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痕》黑土嘿土

2、悲喜交加

　　事情回溯到两天前，正是李府长女李行画成婚的日子。
　　李行云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盘了个整整齐齐的翻花髻，端庄可爱，簪两只绯色珠花，穿上阿姐给她准备的莺绣淡红袄裙，用她的小丫鬟春唤的话说，活像只鲜灵的山雀儿。
　　多日来细雨连绵，今日总算是放了晴，正合了李行云的心意，蹦跶着就往李行画院里去了。但她刚到李行画窗前，顽皮的性子就忽然上来了，就想着吓她一吓。接过谁知她这一探头就恰好对上了李行画的眼神，反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但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简直是惊为天人，真不愧是荣州城里久负盛名的美人。李行画早已着好了妆面，她红妆烨烨，面浴朱芳，首冠珠翠，身披喜服，宛若仙人入凡一般明艳。
　　她端坐在镜前，却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瞧着镜子里的李行云，欣慰地笑了笑，“傻姑娘，行舟都去参军了，你怎么还是个孩子脾性。”
　　李行云也坐在镜子前，学着阿姐的样子松了松肩膀，款款地坐了下来，开玩笑道：“怕我太懂事，阿姐全然放心，便不舍得回来看我了。”
　　“我又不是嫁到城外去，你若想我，随时来找我便是。”
　　“嗯。”说着李行云便再也坚持不下去，又恢复了舒适的坐姿，笑意盈盈地靠在李行画的身边。
　　两个人有的没的闲聊了一阵，不同以往的是，一向不喜言语的李行画今天格外话多，来来去去也都是叮嘱李行云以后没有阿姐在身边要谨慎，而素来爱说话的李行云却只是嗯哦地回应着姐姐的嘱咐。
　　门外的锣鼓声越来越大，想必迎亲队伍已到李宅大门了，喜娘这才急匆匆地来唤李行画：“诶呦我的姑娘呦，门外轿都停了，快些盖上盖头到前面去吧！”一句话还未完，几个机敏的丫头便三下两下地忙活起来。
　　大门外熙熙攘攘，迎亲的队伍排了一整条街，吹打个不停，街坊乡邻们把街上挤得满满当当，李父也已经早早地在门前等待吉时了。而新郎官正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外候着，只瞧他身着红袍，气宇轩昂，通身贵气，一派昂扬之容。
　　这顺安王府的赵小郎君人人皆知，却没多少人见过真容，如今一见果然是与李家大姐正相配。
　　李行画慢慢地从里面走出来，朱门四方，高台八面，衬得她如画中走出一般，娇而善仪，擒丹落翠，好一个大家闺秀，赵砚白见状立刻下马去扶他的新娘子。旁人的欢声笑语和锣鼓声混杂在一起，喜娘高调的吆喝声也未有半刻消失。
　　外面正一片喜气，而李行云则是一个人躲在门后，远远地望着。
　　“不去送送吗？”张清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李行云身后，狠狠地吓了她一大跳。
　　“哪来的罗神仙？”李行云转头一看是个生脸，不由地骂出声。
　　“多有得罪，但姑娘再不去送可是要后悔了。”张清雁一双笑眼正弯。
　　“你是谁？”
　　“在下张清雁。”张清雁再一次提醒她。“姑娘若再不打紧些，新娘可出府了。”
　　“父亲拟的婚宴名帖我是看过的，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个名字？”
　　“在下是新郎的朋友，是替新郎提前来贵府处理些事的。呐，新娘要上轿了。”张清雁往外面送了个眼神。
　　李行云顺着张清雁的眼神往外看去，李行画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轿子。
　　她真切地后悔了了，便不再踌躇，奔了出去：“阿姐——“
　　李行画一时间愣着不动了，她猜得出李行云想说什么，但作为阿姐，这次仍旧是李行画先开口安慰李行云，她把手覆在李行云的手背上说：“放心，以后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呢。”她的声音永远那么温柔。
