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开又开》江入林

4、有人在骂 有人在笑

　　闻声先走出来的是秀红，她顺手将堂屋的门关上，并不想让躺在屋里的鱼水听到外面的动静。

　　“你又来干啥？”秀红当然没好气。并且攥紧了拳头，仿佛随时准备作战的斗士。

　　没等赵氏发疯，秀红妈先开口了。

　　“你个死丫头，多久没回家了？你还想不想好了！”说着就开始四下找家伙事儿准备给秀红来一顿暴揍。

　　“哎呀娘，你咋来了，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回家哈。”秀红试图将愤怒的老太太敷衍过去，她也知道，爹娘从来不舍得真的动手，秀红家没小子，自己是老幺，上面两个姐姐都出嫁了，小时候看到自己两个姐姐被爹娘撵着满院子揍，都是结结实实的暴揍，姐姐们成年后还经常开玩笑说咱娘的“笤帚炒肉丝”还真让人想的慌。

　　赵氏此时憋了一肚子坏水，她闻到锅屋里飘出的中药味儿，知道肯定是鱼水喝的。

　　“哎呦我说小妹啊，你这又开始补上啦！”

　　赵氏开始企图作妖。还没从失子之痛走出来的鱼水，虽然身体还是虚弱的厉害，但是这次并没有打算轻易饶过二嫂的意思。她缓缓从屋里开门走到院子中间，正了正放在院里的竹椅，自顾自地坐下。

　　“好孩子，你咋把辫子剪啦，让人心疼不…”秀红妈走到鱼水身边，看到如今短发齐肩的鱼水，一时间有点对不上号。

　　“打小看着你长大，一直都是两个麻花辫子，你爹娘在的时候，你从来也不愿意剪头发，咱村里的姑娘，就属你最俊，咋舍得把辫子剪了啊…”秀红妈越说越心疼。这么多年来，她对鱼水的关心，和秀红一样，不似太阳不似鲜花，就是一碗棒子面儿粥的热乎，一块贴饼子的满足，一起讲心事，一堆唠家常。

　　“婶儿，我没事儿，你看我是不是看起来精神多了。”鱼水朝秀红妈温柔地笑了笑。

　　“嫂子，说说咱俩的事儿。是，万荣没了，我在我哥家等了三天，我肚子里有娃，在你家羊圈里待了两个礼拜，我吃的什么，喝的什么，你怎么对我的，嫂子，你和我，咱俩都一清二楚。”鱼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噙着泪，嘴唇抽搐着，眼角暴起的青筋突然让这个20出头的姑娘多了几分悲哀的沧桑感，此刻她身体不住颤抖，声音中夹杂着委屈、愤怒、不甘，还有一丝凉意。

　　“我大哥二哥都是老实人，这个十里八村都知道，我二哥原本可以接着爹娘的药材生意，是你！是你到处败坏我爹的名声！是你把爹娘留给我的嫁妆偷摸给了你娘家弟弟，让我空手嫁给万荣！是你把我从二哥家撵了出来！是你把万荣唯一的孩子给弄没了！是你！都是你！”

　　鱼水此刻的歇斯底里，让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只有二嫂赵氏的后背开始发凉，阵阵凉风的季节，她竟开始紧张地擦起了额头上的汗。

　　围观的乡亲们开始窃窃私语。赵氏仿佛脚底下长出了钉子，又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两只脚来回在地上摩擦没个准劲儿还差点把自己绊倒，那个囧样，竟让人群中隐约露出阵阵笑声，如果仔细听，也能听到村里几个年长者骂着赵氏。

　　像是过街老鼠的二嫂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猖狂，她涨的通红的脸让她此刻倒是可以短暂摆脱“黑胖子”的称呼。

　　赵氏转身向后准备穿过围观的人群溜之大吉，此时人群中一双大手把她摁住。赵氏惊慌地抬头，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去了城里打工的万武。个把月不见，万武明显晒黑了，却也精神了，脸上逐渐褪去了在家时的青涩，开始有了点男人模样。

　　“你去哪儿！给我站那儿别动！老实儿地别动听见没！”万武朝鱼水二嫂怒斥道。

　　秀红看到许久未见的万武，有些激动，但却没有意外，她朝站在院门外的万武招手，大声喊着“万武！万武！”

　　此刻的万武，恨不得一把将赵氏拎起来，猛地揪起她的衣领，将她拖回了院子。

　　“你！你！我…我…”万武激动得涨红了脸，肉眼可见脖子上的青筋凸起。

　　“我小侄子呢！我万家的孩子呢！！”万武朝着赵氏怒吼，像一头咆哮的狮子，他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怒火，双手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站在他面前的二嫂此时应该能感受到万武的牙关都在咯咯响。

　　“杀人啦！万家老二要杀人啦！”泼妇赵氏朝人群大喊，但是无人理会。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在看鱼水，有人在骂，有人在笑。

　　“杀你我嫌脏，给我滚！滚！！”人群中有人跟着万武叫着滚。赵氏刚溜到院门口，鱼水二哥才急匆匆赶来，赵氏一见，开始将所有怒气撒到自己男人身上，连打带骂将刚想要进门的鱼水二哥赶回了家。

　　就这样，兄妹未打照面。

　　人群散去。屋内，鱼水问着万武在城里的情况。万武只说好，秀红问怎么好，万武笑而不语，只说一个好。

　　“嫂子，你跟我去城里吧。”万武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男人的担当。鱼水对万武的话有些惊讶。

　　“万武，你只让鱼水去，咋不叫我一起去呢？”秀红有些生气又带有几分认真地问万武。

　　“你去干啥？你会干啥？城里又没有梨园，不用种地也不用伺候庄稼。”万武开玩笑说道。

　　“还说呢，秀红，我还想问你，万武咋突然回来了，也没托人来个信儿，也没来个电报，突然回来，给我吓一跳。”鱼水心里都知道二人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肯定是秀红给万武传的信儿。

