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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珀 ...

  •   一声地哑的嘶吼从戚珀的胸腔之中爆发而出,眼睛猩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

      手中紧紧地攥住那块已经碎掉的琥珀,新鲜的血液盖住已经干涸的黑色,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

      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戚珀抬眼向后看去,一张令他熟悉脸出现在自己的上方。

      樊于期紧紧抿住嘴角,脸色凝重地护住他。

      德妃的叫骂还在继续,平日里端庄贤淑的夫人在此刻与市井泼妇别无二致。

      面前的戚珀像失去了魂魄般呆滞,樊于期修长的手指捂住他的耳朵,低声道:

      “殿下,我们回家。”

      ——

      城门楼下,铁甲寒光凛凛,一片肃杀,压抑的沉默使得万马齐喑,那天是太子和五皇子出征西边部落的日子。

      黑云沉沉像是要滴下墨来,大将军清点好了军队,率部下迎接两位皇子出城。

      戚珏刚骑上马,只听得身后传来来一道明朗而清脆的声音:“五哥!”

      身后匆忙跑来的少年还带着朝阳般的稚气,明亮得与此时深渊般的压抑格格不入,戚珏一直把戚珀当做他生命中的小太阳,是在母妃的期许和父皇的严厉下如清泉般的慰藉。

      此刻,他一直紧绷的心才得以微微放松。

      戚珀将手中的琥珀交到戚珏手上,朗声道:“此战一定告捷,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五哥。”

      对面的人笑笑,温热的手抚上他的头顶。

      戚珀紧紧抓住那只温热的大手,似乎是在眷恋着这般寒冷中唯一的温暖。

      当他睁眼时,入目的却是灰暗的房梁。手中传来温热的感觉,和梦中一样。

      他顺着手看过去,对上樊于期有些疲惫的目光,见他醒来,这双眸子才有所动容。

      樊于期脸色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戚珀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冷冷道:“你走吧。”

      樊于期也没有过多说什么,他伸出手去,想试试戚珀额间的温度,却被他躲开。

      见到被子里再次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个小兽般抗拒着所有人的接近的人,樊于期似乎看到了多年前刚刚失去家国的自己。

      他深深叹出一口气,起身离去。

      等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戚珀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块已经碎掉的琥珀。

      他这才发现手上的伤口早已被包扎好,琥珀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碎裂处也被重新粘上。

      他拿起那块琥珀,他知道五哥一直将它与护心镜一起放在自己的胸口处。

      透过琥珀的裂纹映在戚珀脸上细碎的光,似乎在和他说着一个人为他一块块粘好这个琥珀整夜的烛光。

      眼泪无声地落了满脸,他仔细地端详着那些缺口和裂痕,心中的疑云代替了内心弥漫的痛苦。

      西方一统,豊朝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宫里一派喜气洋洋,几乎所有人都忙着给王军准备庆功宴,只有五皇子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冰棺里。

      樊于期带人来清理仪堂,看着冰棺下那张和戚珀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他垂下眸子,细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浅浅的阴影。

      有个宫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凑在他耳边急切地说:“小皇子不见了!”

      樊于期在一个昏暗的小巷子里找到了戚珀,他从黑暗中靠近他,眼前的少年坐在台阶上,紧紧缩在一团抱住自己。

      他俯身,视线与他平齐:

      “这便是殿下向往的,宫外的生活?苟且至此?颓败至此?”

      烟火在已经漆黑一片的天上炸开,光亮短暂地照亮了樊于期的脸。

      “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戚珀将那块琥珀举起,哽咽着问道,“五哥将琥珀和护心镜一起放在心口,护心镜在上,琥珀在下,但是剑所造成的缺口并没有贯穿整个琥珀,琥珀,是后来被人折断的。”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五哥死于心口的贯穿伤。我的琥珀明明护住了五哥,这是有人在后来用同样的剑,给五哥补刀。”

      “皇后是右丞相的女儿,德妃是左丞相的女儿,早些年父皇想将德妃立为皇贵妃。父皇早年征战,身体早已不好,现在朝廷上都在议论谁能坐稳,或者换掉太子的位置,而论势力能与皇后对抗的,只有德妃,德妃膝下仅有一子,那就是五哥。”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是太子干的,对吗?!”

