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开又开》江入林

3、天 绝人之路

　　“你还知道回来啊！你带那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来家里闹，把我和你哥的脸都丢尽了！”

　　鱼水刚一进门，二嫂赵氏一副要干架的样子。鱼水看了看，二哥不在，鱼水也不想多问，秀红大闹那天从西屋扔出来的粮食有的还堆在院子里。

　　“嫂子，我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住了，不给你和二哥添麻烦了。”

　　“想走也行，这段时间咱我家吃吃喝喝怎么算？我问你怎么算！”二嫂愈发过分，指着鱼水的鼻子，恨不得把鱼水吃了。

　　“嫂子，等万荣的抚恤金下来，我补给你。”

　　“呦，话说的好容易，也就是上嘴皮贴下嘴皮，就怕到时候东躲西藏的就是不给呢！”

　　鱼水并不想理会，转身进了草棚。而此时的二嫂并不想放过她。

　　“我说鱼水，家里这情况你也知道，我和你二哥辛辛苦苦一年就攒下这么点儿粮食，被那个小妖精一来折腾的乱七八糟不说，粮食也少了不少，这个账也得记你头上吧。”

　　“还有，你看地上的粮食，还有不少在那堆着呢，我这腰还不是当初伺候你爹娘落下的毛病，一到阴天下雨就疼，你看，这会儿又疼了，你要走也行，除了把账算清楚，把院子里剩下的粮食扛回西屋去。”

　　鱼水把刚收拾好的衣服放到了一边，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二嫂。为了不动胎气，她一直在忍让，一直在告诉自己熬过去就好了，眼下她觉得有一股热气从两胸之间往上冲，已经到了嗓子眼，她想咽下去，但是有些按捺不住。

　　“嫂子，我会把粮食收拾好的。”

　　“我看着你搬。”二嫂挑衅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鱼水。

　　鱼水一直告诉自己，忍，忍，忍！不能跟这大字不识的泼妇一般见识，等孩子平安落地，一定加倍奉还，但是眼前的十几袋粮食，岂是她一个已经怀胎五六个月的孕妇能搬得动的。

　　鱼水天真地以为，用蚂蚁搬家的方法一点一点把粮食运回屋里，哪怕干上一天，也比被二嫂侮辱强。于是她开始弯腰捡粮食、搬粮食，如此反复。而在二嫂眼中，此刻的鱼水就好似一头驴，准确地说，好似一头怀了崽的母驴。

　　“我说鱼水啊，你果然是你爹娘用金子银子养大的心肝宝贝蛋儿啊，身体真是棒的很，怀了孕也比你这个二嫂能干啊！动作快点，一麻袋扛进去，你也能早点回去自己做点饭吃不是？”

　　话没说完，二嫂将一麻袋粮食双手托起就往鱼水肩膀上搁。

　　鱼水毫无防备，一个踉跄被五十多斤的粮食狠狠砸倒在地上，而那袋粮食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鱼水的肚子上。

　　鱼水瞬间倒地疼的无法动弹。

　　“呦，怎么还装上了，刚才还那么利索呢，快起来快起来！”

　　直到看到地上的血，赵氏愣住了，也害怕了。

　　“快来人呐！快来人呐！”赵氏此刻的声音里，只有害怕。

　　左邻右舍纷纷赶到。

　　众人一起把鱼水抬上独轮车，往镇上的卫生所赶去。

　　到了镇上，独轮车已被鱼水的血近乎染透。鱼水已经昏睡过去。

　　秀红赶到镇上已经是第二天了。鱼水依旧没醒。二哥二嫂不见踪影。

　　医生告诉秀红，鱼水的孩子没了。

　　秀红只想让鱼水赶紧醒过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眼到了八月，平原梅雨季节，阵雨总似不速之客，来的时候从不打招呼。

　　听说很多地方都发了水灾，村里很多家房子都被雨水淹了。

　　秀红边给鱼水喂着小米粥，边给她讲着村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我哥和我嫂子呢，他们…怎么不来？”鱼水的声音里，有委屈，也有愤怒，更多的是大病未愈的虚弱。

　　“别想这么多了鱼水，我在这，我照顾你，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见不得你受这样的罪，有我在，谁也不敢再欺负你了。”

