤无臣肩上震痛,右手疲软,几乎握不住剑柄,勉力握住,指上已发白,青筋毕露。

      饶他进魏园十年,从来不曾与齐三公子交过手,平日只从齐三公子步伐吐息间,晓得他内力深厚,谁曾想他这个昔日魏园第一杀手,于齐三公子面前,竟半点还手之力都无?
      凤无臣心下骇然,背上汗如浆出,只听耳边齐三公子闲适道:

      “你若全身而退,岂不令萧震天生疑?若他晓得你原是我魏园中人,你猜他会不会怀疑你里通外应、害死他七十名弟子?虽说他那七十名用毒弟子,都是该死之人,可害你受冤,我于心不忍。我如此替你着想,你是不是该好好谢我不吝赐伤?”
      齐三公子三言两语,已令人心胆俱寒,若真要凤无臣死,直如碾死蝼蚁。
      凤无臣要是不怕死,大可硬着骨头搏上一搏。
      可他当日既为了逃出魏园追杀,不惜令阿弱对他动心留情,他的那点硬骨头有几斤几两,不言而喻。
      他忍着痛,道:“多谢三公子美意,明日,天下堡恭迎公子赴宴。”

      谢阿弱看得凤无臣如此落魄受辱,却只敢一味忍耐,不由多望他几眼,与十多日前明明是同一人,为何面目竟如此可憎起来?再看他仓皇落逃的身影,只觉可厌。
      薄娘子击掌大笑,手舞足蹈道:“终于等着这么一出好戏!三郎你那一势掷梅,比宁晓蝶的流星镖厉害多了!”
      齐三公子听见“三郎”二字,目光已冷。
      薄娘子自知失言,忙掩嘴告饶。
      宁晓蝶笑着替他求情道:“何不让三公子也赏你枝梅花戴戴?”
      “赏你个大头鬼!”薄娘子同宁晓蝶吵吵嚷嚷。
      阿弱却蹇眉道:“明日不会是鸿门宴罢?”
      四野落日霞光,橘红尽染梅林,齐三公子愈发闲适道:
      “鸿门宴何其有趣,可惜萧震天不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煮茶叶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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