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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去日取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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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间,城中的流言一轮换过一轮,重点从女儿身上转移到了父亲身上。
但遑论外人怎么说,她也无暇操心,她仅有的一点点精力完全不够她思考旁的事。
她亲耳听着父亲手带镣铐,被官府带走,却不敢亲眼相送,只怕流下泪来,辜负了父亲嘱托的话语,最后也只敢此刻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默念那些字句。
白天张清雁离开的时候安慰她说,他们很快就能证明自己,只要能从李延庚口中知晓原因,事情或有转机。
李行云翻到右面,眼睛虽然紧闭着,但完全没有睡意。她的心一直悬着,即使张清雁这么说,她还是不能放下心来。天一亮他们就要再探凌峰观,可就是这短短几个时辰,也是难熬至极。
如今李行画也因为操心家里的事,暂时搬回来与她同住了,所以她更加不敢表现出来。
她翻身到左面,双手抱着肚子,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
张清雁的话又响彻在她的心里,“将军要的证明,便是那半张山水图。从始至终我们都未见其一星半点儿的踪影,恐怕东西早已在将军自己人手里了。如今吴守春已逝,那……便只有贯一真人了。”
说起贯一真人,那股奇妙的熟悉之感再次涌上她的心头,但她无论如何就是和记忆之中的人联系不起来。
“其他事我不敢保证,但我敢说,将军乃大义之人,绝非心怀叵测的恶人。既然他愿意给我们接手此事的机会,定是留了后手,往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我们。”
她不断地回想着这句话。
“放心,我们会找到真相。”
同样的声音,不断萦绕在李行云的心头,她的耳边,她的脑袋。最后她还是选择平躺下来,将双臂搭在被子外面。
总之是睡不着了,她放弃了,张开了双眼。
“谁在外面?”是红豆尖锐的声音。
李行云闻声马上起身,她抓起手边的剑就往李行画的房间跑去。到达现场后,只见红豆披着衣服,一只手提着灯站在李行画的门口,再无其他人。
“怎么了?”李行云问红豆。
“我今日腹中不适,方才起夜时,就看见王妃屋外有个男子的身影,吓死我了。”红豆惊魂未定,说话也是颤颤悠悠地。
李行云抬头往挂在门上的灯笼看去,只剩灯骨和灯柄还好着,而灯纸已被什么东西戳了个大洞,蜡烛也掉到了地上。
李行云正看着,李行画这才迟迟赶到,“怎么了?这……灯怎么破了?”
李行云解释道:“是被人故意戳破的,看灯纸的破损情况,来者身上没什么功夫,而且破了灯笼就跑了,应该也没什么恶意。”她解释完,转而问李行画道:“阿姐,你现在还有晚间屋外点灯的习惯吗?”
李行画点点头,“多年如此,这习惯早已舍不掉了。”
李行云气不打一处来,恨道:“什么人竟敢闯我李府?还惊扰了阿姐,休让我再碰到,否则必让他有来无回!”
李行画见李行云脾气上来,便安慰她道:“罢了,现在这不也没什么事,早些休息吧,你明日不还要去凌峰观?”
李行云仍旧不放心,便提出要同李行画一个屋里睡,李行画拗不过李行云,只好答应。
姐妹俩一块躺到床上,李行云还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靠在李行画的肩上,才闭上眼。
“阿姐,如果能一直像小时候就好了。”
“总归是要长大的。”李行画微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像抚摸一只柔软的小猫。
事实上,李行画并不比李行云更坦然。抱着妹妹的同时,她也在煎熬着,有一件事,她明白现在也许不是说的时候,尤其父亲身上出了这种事,但来来去去心中矛盾几日,她还是觉得,应该告诉李行云。
“我和王爷要和离了。”
李行云猛地惊坐起来,口半张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行画。“发生什么事了?王爷欺负你了?”
李行画拉拉她的手,淡淡地笑着,把她扯回枕头上来,说:“没有,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也没有,只是时间到了。”
李行云不甚明白,所谓的时间到了是什么意思?
