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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岁岁今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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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骑马去买桂花酒,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轮明月高悬。镇上即使热闹,大街上挂灯披彩,男男女女结伴而行。
将马拴在酒铺门口,季时卿牵着傅南笙的手却没进酒铺。
“我们去哪里?”
她扭头朝他笑:“街上这么热闹,当然是逛一逛再回去。”
人群拥挤,他们紧紧牵着彼此的手。
街角卖水灯的摊子聚了好些人,季时卿也挤进去,傅南笙左右防备地护在她身后。
“老板,今儿怎么这么热闹呀?”
老板忙碌中抬头看她一眼,她笑得艳若桃李,老板也咧开嘴笑:“姑娘是外乡人吧。”
他口若悬河地说:“今儿是花朝节,天上的月老要下凡,这男女啊一起许了愿,准能喜结良缘。”
季时卿没绷住笑了一下,傅南笙倒一本正经地买了两个水灯。
他们从卖水灯的摊子前离开往河边走去,季时卿忍不住笑他:“这不过是给未婚的闺阁女儿相看小郎君的机会,你又不信这个,干嘛花这个冤枉钱?”
“你知不知道,心诚则灵。”
季时卿大笑,抬手捏他的脸:“傅小六,你不是不信神佛吗?说什么心诚则灵。”
他瞪了她一眼,恼羞成怒,加快脚步往前走,她笑着追上去挽住他的手臂。
“好嘛好嘛,不笑你了。”她从他手里拿过一盏花灯,收敛笑意,“心诚则灵。”
她还记得当初在祝国寺,他冷眼看着满寺拜佛的信徒,冷涔涔的一句“贱命一条,不敢奢求佛祖庇佑”。
如今,他也有要求庇佑的心愿了吗?
季时卿仰头看他侧脸。他实在生得不似凡俗人。不知他的母亲有多美貌。他口中的母亲温柔善良,流传于世的却是浪荡美艳的妖姬。
思及此,不免悲哀。好似名家大儒惯喜欢将女人看作祸国妖姬。但凡她美貌,但凡她聪慧,但凡有想反抗这世俗之心……便都是妖邪。
他们用最华丽最正义的言辞维护着他们的君王,却将所有的污水肮脏泼在一个孱弱的躯体上,只有这样,他们奉以为信仰的权威才不会摇摇欲坠。
傅南笙的母亲是这样,当年的荣莱侯云昭是这样。季时卿想,或许有一日,自己也会是这样。
他沉沦在簌簌流言中这么多年,一定会很心疼他的母亲吧?
他们将水灯点了火,放进河水里。河面上水灯一盏一盏,像天上的星星落入凡尘。
不知月老会不会被这灯河吸引,这上面满载着的少男少女的心愿,会不会有一日终将达成。
“你许了什么愿?”
“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他看过来的眼神那么诚挚温柔,季时卿笑了一下:“傅小六,你想吃糖人吗?”她看着不远处的糖人儿摊子,眼巴巴的。
傅南笙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头:“你等我,我去买。”
“好。”她笑得很甜,眼睛弯弯的。
买糖人儿的姑娘们都看着这个玉树临风的男子,他生得这般好看,不知道娶妻了没有。随着他的身影去,看到他走向树下那个娉婷女子,只得暗叹一声,好一对风华佳人。
傅南笙捏着糖人儿过来,季时卿朝他笑,眉目璀璨。骤然她背后的天空亮起烟火,火树银花,流光万千。
他仰头望去,她缓步而来,与他并肩而立,仰头看天空绚烂美景。
街上的人的目光都被烟火吸引过去。
“傅小六,我会永远记得今夜。”
桂花酒的香气弥漫在鼻息下,薄薄月光洒进窗棂被灼得滚烫。
呼吸声交缠在一起,粗重、燥热、沉溺,引着人一步步沉沦。
傅南笙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床前一盏微弱的烛光映着她的脸,面若四月桃花。
她躺在凌乱的被褥间,鬓发散乱,面颊酡红,眼底一池春水。
季时卿双唇微微开着,发出喘息和呜咽声。她用迷蒙又渴求的眼神看他。
傅南笙的身体里住了无数只鸟,或许只有拇指大,它们长着柔软绒密的羽毛,自由地穿梭在他的身体里,撩拨起沉睡的隐秘。
“小九。”
“嗯……”
她的手臂攀上他的脖子,衣带早已散开,衣裳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细腻白皙的皮肤,莹莹如月光落进他的眼里。
燥渴同走在荒漠里的人,对水的渴望在每一寸经脉里叫嚣。
