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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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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尺寸的勺,家里只有一个,沈痴让给了吴执,然后自己拿了一柄舀米饭的大勺子。吴执看着沈痴坐回地上,用米勺扒拉饭,愕然:“你就吃这个?”
沈痴脸红了一瞬,然后决定实话实说:“家里啥都没有,酱油瓶子都被我涮了好几遍了,就剩大米了。”
吴执愣了愣,看着手中的米饭,觉得有些心酸:“刚刚你抽了十回,是一千块钱,明天我给你两千,就当是今天的饭钱。”
沈痴看着他,十分感动,然后不由分说把两人的碗换了换:“你吃这碗,这碗米多。”
吴执看着碗里被搅和的乱七八糟的大米,顶着沈痴感激的目光,硬着头皮吃了一口。
沈痴凑过来,在他碗边咽了口口水,两个眼睛滴溜圆:“好吃吗?”
吴执假笑:“好,好。”
沈痴大喜,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好兄弟,你以后就是我兄弟了!来,我教你怎么吃。”
沈痴把电视打开,找了个美食节目。
“番茄炖牛腩这道菜,重点在于牛腩的处理,我们首先将牛腩切成大块,用盐和黑胡椒腌制十分钟,热锅冷油,煎至变色……”
沈痴盯着屏幕,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他十分好客的在屏幕前头给吴执舀了一勺空气送到碗里,贴心道:“快趁热吃。”
吴执又把那勺空气舀回沈痴碗里:“你也是。”
“好兄弟!”沈痴更为感动,埋头扒拉饭,一碗大米,一会儿就没了大半。
吴执瞧着他饿狼似的吃相,突然心里一动,记忆中的某个身影与沈痴渐渐重合,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动,下一秒,又如潮水一般退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们之前见过吗?”吴执鬼使神差的开口。
沈痴呼噜呼噜地往嘴里塞着饭,头也不抬:“你穷过吗?”
吴执诚实的回答:“没有。”
“那想必是没见过的。”
吴执想了想,自己之前从没来过康乐市,何况两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若不是金乌大厦闹鬼,这辈子也没有相见的可能。
但那莫名的熟悉感……
吴执只好假定这是既视感发作。
现在已逾凌晨1点,吴执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因此勉强吃了两口,剩下的大半碗就都进了沈痴的肚子。吴执自觉地去洗了碗,又忍耐不住把水槽和灶台都清理了一遍,扫了地,垃圾束好口,放在门外。
在他打扫的功夫,沈痴在客厅打起了瞌睡。他努力睁开眼,感觉眼皮好似千斤重,正想着怎么送客,吴执却礼貌地开口:“我今天可以在你这里过夜吗?”
沈痴一个激灵,困劲儿消了大半:“你、你要跟我睡觉?”
吴执看着沈痴慌张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像那破烂短袖下面真有什么值得他一观的春光似的。
吴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是要跟你睡觉,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只是我需要……算了,这么说吧,我再给你加一千,作为过夜费。我保证只在客厅待着,绝不打扰你,这样可以吗?”
吴执站在客厅中央,背着光,挺得笔直的腰如春竹一般,一脸凛然不可侵犯的冷淡模样,带着几分傲慢与不屑,睥睨着扫了眼沙发上的沈痴。
沈痴觉得心口咚咚乱跳,一个哆嗦从沙发上滚下来,老老实实按吴执的吩咐,拿起那个不停闪烁黄光的小月音箱,关上灯,滚回了房间去。
沈痴躺在床上,好长时间才回过味儿来。
我这么听他的话干什么?
沈痴捶床,怎么有钱人都是这个叼样,走哪儿都能充大爷。
他忿忿不平,趴在门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
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吴执端坐在沙发上,面色沉静如水,正闭着眼睛打坐。沈痴很难用语言形容这一刻吴执超然缥缈的气质,只觉得这人脑瓜子顶上咕噜咕噜往外冒仙气,好像屁|股底下不是沈痴家的旧沙发,而是一朵圣洁无比的九瓣莲花。
门缝中漏出的一缕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于是他一半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另一半,如冰雕一般,在白光中显得愈发耀眼。
他睁开眼,神情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好似那束光没有将他的眼眸融化成焦糖,没有让他的嗓音变得温柔如水。
他没有笑,但沈痴觉得他是在笑的。
他说:“怎么?有我在,你睡不着?”