“可你们看起来,那么好。”
“好,是因为我们眼里更多的是利益。其实一开始,这件事就只是交易罢了。”
李行云侧翻一下身,面对李行画,问他:“交易?”
李行画用手指顺顺李行云浓浓的长发,娓娓道来:“没错。父亲把生意交到我手上,我便要担得起,可水路上的事,从来遭到几家皇商的打压,所以我手上需要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权柄。”
“可王爷什么都不缺,他能换什么东西?”
“王爷乃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多年来朝廷不遗余力派人试探,让他回京任职,其实只是为了时刻监管他罢了。可如他所说,自来无甚抱负,更不愿卷入朝堂纷争。”
李行云这才明白原委,接着李行画的话头说:“我懂了,所以他需要一个留在荣州了理由。最好的办法就是做商人的女婿,这样名声便不好听,众人也就不会信服于他,陛下也就可以放心他留在荣州。”
“我们霄霄的确聪明。”
“可既然是交易,为何如今又要和离?”
“水路生意自此打通,陛下也能信任他,交易达成,合作也就该结束了,和离是早早约定好的事。”
李行云往阿姐身上凑了凑,埋下头去,心中说不上的味道。她和行舟从小顽皮着长大,对生意上的事情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十几年来,都只是浑浑度日。只有李行画,天然懂事贴心,明白父亲经营生意的苦辛,很小的时候,就从父亲手上接下各大庄铺的担子。
李父也是极信任她的,待到她学有所成之时,账簿拟算和采买销货等各大事宜都一并交由她打理,任由她放手去做,毫不干涉。就连出嫁的时候,李家一半的底子都给她带了过去,生怕她嫁过去受半点委屈。
只是李行云从不知道阿姐为了家里的事情,居然牺牲至此,竟拿自己的婚事做筹码。李行画所受的苦,也从未在他们面前提过半句,当真是许多愧疚。
“阿姐,对不起……”
李行云莞尔一笑,逗趣她说:“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有何关系?况且这钱也是我挣的,该称赞我才是。”
“那王爷,同意了吗?”
李行画轻轻拂了拂她额边的碎发,一时缄默,又回答她:“这些日子,虽然我们都住在一处,却同陌生人般无二致,王爷没有道理不同意。”
夜色深凉,夜猫咕咕地轻啼。
李行画抱着李行云,安慰她:“会好的。”李行云也不再说话,在阿姐的安抚下,她终于是入梦安睡了。
夜猫的啼叫声,同时也惊动了另外两个人。
荣州城的另一边,偏僻孤冷的荣城大牢里面,李延庚和张清雁正对坐而谈。李延庚镇定自若,神情坦然,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狱中之日。
“张大人还有何问?至于三更时分了,还专程来这牢狱中一趟?”
“我们明日便会去凌峰观。”张清雁给李延庚带了不少饭菜酒食,谈话间给李延庚倒了满满一杯酒。“请用。”
李延庚双眼盯着杯中酒缓缓满上,爽朗地一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这老头子不中用了,居然还劳烦大人亲自为我斟酒。”
张清雁替他续上新酒,“员外……不,将军,倘若大事将成,可之后呢?难道将军就甘心落一个杀人犯的罪名?自此狱中过活,等候朝廷发落?”
李延庚拿酒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神情却未有半分紧促,坦然道:“二十年前,也有人这样问我。”
“看来,将军早就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李延庚开始一个个尝盘中的菜,不再言语。
对于张清雁来说,这份敬佩可知而不可言,他起身道:“明日这个时辰,我会带着画回来。”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张清雁起身离开,只留下仍在大口吃菜的李延庚在背后,但他还是没忍住:“那霄霄呢?”
一阵沉寂。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浑厚而狂放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久久不能停息。
而石壁之外,远山上明亮的火光正悄悄地吞噬着黑暗,倨傲的火焰正肆意的蔓延,游走在山间。浓烟升腾隐入云尘,滚滚的热浪向四周席卷而去。
几人,几双手,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