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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重伤游村记 ...


  •   溪水洒落,荡起层层涟漪,贺宁被楚离啸强逼着用溪流洗了把脸。

      “楚将军,”女人神情温怒,她瞧着下裙染上的污泥,不由得更加烦躁,“本宫可是为你负伤,你就带我来这偏僻乡野疗伤?”

      男人未曾正眼看她:“燕宁公主身份显贵,不宜打草惊蛇。”

      楚离啸眉眼一沉,若是此刻送贺宁回宫,凭她这傲气,自己私自操兵一事不出三日就会传入皇帝耳中。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他低头碰上女人肩头被利刃刺穿的血窟。贺宁生得温婉知性,此刻发髻已然散乱,青丝披肩,眼眸半阖。

      贺宁来日必将成为祸患,楚离啸握紧藏于袖间的利刃。

      原本紧绷的身躯此刻松懈下来。

      罢了,不杀她,算是还了舍命之恩。

      暮色将至,余霞晕染云彩,溪水泛着浅金色粼波,鱼儿一跃,激起一簇白浪,细烟升腾,贺宁嗅出一丝淡淡的米香。

      有人在生火,贺宁捻起一缕发丝,这僻静处,竟也有人迹。

      她不识方位,只能跟着楚离啸走到一处木屋。

      贺宁心一惊,楚离啸这般轻车熟路,分明就是故意带她来这的,难不成想杀人灭口……

      女人摩挲着藏于袖口中的信张,面上平静道:“楚将军,这穷乡僻壤,你还求有人接纳我们二人不成?”

      楚离啸扣响门扉: “世上不是人人都如燕宁公主一般害怕麻烦。”

      楚离啸身形高大,一身黑衣湮没夜色之中,烛火扫过男人俊朗的眉眼,阿婆佝偻着身躯,在见到来人时顿时湿了眼眶。

      “阿宁……”

      阿宁……贺宁说不上来的呼吸急促。

      “婆婆,”楚离啸搀扶起老婆子的手,“阿宁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婆子看清了楚离啸身后之人,愣在原地。

      “囡囡……”

      贺宁:“……?”

      男人眼底掀起一丝波澜,瞬息又归于沉寂。

      “婆婆年纪大了,恐认错人了。”

      阿婆看清了贺宁肩头的伤,担心坏了,她不顾贺宁挣扎着往后退的动作,一遍一遍地用温水擦擦拭血迹。

      贺宁从不喜与人亲近,更厌身上染尘。

      “婆婆,我不是囡囡。”

      阿婆手上动作一顿,她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是了,囡囡死了。”

      “姑娘别怪老婆子,”她倏然起身,“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楚离啸方才入室,他看着贺宁失神的脸。

      “楚将军,”贺宁道,“囡囡呢?”

      “死了。”

      楚离啸淡道:“三年前燕宁公主的生辰宴,陛下下令搜罗全天下的女工为她织新服,囡囡被带走,却被侍卫凌辱致死。”

      不知是否因为失血过多,贺宁面色苍白如纸,额间渗出密汗。

      他顿了顿,继续道:“囡囡生前的愿望是为天下最尊贵的公主织新衣。”

      贺宁脸色逐渐难看。

      楚离啸瞧着女人,讥讽道:“燕宁公主这是心生愧疚?”

      贺宁突然一把握住楚离啸的手,女人鬓角被汗水侵湿,她抬头茫然地望着楚离啸,眼中含泪。

      男人不由怔住,视人命为草芥的燕宁公主,竟也会哭。

      贺宁生得极其温婉,眉眼诗画,残泪划过白皙清透的脸庞,那双凤眼半是悲悯半是哀求。

      他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来,唇半开半合,想说些什么,却听女人虚弱地说道:“救我……”

      楚离啸这才注意到被血迹染红大片的被褥,他的手触上女人的腹部,全是刚流出来的血……

      这女人,路上有和他拌嘴皮子的功夫,腹下那么大一个血窟一声也不吭。

      他连忙喂她服下丹药,贺宁失血过多,身体冰得骇人,贺宁额头紧贴在男人的胸口,整个人浑身缩成一团。

      楚离啸原本想麻烦阿婆照顾她,但想到阿婆上了年纪,禁不起操劳,他犹豫几番,还是一把揽过贺宁的肩,将人抱在怀里。

      女人呼吸微弱,冰凉的唇似有似无地贴在男人颈间。

      “我是不是快死了……”

