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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灾殃无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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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时卿笑应,酒送到嘴边被一旁驸马按住手。他皱着眉一脸不悦:“你病才好,忌酒。”
“哎呀,每年冬天我都病一回,早习惯了。”她大剌剌地笑,“这是果酒,我酒喝一杯。”
傅南笙夺了她的杯子放到一边,脸色沉得像外面的灰蒙蒙的天。谢明彻与她对视一眼,帮腔道:“公主,你就别喝了。陛下才将太医院的太医们都骂了一通,你要是再病倒了,他们一个个儿可是要保不住脑袋了。”
季时卿撇撇嘴,低头吃肉。傅南笙自己没吃几口,一直不住地给她夹肉夹菜。
风雪正急,呼啸的风发出牛一样的声音。
“皇帝失德!灾殃无尽!”
夹杂在风里的声音嘹亮刺耳。季时卿闻声抬头,猛地起身奔至窗边推开了窗户。冷风“呼”一声灌进来,屋里的火苗被吹着飘动,铜锅上袅袅升起的热气扑向傅南笙的脸。
谢明彻也冲过来看。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都捂着衣服步履匆匆。唯有一人,只穿单薄的单衣,雪白的衣服下摆的边缘裹了一层泥水,拖在雪地里划出一条灰黑色的印子。
他披散着头发,脸冻得青白,脸颊和鼻尖却红得发紫。他仰头大喊:“皇帝失德!灾殃无尽呐!”
他的连声呼和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周旁酒肆食楼里也有许多人冒出头。
季时卿扭头朝原非吩咐:“将他捉起来。”
原非旋身去了,傅南笙正走到季时卿身边,探头向下看:“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原非才奔出百福楼,那人已经路过大门,他朝前追过去,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漫天风雪里燃起一团火,火光烈烈转眼便将他包裹起来。
火里的人影挣扎咆哮:“皇帝失德!灾殃无尽呐!”
“快!拿水灭火!”原非一边喊一边奔进离他最近的一家茶楼。
季时卿沉默着看大火被浇灭,周遭的雪被烧成水,露出乌黑的地皮。那人已经烧成一团黑色,寂静地躺在裸露的地面上。
皇帝失德,引来秋日毒水害田,初冬大雪没城,天灾人祸频至,乃为上天是警。
此流言一出,即刻便席卷京城。
季时卿砸了茶碗,愤愤不平:“冬日降雪怎么就叫天灾?人祸又关皇上恩德什么事!这么荒谬的话竟然也有人信!”
傅南笙朝原非使了个眼色,他悄悄退出去让人把碎盏子扫了。季时卿撅着嘴看向傅南笙:“我生气。”
他微微一笑,起身走过来抱住她:“小九,你要相信皇上,这些每根没凭的话,不会怎么样的。”
她仰起头问:“真的吗?”
傅南笙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真的。”
季时卿将信将疑,狠狠咬牙说:“别让我知道是谁散布谣言,否则我一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傅南笙温吞的笑脸爬上一丝冷凝。季时卿没注意到,她脱开怀抱朝外跑:“原非!叫谢子霁派人去查,一定给我抓着人!”
“奴才遵命。”
傅南笙回头看她的身影。门外雪光明亮,她倚着门,背后是阴影,瘦瘦小小的姑娘看着叫他心疼。
眼看着年关将至,皇帝到祭坛祭了天,宗室子弟重新核算八字,连季时卿和傅南笙都没逃过去。闹腾了半个多月,禹州雪山出奇石,石体灰白,石面上有清晰的红褐色纹路,远观极似“楚兴”二字。
圣石运回邯郸,立于永安门外,帝败之谣言才渐渐湮灭。
有趣的是宗室子弟核算八字,竞真的有八字不和的夫妻,有的写了和离书,有的除了宗室名。
季时淼跪在上书房外,天寒地冻的,膝盖如被冰刺一般。
“臣妹命之不隽,枉皇兄费心为我择选夫婿一番苦心。请陛下降罪,臣妹愿削发为尼,祈佑大楚。”
上书房的门打开,皇帝快步走了出来,他弯腰将季时淼扶起来,拍着她的肩膀轻叹一声:“你与盛三郎无缘,这又岂能怪你。”
季时淼愧疚地垂下头。
“朕会再为你择婿,此事便就揭过。谁若敢在背后嚼闲言碎语,朕绝不轻饶。”他神色威严,瞧着也是关心这个妹妹的。季时淼却并不领情,做戏的功夫谁还没有呢?