　　“嫂子，要不你和秀红一起，跟我去城里吧，城里活儿多，我现在待的那个工地，叫桥梁队，专门在城里架桥修路的，一个月给四十八块二毛的工资呢！而且管吃管住。”万武话音中带着兴奋和一点骄傲，他暂时忘了在工地扛沙包下河捡石子的辛苦，只想让鱼水和秀红远离这里，和他一起去城里落脚。

　　“万武，你看我和秀红两个女人家，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去了能干啥，不给你添麻烦？”

　　“你做饭那么好吃，咱村就属你吃过的好东西多，以前大娘在的时候，我们每次看你吃那些新鲜玩意儿都流口水，你不知道那时候万武都馋哭了呢！”秀红打趣地说道，但也是事实，鱼水作为宋家十个孩子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小女儿，从小漂亮健康，长得又水灵，没有人不喜欢，在家里更是被爹妈捧上了天。

　　“行了秀红，别开玩笑了，我那手艺，在城里都不算啥，再说了，城里人也不爱吃咱乡下人做的那点东西，万武你说是不？”万武看到此刻鱼水没有想去城里的意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他内心其实并不明白为何鱼水不愿意去。

　　“回头找机会再说吧”。万武在心里嘀咕着。

　　趁着万武回来，秀红叫上鱼水一起，三人一起去秀红家，准备帮秀红妈一起张罗地里的活。毕竟太久没顾上家里的事，秀红妈一见秀红走进院子就要摸起笤帚疙瘩打她，但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这个有些日子没着家的闺女，见万武紧随其后进了院子，秀红妈脸上的表情马上多云转晴，拉着万武就开始嘘寒问暖，问这问那。

　　“万武啊，好些日子不见了，快跟婶儿说说，在城里咋样，城里好不？”

　　万武在秀红家自然也不客气，二人从小光着屁股在秀红家一起长大，秀红爹娘甚至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儿子，这个小子应该是自己家的，可能就是生错了地方，因此对万武一直有些偏爱。

　　“婶儿，城里好着呢，路上都是车，走在外面的都是漂亮姑娘，不像咱这，一天到晚看的最多的就是在梨园里和庄稼地里能看到撅腚干活的庄稼汉。”万武痛快地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瞧你，才去了城里几天啊，就忘了自己是谁，还满眼都是漂亮姑娘，我倒是要看看能有多漂亮，是不是真的跟年画上的那么俊？”秀红的话让鱼水和秀红妈都听出了酸味儿。

　　“行了你俩，快歇歇嘴吧，我去帮婶儿做饭，一会儿秀英姐家的小妮儿还要来吃我做的炸茄盒呢。”

　　自从万武回来，秀红的心思都在他身上，哪还记得自己大姐家的闺女小玲要来吃午饭。

　　炸茄盒是鱼水爹在世的时候最爱吃的，鱼水从小看着娘在锅屋里做，每次端出来一大盆，总是先给鱼水拿两块最大的过过瘾解解馋，在梨园里乘凉的爹说，鱼水娘炸的茄盒，香味能飘几里地。鱼水的手艺也不差，饭桌上大家都吃的很香。秀红妈先给小玲夹了一块，又给鱼水夹了一块，接着是万武，秀红排最后，大大咧咧的秀红倒也不在意，只是开玩笑说道：“娘，你可真够偏心的，我竟然还没有万武招人待见。”说完故意可怜巴巴地啃了两口手里的贴饼子。大家都笑了。懂事的鱼水赶紧给秀红夹了一块大茄盒。

　　“快吃吧。”鱼水笑了笑。顺手给小玲也夹了块。

　　谁知一直吃的很香的小玲像是触电般将鱼水夹到碗里的茄盒扔到了饭桌上。

　　“你干啥？！”秀红问道。

　　“咋了妮儿，不好吃？我看你一直吃的挺香的啊。”秀红妈也不解。

　　“我娘说，鱼水姨夹的菜不能吃…”小玲吞吞吐吐。

　　“为啥？！”

　　“快说！”秀红急了，放下筷子站起来朝自己的外甥女吼道。

　　“我娘说，吃了鱼水姨夹的菜，以后会跟鱼水姨一样，生不出娃娃…”也许是被秀红吓到了，小玲说完哇哇大哭起来。

　　八岁的小姑娘说出这种话，应该不是大人教的，肯定是大人说着孩子听着，并且当真了。
　　先跳起来的是万武。

　　”你这孩子，说啥呢！怎么人家哪儿痛还往哪儿戳呢！”

　　“再说了，我嫂子是被她那个杀千刀的二嫂害的没了孩子，这个仇是我万家和赵氏的仇，这个仇有一天我肯定得报，我嫂子将来肯定还要有她自己的生活的，她肯定还会再有孩子的！”

　　万武借着这个机会，也说出了自己心里一直想说又没机会说的话。一桌饭没吃完，此时只有鱼水在默默流泪。

　　秀红妈赶紧打圆场：“孩子，别生气，小玲这个妮儿就是被她妈惯坏了，不懂事，说话没分寸，你别放心上。”鱼水摇了摇头。还是止不住的流泪。

　　谁也没把小玲的话当真，只有秀红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但是她不清楚他们是如何知道的，秀红在心里寻思着，既然她姐和外甥女都知道了，那就说明知道的人肯定已经不少了。

　　除了杜郎中，还能有谁往外说呢？

　　一顿饭开开心心开始，匆匆忙忙结束。鱼水和万武准备去坟地给爹娘和万荣上坟。秀红一个人出了门。没人知道她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