      只要贺宁死,他唯一的威胁也会消散。

      不会。”楚离啸将人抱得更紧,他竟真的怕她死。

      翌日,贺宁睁眼就看见楚离啸的脸。

      她额头猛抽,她平生最厌与人亲近,此刻却和楚离啸抱在一起……

      “楚将军,”贺宁皱眉道,“本宫需要一个解释。”

      男人缓缓睁眼,他生得俊朗,此刻无神地看着贺宁。

      昨夜竟毫无防备地睡着了,他不慌不忙地起身:“燕宁公主这话还是问问自己最好。”

      贺宁伸手捂住腹部,是了,昨夜失血过多,是她求他救自己。

      “敌军来犯了。”楚离啸冷静道。

      贺宁:“你要走?”

      “你且在此养伤,”楚离啸合上门,“等我回来,自会送你回宫。”

      贺宁盯着门窗良久,思绪万千。

      贺宁的伤势若是早些回宫也不会蔓延如此严重,楚离啸不过是怕她告诉皇兄自己私自屯兵一事罢了。

      她不会挽发,任由发丝披肩,女人眼底泛着零星冷光。

      “正合我意。”贺宁轻笑一声。

      贺宁收拾好衣装,穿上曾经嫌弃的粗布衣。

      布料虽粗糙,样式却是贺宁最喜欢的款式,这衣服出乎意料地贴合贺宁的身形。

      阿婆正在水田间耕作,今年的稻子长得格外好 。

      贺宁破天荒的下了田,一手挽起阿婆生满老茧的手:“阿婆,囡囡帮你。”

      阿婆鼻头一酸,看着眼前的女人愣了好久。

      囡囡还在时也会帮她干活,囡囡自小生在这里,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水汪汪的眼睛很漂亮,她干活很是利索,最喜欢编织新衣。

      她看得出,贺宁根本不善田间事。

      也看得出,她根本不是囡囡。

      阿婆笑道:“囡囡长大了,长得愈发像天上的女神仙了。”

      贺宁掩唇故作羞红了脸:“阿婆别打趣我了。”

      空旷的田间突然传来一道奇异的声音。

      贺宁尴尬地捂住肚子,她眨眨眼,很是无辜的扮像:“阿婆,囡囡饿了。”

      阿婆哈哈笑道:“囡囡别急,阿婆这就给你做最喜欢的烧饼。”

      两人仿若亲人般,无时不粘在一起,阿婆讲了很多囡囡幼时的事,贺宁半跪在阿婆身侧,头贴在阿婆的膝上 。

      阿婆讲得很是高兴,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贺宁半垂着眸。

      囡囡,你为我编织的新衣,我很喜欢。

      它很漂亮。

      雪落下了,灯笼长挂于木屋外,田间一片雪白,屋内传来瓷碗相撞的脆鸣,他们一同庆贺新年。

      贺宁靠在窗边,雪花落于眉间,女人眉眼温雅,仿若清波于云间化作氤氲雾气,一滴滴凝聚仙石之上,最后落入人间。

      新年已至,小将军,你可……平安。

      炮竹轰起,众人相拥在这一方村落,有人刚从汴京赶回过新年,他们怀揣着喜讯,高声喊道:“燕国此战大捷!楚将军胜了!”

      贺宁禁不住心跳漏了一拍,她飞快跑向门边,灯火一路通明,却不见一人。

      女人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她转身要走。

      “贺宁。”

      贺宁猛地回头,男人于纷雪归来,灯火明晰了他的脸。

      “阿宁……”女人折了傲气,奔向夜色。

      楚离啸低头看向抱住自己的贺宁,他神色微怔,却无意识地将女人揽得更紧。

      “我回来了。”

      贺宁声音微哑:“我知道。”

      谁也没戳破这份诡异的氛围。

      春天来了,雪化作流水坠入山谷,贺宁播下稻苗,她眼间笑意不散,正和阿婆开着玩笑。

      楚离啸已经不知道看呆多少日了,纤尘不染的燕宁公主居然下田了。

      贺宁倒像没察觉似的,还招呼楚离啸过来干活。

      三人忙完一上午,走在田坎间,贺宁手上沾着泥,还像小孩子一样趁楚离啸不注意把泥涂在他脸上。

      阿婆打趣道:“囡囡别逗我们家阿宁了。”

      楚离啸:“……”

      “楚大哥的小字,”贺宁故意问道,“叫阿宁?”