他俯身吻上她殷红的唇。
手牵手走在荒漠里的人,突然在眼前发现一片大海。用尽最后的力气奔跑,踩着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沙子。
当浪花追击脚尖,带起一阵快乐的战栗。
贪得、危险、情难自禁。
她热烈地回应他的索求,同他一起坠入洋流。
清凉的海水顺着皮肤淌入身体,流遍四肢百骸,指尖发颤,用尽全部的力气去承受这痛苦又快乐的重生。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指间,掌心的汗黏腻。十指紧扣,逐荡在浪潮中。
她咬着唇,见他眼中星辰。耳畔是雪浪击石,海风猎猎。
他将灼热的气息带到她的耳边:“别咬唇,我心疼。”
贝齿微松,她一声呜咽藏于海鸥的嘶鸣。
幽森的小佛堂青灯两盏,佛龛里的佛像睥睨着跪在身前的人。
她捻着佛珠,闭着双眼,鼻息下是沉水香幽然肃穆的味道。
皇帝忽然对傅南笙出手是她始料未及,如今季时卿夫妇离京,她与傅南笙的联系就变得更困难了。
好在上元节的事很顺利,如今郑长河已经融入禁军。
这些头脑简单的兵鲁子都很好打交道。她这样想。
翠枝在外面轻轻叩响佛堂的门,季时淼闻声睁开眼,双手合十在胸前朝佛叩拜,这才起身出门。
她身上带着里面的香气和幽凉步入阳光,微微眯起眼睛。
“公主,宣平侯爷来了。”
方侯爷坐在厅上向外看,见公主远远而来,当即便出门迎了上去,老态龙钟的身子那麻利劲儿比二十岁的小伙子也不遑多让。
“公主。”他弯腰拜下,季时淼只瞥了一眼,鼻子里哼出一个音,从他身前走过去。
方侯爷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跟上去。
季时淼稳当当地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挑眼看站在当中宣平侯。
“侯爷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呀?”
公主既没吩咐坐下,宣平侯也不好就大摇大摆地坐。
他心里攒了些不悦,面上仍堆着笑说:“犬子升任西北巡按使,全赖公主之力,方某特来拜谢。”
“这是小事。”季时淼淡笑。她好似才注意到他一直站着,高声怨怪自己:“哎呀,瞧我糊涂了,怎么好让侯爷一直站着。”
方侯笑容淡了些:“只要公主高兴,公主便是让方某趴着,那也是好的。”
季时淼娇笑一声:“侯爷说笑呢。快请坐。你尝尝我府里的春茶怎么样?”
他这才坐了下来,端起刚才自己喝的茶,已经有些凉了。凉茶入口极涩,细细咂摸才有一点清香。
“春茶数岐山茶最纯香清润,公主的茶,自然都是好茶。”
“这原本,都是要送到平乐府上去的。”
方侯爷托着茶盏的手一抖。季时淼轻轻弯起唇角。
瞧,这就是季时卿。她在时人人敬她怕她,如今她被贬做庶民远离京城,仍是叫人谈及色变,心中悻悻。
究其根本不过是她是皇帝的心头肉。
所以她要的不仅是季时卿死,还有至高无上的皇权。
季时淼挑了一眼方远植,他故作镇定,那样子瞧着可笑。
“听闻侯爷家的小儿子还未娶亲吧?”
宣平侯震惊地看她,见她一双含笑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云英未嫁的七公主,急需一个驸马来搪塞皇帝的赐婚。
“犬子粗陋……”
“侯爷这是不愿意?”她的声音沉了下去,方远植一惊,他没想到速来温雅的静安公主也有这样压迫人的样子。
他慌张地解释:“臣不是这个意思……”
脱口而出,俯首称臣。
季时淼笑:“那便是与侯爷亲上加亲了。”
贵妃被锁芳华宫,深夜悬梁,身边婢女正撞见,给救了下来。宫里乱作一团,她如此一哭二闹三上吊,皇帝便心软了。
贵妃复宠,便是一向温和容人的皇后也传出了非议。
静安公主与宣平侯幼子的婚事,也是贵妃提起的。皇帝甚信之,第二日便降旨赐婚。
季时卿收到消息的时候在林子里坐了很久。
眼看着日头西斜,天气渐凉。
她明白,皇兄在下一盘大棋。
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他一手提拔的青年才干,除了夏侯毅靠家世、舒恒靠三甲之名,如今能占一席之地,其他的人即便再有才华抱负,也只能被排挤远黜。
他想要借力清洗朝堂势力,收归大权。
季时卿明白,也很清楚,他可以做到。
父皇曾说过,皇兄是最像皇祖父的。
可是傅南笙怎么办?他如今牵扯其中,究竟牵扯多深她不知道,但那一定是她不敢想的。
她要怎么样才能在这场乱流中保住他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