沈痴咣地一声摔上了门。
这一宿对沈痴来说过得极其漫长,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烙大饼,到后半夜才堪堪入眠。在半梦半醒之间,沈痴似乎看见屋里有什么东西闪着红光,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舒缓的音乐,带着他陷入沉沉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沈痴悠悠转醒,风吹树叶沙沙响,鸟鸣虫鸣阵阵,沈痴嗅到被子上有刚晒过的太阳的味道。
有人在咋咋呼呼的叫喊:“还睡呐,大懒虫,太阳都要晒屁|股啦!”
沈痴睁开眼,土墙土炕,木桌木凳,随意摆放的农具散落在各处,大红的倒福字蒙着灰,贴在墙中央,门槛高而破旧,那人就跨过门槛而来。
他就站在沈痴床前,但沈痴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好像有一团浓雾遮蔽。
“你是谁呀,”沈痴问,“这是哪里?”
“你睡傻了,这是你家。”
“我家?”沈痴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一点点变得熟悉,他恍然大悟,“对对对,这是我家。”
那看不清脸的人发出了一阵大笑:“快起来吧,我带你去看热闹!”说罢转头就走,沈痴穿上|床边那双脏兮兮的布鞋,连忙跟了上去。
屋外是猪圈,鸡窝,一口压水井,周围还有十几栋形状各异的土房子,远处是大山、农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幅恬淡祥和田园美景出现在沈痴眼前。
我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这里是我长大的故乡。
这两个互斥的念头同时浮现在沈痴的脑海中,让他昏沉沉的脑子开始发痛。
沈痴略愣了愣,那人就顺着门前的土路走了极远,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单薄扁平,纸扎得一般。
“等、等等!”
沈痴奋力追赶,却怎么追也追不上。他从没感到过身体这般沉重,好像有无数人在地下死死拉着他的衣角,每一步都迈得无比艰难。
而在这条土路的两侧,都放置着一模一样的房子,带着一模一样的院子,院子里都有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冲他挥手。
机械的,不停的挥手。
他们永远正对着沈痴,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换任何一个人,恐怕都要吓死在当场。但沈痴对恐惧是如此陌生,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怪异。
他追赶着前面的人影,因为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急需解答,但他们两人却始终保持的同样的距离,哪怕沈痴拼了命的跑,这距离也没能缩小。
去他妈的。
沈痴扶着膝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想。
不追了,谁追谁是王八蛋,大早晨练跑步是傻得冒烟。
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重量打断了沈痴的思考,他转头一看,明明在前面跑得不见影的人,此刻却搂着他的肩,更诡异的是,即使两人离得这么近,沈痴却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欢快的语调和之前一模一样:“走咯,看热闹去咯。”
沈痴不耐烦的扒拉开他的手:“不去,你自己看去吧。”
“你不走?”他歪着头,“你不走,吴执就要追上你咯。”
“吴执是谁?”沈痴听得这个名字,没来由觉得紧张,“他追我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干嘛追我?”
“不知道,但他追上你,你就死了。”
那无脸人凑近沈痴,一字一句的重复:“他追上你,你就死了。”
一阵响雷在天空炸裂,黑云翻滚着,阴沉沉压在沈痴头顶,形成一张扭曲的尖叫的脸。那人喃喃自语:“他来了,他要来了。”然后一把抓住沈痴,拉到旁边的屋子里,刚进屋子,外面就狂风大作,一阵拳头大的冰雹狠狠砸在门上。
沈痴十分慌张:“是吴执来了吗?”
无脸人用奇怪的声调快乐的吟唱道:“是他来啦。他来了,就会下雨。雨停了,就会死人。你看。”
沈痴顺着无脸人的手指看过去,昏暗的房间里密密麻麻站满了披麻戴孝的人,男男女女,每个人的面孔都看不清,但他们面对着沈痴,同样用奇异的声调吟唱道:
“他来了,就会下雨。雨停了,就会死人。”
外面的雨下的好似天塌了似的,无数的雨滴铺天盖地的砸在窗户上,吵得沈痴头痛如裂,一阵大雨从他记忆中苏醒,和外面的大雨交织在一起,却又没有任何其他的提示。
他捂着头,周围的一切在眼前重叠:“死的是谁,你们在给谁送葬?”
披麻戴孝的人们发出咯咯的笑声,让开了道路,尽头两根明灭闪烁的蜡烛,中间供着一方灵位,上书四字——“沈痴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