      戚珀维持着举琥珀的姿势,紧紧地看着樊于期。

      “是的。”

      樊于期看着眼前这个充满仇恨的少年,这才惊觉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在宫中活得懵懂无知的小孩了。

      他的武艺不输从小受名师指点的戚珏,更是熟读各路兵法与名著。

      这么些年,戚珏和自己将他保护的很好,让他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也不知道宫内宫外的人心险恶。

      但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他自以为罢了,那个天真的少年,此时已经成长的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樊于期将戚珀带上房顶,已经学会轻功的戚珀跟上他的步伐,穿梭过张灯结彩的街道,来到城内一座观景塔的楼房顶。

      樊于期握住戚珀的手,另一只手指向远处:

      “我第一次见到殿下时,也是在房顶,那时候殿下还小,爬上房顶都花了好些功夫,却日日趴在房顶看我在院子里练功。”

      “那时候的殿下,指着将自己困住的宫墙,与我说,大哥哥,我想学功夫,然后从这里离开。”

      “现在殿下也能离开那座宫殿了,殿下往远处看,还能看见什么?不过是新的墙,又将殿下困住了。”

      远处腾跃起新的烟花,盛洲城一片欢庆鼓舞,正直盛世的豊朝山河一派祥和。

      樊于期想,如果自己能替戚珀守着这江山,守好这种生活,也算是自己将北夏带入新生了。

      以牙还牙不过小人所为,若自己能将这片山河治理得更好,方不负自己从小所学的治国之道。

      显然戚珀比他更早懂得这个道理,但现在和平之下暗流涌动。

      皇后独霸后宫多年,自戚珀后后宫再无所出,各皇子除太子和戚珏外更无能治国者。

      但太子外戚势力强盛,登基后皇后必把控朝政,到时候丞相势力就会一家独大。而丞相,不过是一心贪婪狠毒的“白字先生”罢了。

      而眼前的少年,却如一棵正在成长的树苗,出色的能力和被淑妃与戚珏教导得很好的大义情怀,让他渐渐木秀于林。

      而他要做的,就是为他挡住要摧毁他的风。

      樊于期放开抓住戚珀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背着漫天烟火对戚珀说:

      “殿下可知,在北夏,龙形烟花是不仅为了祝愿国运昌盛,更是百姓对一国之君的认可,和未来国君的期许。”

      因为多年前,北夏百姓也为他放过这样的烟花。

      他张开手,一只龙从他的手上腾跃而起,带着满身明亮的花火冲向天空,最后在夜幕下发出一声怒吼——

      那正是龙行于九天。

      火光照亮了戚珀的脸,把他的眸子映照得如星子一般耀眼。

      他抬头看着这一盛景,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的弱小,使自己甚至守不住一个自己所爱之人,唯有与权势一搏,才能守住自己身边的人终其一生守护的东西。

      低头再看向面前的樊于期,他已跪在了自己面前,双手做出行礼之势:

      “陛下可愿,亲手执着笔,与臣一起谱下这盛世的一花一木,一处一景。乘着淑妃与五皇子的愿,将河山治理为他们心中的那番盛况?”

      戚珀看向远方,层层叠叠的房顶似乎望不到尽头。

      他想,自己终是逃不开身为皇子的责任。

      小时候五哥偷偷说自己有帝王之相,自己与五哥赌气了好些天。

      烟花在空中绽开,爆破的嗡鸣不绝于耳。

      “愿。”

      ——

      又一处烟花升腾而起,明亮的火光几乎点亮深不见底的夜空。

      樊于期深深地俯下身去:

      “臣,叩见陛下。”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被漫天烟花与万家灯火照亮的少年,他值得盛州城中最明亮那番光景。

      他逆着光,默默陪伴着少年,脸上一半被烟火照亮,一半湮没于黑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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