　　这边话落，那边赵砚白浅浅地咳了几句，喜娘才反应过来，重新吆喝了一句“新娘上轿——”
　　片刻间，四处乐起，管弦冲天，喜色满街，完全盖住了李行云的落寞。迎亲队伍就这么走了，朝着陌生的方向。
　　赵李联姻，全城喜事。
　　只有李行云还能空出心思回想小时候的事情。母亲早亡，在生下三弟李行舟之后便撒手人世了，而父亲常年奔忙于生意场，对他们的关心自然是有所疏忽。因此他和三弟几乎是在大姐的照管下长大的，而行舟也早早出去参军，所以只有她们姐妹二人万分亲近。
　　后来长大一些，父亲就把家中大部分的生意交给大姐经管，所以她们相处的时间便越来越少，只是没想到大姐竟然这么快就成亲了。
　　哪怕天都黑了，她还是很想去吃馄饨，去以前她和李行画常去的茶摊。
　　这家茶摊在青罗坊开了许多年，平日就卖些茶点馄饨，但其实没什么店面，不过是背靠着粮店的墙，用木头和篷布支起的一个大点的摊子，整个茶摊也只有五张桌子和一架锅炉，简单的很。
　　但吃食的味道属实不错，老板人也好，所以他们姐弟三人经常一起来这里闲吃小坐，直到后来和老板都成了老熟人。
　　“老板，老样子来一份。”
　　老板这边在炉子前忙活着，一看是李行云来了，便询问她说：“二丫头怎么来了？今日大姐儿成亲，不该是府上正忙的时候吗？”
　　“这不是着急照顾您生意么！”李行云开玩笑道，接着又说：“府上人手多着呢，有没有我不打紧的。”
　　路边腥潮的苔藓味阵阵散过来，冲的李行云脑子有些不清醒。不知怎么今日茶点上的格外慢了些，馄饨倒是早早热乎地就端上来了，她一想到以后就不能经常和阿姐一块来吃馄饨，嘴就不自觉地撅了起来。
　　“二姑娘，你也不用伤心了，大姐儿嫁的那可是顺安王府的小王爷，且等着享福吧。”
　　李行云一听这话马上就忍不住了，哭道：“吴叔，我知道，但我忍不住呜呜呜……”不过她一边哭着，倒也不耽误吃馄饨，不消一会，一碗馄饨连着汤都下肚了。
　　“吴叔，呜呜……钱放桌上了，呜呜……真好吃……呜呜呜……我明晚还来……”。
　　茶铺的老板此刻是哭笑不得，哄小孩般地给了她一包麦青果子，叫她拿回去当宵夜吃。
　　夜色已深，虽有繁灯映照，但视线总归是不如白日的，她眼泪涟涟地点头，便转身想要离开。两天后的她一定想不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能直接把她送进衙门。
　　她还未来得及转身，面前一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子便倏地仰头倒在地上。
　　一声重响砸醒了李行云的脑袋。
　　“当街杀人啦——当街杀人啦——”不知道哪里来的吼叫声搅乱了李行云的思绪,她的眼泪立马就禁住了。
　　她回过神来，看看四周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再看地面上的那个人，面如死灰，眼睛惊愕地望着天，腹部赫然插着一把匕首，血已经淌了一地。她下意识的抬起脚想要后退，却被围观的人用手锁住了自己的双腕。所幸她曾学过武，只一翻身就挣脱了束缚，但她依旧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布衣女子，冲跪在地上，就抱着那尸体开始痛哭：“哪个天杀的要了你的命啊——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你个没良心的——”，那女子眼泪婆娑，哭的可谓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你一个小小女子，怎生如此狠心呐！”围观的人开始朝着李行云唾骂。“好好一条人命怎么就这么没了……”
　　那女子失去理智，爬起来要去挠李行云的脸，旁人是拦都拦不住，吴老板试图上前阻拦，却被那股狠劲给掀到了一旁。李行云只好侧身一躲，倒是免于伤害，只是那女子反而更加来气，还要继续往上冲，结果却被突然出现的张清雁制住了胳膊。
　　“来人，把与此事相关的人都押回衙门待审，尸体给崔先生带过去，现场围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
　　“我……我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