她屈膝行礼,温顺恭敬:“谢皇上。”
看着她走远,皇帝眯起眼睛,朝汪成海吩咐:“请皇后过来。”
玉坤宫甬道上,积雪已经被扫干净,青石板路面铺着藤席,两侧宫墙才刷新过,朱红色像腊梅一样的艳。皇后的掌事宫女秋露领在前面,身后两步外跟着一身朝服的首辅周博。
秋露边走边回头对他说:“大人辛苦,娘娘这两日病着,皇上说娘娘双亲都不在了,就您这位舅舅是亲人,特意下旨准您进宫来探望的。”
周博绷着脸,好像没有因为这道旨而感到高兴,他微微弓下腰说:“陛下仁慈,娘娘病了老臣也甚是忧心,得陛下恩准探望实在是铭感五内。”
秋露浅笑,行至玉坤宫门前,朝前一请:“大人请。”
将周丞相引至玉坤殿外,秋露打开了门,朝他道:“大人请,娘娘在里面等您。”
周博走了进去,秋露又将门关上,就站在门口。
周丞相走了进去,天光被窗棂隔住大半,殿内也没有燃灯,显得有些昏暗。他小心翼翼地走过中堂,绕过影壁朝后面内室走去,停在隔门外。
“臣周博请见皇后娘娘。”
“舅舅请进来吧。”
得到应准,他这才推开隔门进去。他进门就一直佝着身子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往前走。
殿中的香炉袅袅升烟,他停在跟前,转过身拜道:“老陈拜见皇后娘娘。”
“舅舅,你我二人闲谈罢了。舅舅快快别拘礼,过来坐,尝尝我这儿的茶。”皇后笑吟吟地说。
周博这才抬头,皇后坐在罗汉床上,穿戴整齐,妆容完备,丝毫看不出染病的样子。他眉眼一沉,走过去坐下。
皇后亲自倒了茶,将茶杯放到周丞相面前。
“舅舅尝尝这茶可好?”
周博低头看着却没有拿起来喝,皇后瞥了一眼,自己端杯子来吹散些热气,抿了一口茶汤。
皇后一向端庄淑雅,此刻也没有半分的着急,如往日与人闲谈时那样不紧不慢的。“三郎,过了年要参加科考了吧?”
周博一震,浑浊的眼珠抬起来看向皇后,一想算定的他此时也有了惶恐。他喝了一口茶,压下不安,答道:“是。”
皇后执起木舀舀了茶汤出来添进周丞相的盏子里。
“三郎今年十八了吧?”
“是。”
“是该娶亲了。”
周博额头冒出冷汗,垂着眼帘不敢直视皇后的眼睛。皇后淡淡一笑:“听闻他一向与静安走得近,舅舅可是有意亲上加亲?”
她咬着一个“亲”字,尾音一抹,周博从罗汉床上滑下来跪在地上。
“老臣惶恐。犬子草莽,不敢高攀公主。”
皇后盯着他坐着没动,“我自幼父母早亡,仰赖舅父舅母将我抚养长大,才有今日中宫之尊,本宫与周家自是同脉连枝。”周博埋着头不说话。皇后叹息一声:“三郎,就不要科考了。”
他震惊地抬起头来,两眼通红:“娘娘,那孩子他……”
“姑祖母在越州留下盐行十三间,如今虽是林氏经营,但到底是周家的产业,三郎聪慧,想必他去了一定能打理好。”皇后静静地看他。周博跪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娘娘,三郎自幼没有离开过家,越州那么远……”
皇后当即抢了他的话头,声音轻却不容置疑:“当年大哥哥远赴汉州就任,是为了周家的前程。如今三郎,也是为了周家的前程。越州虽远,却是富庶之地,远比当年的汉州要好得多,有自家人照应,舅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臣……”
皇后下了罗汉床,弯腰将他扶起来,手握住他的手臂,眼睛紧紧盯着他:“舅父,大哥哥和二郎都在朝为官,三郎年纪小,总是莽撞些,让他去历练历练是对他好。”
周博张了张口,再也没得反驳:“是,娘娘说的是。”
“我不去!”周祯本跪在地上,闻言从地上翻起来,横眉怒目。
周博惊怒之下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混账!”他喘着气,脸皮有些发白,“你以为这是由得你决定的吗?”
周祯瞪着眼睛,喘着粗气红了眼:“爹,我对公主是真心的。”
“你闭嘴!”周博又给了他一巴掌,“明日你便启程去越州,再也不要回来。”
“我不!我苦读这么多年,就等明年春科,大哥二哥都在朝为官,为什么我不行?”
“若非你一意孤行,怎会到今日这个地步?”周博扼腕叹息,“当初在猎场为父便警告你,你可听进去半个字?如今盛家三郎做不成驸马,你还敢整日与静安公主来往,是生怕没人往陛下眼里揉你的沙子是不是!”
周祯哭了:“为什么?我与公主两情相悦,便因这一点猜忌,就该毁了我毁了公主吗?”
“你读了那么多经史子集,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今日这番话若流传出去,周家满门都是死罪!”
周博喘着粗气,脸上的肉都在颤抖。他疼这个小儿子,老来得子总是宠溺的,他从未指着他光耀门楣,却也不想有一日来全家全族葬在他手里。
“瓜田李下,乡野村夫都知道,枉你读过史书见过邯郸城里那么多勾心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