      “贺宁,”楚离啸问出来困惑他良久的问题,“你被夺舍了?”

      贺宁:“……”

      贺宁勾起一丝笑意,她停下脚步,楚离啸还没反应就撞上了女人。

      他们此刻贴的很近,贺宁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的心跳声。

      阿婆赶忙说自己落了东西在田间,转头就走。

      “楚将军不想知晓我的小字吗?”

      贺宁也不顾男人反应,只淡淡道:“我的小字,也叫阿宁。”

      楚离啸望向女人的脸:“贺宁,我……”

      贺宁头也不回地走了:“阿宁,回家了。”

      时间总是特别快,他忽然不想送贺宁回宫了。

      那就让它慢一点。

      开了春,楚离啸进宫受了赏赐,燕宁公主已失踪一年了,皇帝面色十分疲惫。

      “楚将军,”贺天明道,“你若替朕寻到皇妹,立即禀告,朕必重重有赏!”

      “谢陛下。”

      楚离啸退了朝,传闻贺宁与陛下关系亲厚,若陛下有意寻公主,何须一年还毫无下落。

      楚离啸面色一沉,贺天明分明想让贺宁死。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快马加鞭赶回村落。

      汗水沁透了后背,楚离啸恨不能再快些。

      他赶到时,村子的人无一活口。

      黄昏落下,死尸一片,平日富有生气的村子此刻死一样寂静。

      “阿婆……”楚离啸冲开掩上的门,阿婆平静地垂着头。

      “贺宁呢?”

      没人回应,男人走近,身边人早已没了呼吸,阿婆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他手指发颤,心沉得可怕。

      楚离啸来不及悲伤,地上的血迹一路延伸至稻田方向。

      他近乎失神地狂奔向稻田。

      “贺宁!”

      心脏绷到极致,回应他的只有寂静。

      鸟划过云层,无声无息。

      男人快疯了,一遍遍喊着阿宁,溪流沉寂地一路流向北。

      他终于迎来微弱的回应。

      “小将军……”贺宁唤了他无数次,可他好像才刚察觉。

      楚离啸猛地转身,死死抱住贺宁。嘴里不停喃喃着:“还好……还好……”

      贺宁头被人砸破,血染满了脸,她神智不清,只感受到男人发颤的身躯,脖间划过一丝温热的泪。

      “别怕,”贺宁发懵地安慰道,“阿宁还活着。”

      忽然,贺宁瞳孔皱缩,她用尽全身力气和楚离啸换了身位。

      “跑……”贺宁唇角渗出血迹,她被人一剑刺穿了心脏。

      贺宁使劲浑身解数,“快跑!”

      可是贺宁身后根本空无一人。

      阿宁……楚离啸喘不过气,他想要带贺宁走,却被蛮力打下山谷。

      天下武功高至这般,能瞬杀百里却无影无踪,只能是贺天明的人。

      可楚离啸一介武将,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是有人给他下毒!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感知开始变弱……

      楚离啸再睁眼时,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他被人寻回了将军府。

      “阿宁!”他猛地惊醒。

      下人吓坏了,连忙上前:“将军喊自己小字做甚?”

      “燕宁公主呢?”他发疯地抓住侍从询问。

      “将军病糊涂了,”侍从惊恐道,“燕宁公主失踪一年多了,陛下不是还派将军去寻呢吗?”

      失踪……

      贺宁身死,贺天明为除后患,应当很快宣昭天下她的死讯,怎么可能是失踪二字。

      除非……

      “报!”门外侍从急匆匆跑来,他喜道,“将军,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燕宁公主已被寻回,这会儿陛下正要召您赐赏呢!”

      贺宁还活着……他亲眼看她被刺穿了心脏……皇帝明明想杀他,可如今她又被找回……

      不对,楚离啸心下一沉,他在村子里安插了数十位精锐,一是防止贺宁有动作,二是护她周全,可他到时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事发紧急,楚离啸又不知被何人下药,感知力衰退,他就像被人算好了必经之路,这根本不是贺天明针对贺宁的屠杀,而是有心之人给自己设下的局!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步的人,只能是贺宁。

      恐怕自己私自练兵一事,陛下已然知晓,今日进宫受的不是赏赐,是判罪。

      事到如今,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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