　　鱼水终于放声大哭。

　　……

　　压抑了许久的悲伤和委屈，终于在八月的某一天，和这瓢泼的大雨一起汹涌而来。

　　离开医院前，鱼水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她把两条辫子和万荣的骨灰放到了一起。

　　秀红心疼这个曾经聪慧水灵的姑娘，她搀着鱼水走出医院，坐上了同村老乡的马车。

　　大暴雨一直下个不停，鱼水和秀红早都被大雨淋透。快到自家院子前，鱼水就慌忙跳下车，她忘了自己是一个尚未痊愈的病人。推开院门，院子里的积水已至脚踝。鱼水着急忙慌跑进堂屋，翻了半天，终于把快要湿透的烈属证找到紧紧攥在手里。

　　大暴雨又是一夜未停。哗哗啦啦的雨声，让鱼水和秀红都没睡踏实。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鱼水梦到了万荣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一家三口在梨园里赏花，秀红却不知为何挂念着在城里的万武，想知道他一个人在城里有没有受冻挨饿，有没有牛劲上来跟别人犯浑。

　　天亮了，秀红赶早想回趟家拿点吃的过来，没想到鱼水发起了高烧。也是，医生说过她要静养不能着凉，但昨日这么大的雨，鱼水跟自己一样淋了一路。

　　秀红不禁自责起来。

　　她摸着鱼水滚烫的额头，又去灶台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秀红在鱼水耳边小声说到：“鱼水，我回趟家拿点吃的，很快就回来，你坚持一下。”鱼水被高烧折腾的迷迷糊糊，虚弱地点了点头。秀红给鱼水喂了点水，着急忙慌往家跑。

　　秀红妈一大早就去地里干活了，半身不遂的秀红爸吃完饭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到几日不见得秀红直冲灶台，心里也知道这个从小难管的女儿指定是又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

　　“爹，我把灶台上的饭都拿走了，你跟我娘说，地里的活等我回来再干。”

　　话音没落，秀红已经不见人影。

　　此时躺在床上高烧昏睡的鱼水还不知道，她的□□正在流血。

　　秀红赶到时，鱼水只觉得浑身很冷，而且越来越冷。

　　秀红把村里唯一的郎中杜先生请了过来，号脉之后，杜先生走到堂屋，告诉秀红：“这个妮儿以后恐怕是没福咯…”

　　“没福是啥意思？”

　　“没有当娘的福咯…”

　　………

　　秀红怔住。

　　她宁愿相信杜先生说的是假话。但是又清楚数月来的折磨确实已经让鱼水快没了人样。

　　“我给她开点药，你给她煎，记得一日两次，一定要肚里有食才能让她喝下去。”

　　秀红听到了杜郎中的话，但是迟迟没有回应。

　　她心里想的是：鱼水以后的生活该咋办？还会有男人要她吗？她失去了那么多，还能撑得住吗？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吗？啥时候告诉她？万一她想不开咋办？要不要告诉万武？还能有啥办法改变鱼水的情况？万一鱼水哥哥嫂子知道了咋办？秀红的心里此时有一万个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好像只有让这些问题来来回回在心里盘腾，才能暂时掩盖她此刻心里的难过和担心。

　　秀红回过神来，她叮嘱杜郎中，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个事。

　　杜郎中只说：快去抓药吧。便离开了。

　　鱼水高烧了四日。在一个傍晚突然说想再喝点棒子面儿粥。秀红觉得鱼水正在恢复。

　　几日不见闺女的秀红妈终于沉不住气了，因为地里的活没人帮她搭把手，她寻到鱼水家。

　　走到鱼水家院外刚好看到鬼鬼祟祟正往院里瞅的鱼水二嫂。

　　“她二嫂，你在这干啥呢？咋不进去？”

　　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二嫂赵氏先开了口。

　　“她婶儿，你也知道，鱼水在我家吃吃喝喝这么久，我这个当嫂子的真是没少费心，这不，听说她从镇上回来了，我赶紧过来看看。”

　　“她二嫂，进去看看吧，鱼水这妮儿不容易，你这当嫂子的得多记挂着点儿啊。”

　　秀红妈并不知道鱼水的现状，还满怀善意地想让鱼水二嫂多关心关心鱼水，一来自己做了件善事，二来也能让秀红松快点儿早点回家，地里的活也有人帮自己干了。

　　赵氏昂着脖子进了院门，好像之前造的孽都不是出自她手。

　　“小妹，嫂子来看你啦！”赵氏故意抬高音调，好让邻居们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